第29節

難道,是娘殺了我……丹兒,是這樣嗎……
你殺了我……
我救了你。
蝗和丹兒躺在洞穴中,目光沒有交接。
用那種方法救我嗎……
我沒辛姐姐那麼狠心,你的血是我從箭頭上取下的,我也沒想到……居然成功了。
整整一夜,兩人就那樣靜靜的躺著,看著伸手就可以觸及的洞頂,不說一句話……
月夜的田埂上,一個白衣少年在快速的奔跑著,就在那不寬的暗色土線上,他如履平地般來回,披著滿肩的月光……
他在等他的娘,他的丹兒……
但是今晚他依然沒有等到……
白衣少年直線向山坡上衝去,那是他的家,一個被草木遮蓋起來的小洞穴,只能停留兩個人。
但是他卻撥開了那飄雪的蘆葦——地上是焦灼的泥土,和墨色的草灰,不,白色的……
他似乎能隱隱看到娜雅抱著那個孩童,點燃了蕩血的敗草,她的笑在火中綻放開來,逐漸變成那赤色的火舌,吞噬掉自己……
一陣涼意從手上傳來,蝗機警地閃向了一邊,定睛看去,一個小男孩手懸在半空,漆黑的眸子注視著蝗:哥哥,你看見我娘了嗎?
蟒?不……蟒死了。
蝗衝上前去,雙手撕開男孩的上衣——沒有,一點疤痕都沒有……
哥哥,你看見我娘了嗎?
為何,自己的胸口上會有一個傷疤……蝗向後坐到了地上,說不出話來。
娘,娘……男孩輕聲喊著,從蝗的身邊走過,卻被蝗一把拉住……
你叫什麼名字?
蛐蛐。
別亂跑,你娘會來找你的。
嗯。
男孩在蝗的身邊坐下,精緻的面容上浮現著柔和的月光……蝗不禁想到那晚眼角滲血的頭顱,那個全無骨架的幼小身軀此刻居然坐在自己身旁,乾乾淨淨,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什麼區別……
喂,你知道你是蟲偶嗎?
男孩搖搖頭……
你知道你是怎麼來得嗎?
男孩依舊搖頭……
你以前的事情還記得嗎?
不知道。
你不想知道嗎?
男孩輕輕搖頭:娘什麼時候來?
可能不會來了吧……蝗躺在了蘆葦上——自己也在等娘……
不知從何時起,蝗每夜醒來都在不同的地方。
丹兒摟著他,告訴他,他們可以永遠在一起,沒有白頭……
是嗎……好的,那就在一起吧,直到我們其中一個死去。但是,為什麼要逼我去殺人?
因為那些人不死,你就會死嗎?
好吧,那就讓他們死吧……蝗將那些人撕成碎片,卻在碎片落下的那一刻看到了那雙漆黑的眸子……
蝗……他喊著他的名字,卻被身後的男人用刀要挾住了脖子……
該死!……
男人的頭顱滾到了很遠的地方……
蝗……男孩看著他……我是蛐蛐……被刀劃破的細嫩頸部汩汩的向下淌著鮮血……
蝗撕下了雪白的衣襟將那傷口纏住,纏住,直到衣襟也紅了……
蝗……我是蛐蛐。
是的,我還記得你……
他是我的領路人……
那他為什麼要殺你?
不知道……
那一刻,蝗看見男孩的臉紅了,血液濺到他的眉睫上,漆黑的眸子出現了重影……
蝗捂著脖子向後猛退兩步,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指縫流到了白衣上……那是他不曾察覺的速度……蛐蛐,你也和我一樣嗎?
男孩似乎很害怕,蝗啊蝗的喊個不停,卻又不敢靠近蝗一步,他握住右手在地上翻來翻去,直到滾得滿身的鮮血,方才安靜的躺在那裡,不動了……蝗迷濛的看著,動彈不得,也阻止不了……過了許久,一襲紅裙飄來,抱起了男孩,紅裙在蝗身前停了停,道了聲:謝謝。
那是一張開始蒼老的面孔,再也尋不到妙齡的痕跡……
娜雅……蝗咿唔著,失去了知覺……
蝗……
你九具,我九具。
謝謝。
領路人呢。
走了。
男孩笑著,他要在這等娘來接他。
你的領路人呢?
我沒有,我的娘會來接我。
蝗也笑了笑。
謝謝。男孩數了數屍體,不多不少,九具。
不用謝,我們是朋友嘛。蝗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相遇的夜晚,他們為彼此數著屍身,從一數到九,從一個夜晚數到另一個夜晚……
男孩漸漸成為少年,少年成為青年……依舊數著,從一數到九,從一個夜晚數到另一個夜晚……不過,蝗卻總是會在一堆屍體中數到蛐蛐……
蛐蛐啊,你的娘為何不看好你?救了你,卻又不疼你……因為,你畢竟不是蟒嗎……
至少作為蟲偶,你不是一個人,我和你一樣,你知道嗎……
但是,你卻死了……我沒想到,你居然會比我先離開,你明明比我小的……
娜雅應該會傷心吧……
既然如此,那這世上便只有我一人了,我愛殺誰就殺誰,除了我自己……我多想掏出那心口的符咒,狠狠的踩在腳下,踩到土裡,踩碎了它……但是不可以,她說,殺了自己就等於將她推向地獄……
我答應過她,要和她在一起,直到其中一個死去……
但是我更想去地獄,十八層有何難,只要能夠從頭來過……
用力的撕碎那些孽障,飛灑的血液中,傳來往昔的聲音……
蝗……
回首,看到的居然是熟悉的身影……
既然你已經死了,為何我會再一次看到你……你是誰?
蝗,我是蛐蛐……
那漆黑的眸子……
太好了,如果我想死,你便是唯一能夠殺死我的人……
我們是朋友……你,還記得嗎……
記得……一直都記得……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蕭索之秋
他們都讓我埋了他……
哼,
說笑吧,埋了他,我也不會跟你們在一起……
罵我瘋婆娘?
罵吧……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有錯嗎……
為什麼你們寧願每天看著那木牌牌,也不願天天端詳著一張精緻的臉……
不應該嗎……
那麼這世上有什麼是應該的?
我不能忍受……
我不能忍受那些泥土淹沒他的臉……
不能忍受……
你知道嗎……
真的……很難受……
那夜,長沙城如同煮沸了般——猖狂的火舌向星空伸出赤紅的爪牙,就那樣將天幕硬生生的撕下一塊來,露出了鮮紅的顏色……
平靜的火堆旁,少女摟著那個年輕男子的屍體,輕輕的用布帕為他擦拭著後背……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