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我也許就要找到她了,你知道嗎……
男子靜靜的靠在少女的肩頭,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呢……
少女笑了笑,抱緊了那具冰冷的屍身,希望能夠給他一點熱度……卻依然冰冷……
耳畔,少女忽然聽到了清麗的聲音……
一隻銀色的蝴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這是我能做的。」
蝗……
少女不緊不慢的將懷中的屍體放下,為他繫上衣帶,蓋上了布毯……
「你受傷了嗎……」少女並沒有接過那條項鏈,而是輕輕的握住了蝗的手臂,直到手下的紅色開始暈開,空氣中飄來一絲血腥的氣味……
蝗的眉頭甚至沒有蹙一下,面容如月般靜謐——他將那條項鏈放到少女的手中:「拿著。」
看著手心的那條銀色的蝴蝶項鏈已經沾染了血色,少女緊緊的將它攥於拳中……
「我知道,我說謝謝,你也不會接受……那麼讓我為你清理一下傷口,總可以吧……?」
蝗低頭不語,滲血的白衣帖服在他的手臂上,很重的樣子。
少女將項鏈放入了腰間的布袋中,一把將蝗按在了地上,抽出赤刀輕輕一挑,便將那血袖削了下來,甩在了火中……
那傷口似是箭傷,血肉向外翻著,周圍的皮肉已經開始烏紫——有人粗魯的將箭拔了出來,換了一身衣服才來見她……少女明白……
「那客棧怎會有人射箭。」少女不明白。
「去了才知那養了一眾打手,見我攀上牆頭便紛紛拿箭出來射我,沒想就給射中了……」蝗歎了口氣,「我這輩子什麼都躲得過,就是躲不過這箭。」
少女從一旁的衣物中抽出一方白絹,用牙齒撕開來,纏上了蝗的手臂……那白絹本是用來裹屍的,如今已不再需要……
白絹由幾方白絹拼合而成,鋪開來,能佔去不小一片面積,現在卻已窄長纖細,只因少女出神時便會撕扯那白絹——撕了它,便再也裹不了屍了……
蝗也沒有再說什麼,他已感受不到手臂赤辣的疼痛,呆呆的看著躺在少女身旁的年輕男子,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那項鏈……」
「是個和尚給我的……」
少女停了下來等著蝗繼續說下去……
「他還幫我逃脫,不知道現在他怎樣了……當時那老闆娘大呼捉賊,我也中箭翻下了牆頭,卻感忽然間沒有了追兵,更安靜下來……」蝗自說著也開始露出了想不透徹的表情。
少女想了想道:「先不去理會這些,你要把傷養好,現在可不比以前了,有人還在等著你呢。」
蝗眉目一抬,輕聲道:「對不起……」
少女將剩下的白絹折好,一邊笑著說道:「不關你事啊,蝗……如果沒有你,我這一生也就完了。」
蝗低頭不語……想起少女抱著那屍體的情景,一時竟找不到自己心酸的來由,只是眼中澀澀,唯有扭過頭去,靠在一旁,不再去看那少女和她身邊的年輕男子……
雲來客棧在一夜火光中化為烏有,陳老爺呆呆的站在枯黑的廢墟上,已經三天三夜了……
那夜火雖然大,但住棧的人卻全都逃了出來,唯獨陳老爺的夫人——明鳳,在火中失了蹤影。人們紛紛猜測,那個明麗的老闆娘定是已經葬身火海,化為灰燼了……
雲遊僧和曲老站在廢墟外,看著陳老爺,一直看著……
就在第三天的夜裡,陳老爺終於支撐不住倒下了。
他用力的摳著地上焦黑的泥土,失聲痛哭起來,直到十指鮮紅仍沒有停下……
雲遊僧和曲老看著他,不禁同時歎了一口氣……
瀰漫著焦味的夜中,只聽陳老爺顫顫的說道:「我……我殺了人……那個小孩是我殺死的……」
「你可知那孩童是國師之子?」雲遊僧問道。
陳老爺支撐著站了起來,走到曲老面前黯然跪下道:「我也是被逼的……」他用力的磕頭,「我一直很內疚,只要你們放了明鳳,我什麼都願意做,那條項鏈也可以給你們……我……我這就去找!」說罷,陳老爺踉蹌著爬了起來,再次衝進那廢墟,似要在其中找到他事先收藏好的銀色項鏈。
雲遊僧搖了搖頭,歎道:「原來,你以為是我們放火毀了你的家業,更虜走了你的夫人……」
「只要你們放了明鳳,我什麼都願意做,她什麼都不知道!」陳老爺大聲喊著,繼續瘋狂的在廢墟中尋找著。
「你不必再找了,那條項鏈已經被人取走了。」曲老冷冷的說了一句。
陳老爺忽然靜止,片刻過後,他轉過身指著雲遊僧和曲老喊道:「你們……你們早有預謀!」
「我第一眼看見你,便知道你是取我孩兒性命之人。十年前有幸讓我得見那個背影,直至與你的背影完全重合……」
「我也是逼於無奈,是那個老太婆逼我的,她讓我幫她去取那孩子的近心之血……然後……」
「然後給你黃金,讓你有做生意的本錢,更開了這家雲來客棧!」
陳老爺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曲老,癱在地上,道:「我……那個時候又窮又餓,壯著膽偷了一隻雞,便被人追著打瘸了腿,險些喪命……是那個老太婆救了我……」
「可前段時間你的商隊被洗劫,更是丟了那條項鏈,於是你打點了朝廷命官,甚至冒險利用自己曾經的師傅出面幫你奪回蝴蝶項鏈……山寨血案……只可惜,她萬萬也想不到你比她更快一步!」國師繼續說到。
「你的一餐飽腹,卻要了一個孩童的性命。」雲遊僧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扶起了陳老爺:「罷了,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你十年辛苦付之一炬,並非我二人所為,而他的兒子死於你手,也自有他的孽因。」雲遊僧說完看了曲老一眼……
「我不怪你,過去的事了……」曲老低沉著聲音說道。
陳老爺這下更是著急了:「既然不是你們,那又會是誰……明鳳到底去哪了,還是……死了?」
「我們會將明鳳帶回來的。」雲遊僧道。
「只要看到明鳳沒事,我願意為十年前的事情償命。」陳老爺看著雲遊僧堅定的說道,緊緊的攥住他赤色的袈裟。
雲遊僧歎道:「善哉,善哉……」看了一眼身旁的曲老輕聲說道:「你呢?……」
「我自知罪孽深重,這一生怕也是贖不清了……」
雲遊僧聽罷搖了搖頭,向廢墟的深處走去……
這一夜,又要過去了……
清晨的陽光隔著濛濛的薄霧掛在了樹梢,殳言正蹲在溪邊用力的挫著一條帕子,將水花的聲音攪得清亮……
眼看著……溪邊的樹木開始凋零,,草地上再也尋不著青嫩的痕跡……
殳言知道——涼秋到了……
所以,溪水才涼到了心裡……
她的手已經開始泛紅,卻仍然用力的挫著那條帕子……
挫著,挫著,將淚水也揉了進去……可是殳言就是止不住……不一會便濕了整個面頰,熱熱的,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一絲絲血色淌了下來,很快便被溪水沖去……
昨夜蛐蛐咳的厲害,卻怎麼也喊不醒,用帕子在嘴邊一接,竟是刺目的鮮血……
殳言當時就癱了,呆呆的坐著,一夜沒有合眼,清晨才跑到溪邊來洗帕子,卻怎麼也洗不乾淨……她將洗好的帕子晾在一旁的枯枝上,看著那隱隱的血色輪廓,擦了擦兩靨的淚花,在青石上坐了下來……待風將淚痕吹乾了,才又站起身去取那枝頭的帕子,誰知手還未觸碰到,那帕子便被趕來的一陣秋風無意捲走,落在了清澈的溪水上,向下游漂去……
殳言茫茫然將手收了回來,轉身向洞穴走去,沒多張望那帕子一眼……
洞穴中,黃火顫顫悠悠,蛐蛐仍然睡著,沒有醒來……
火上熱著的是殳言去城中抓的藥材,多是參茸靈芝之類。這些藥材最後無一例外的被殳言倒掉……因為蛐蛐根本嚥不下去這些湯湯水水,吞一小勺,便能將腹中幾天的東西全部吐出來……但是,殳言又無法不去買這些,無法不一次又一次的將三碗水煎成一碗……
一瞬……哪怕這些能讓蛐蛐多留一瞬片刻,殳言認為也是值得的……
看著蛐蛐睡在那,殳言不禁為他拉了拉身上的布毯……這一拉,手便被蛐蛐握住了……
「你醒的真早啊……」蛐蛐打了一個哈欠,掀開布毯坐了起來。
「是嗎……」殳言笑了笑,又將布毯拉到蛐蛐身前蓋著……
蛐蛐周圍看了看,看到了火上的藥罐,苦著面孔說道:「不會吧,又要喝?」
「我讓大夫重新配了方子,你試一下,不行就倒掉。」
「太可惜了……殳言,這些藥很貴吧,你不如好好把錢留下來,你不是說要為以後的日子打算嗎,我也知道在外面錢是很重要的。」蛐蛐說著握緊了殳言的手。
「嗯。」殳言微微點頭,「今天是最後一次,以後都聽你的。」
蛐蛐淡淡一笑:「什麼誰聽誰的啊……你為我好,我知道……」
那一次,蛐蛐終還是將湯藥全部吐了出來……
即使眉心滲著冷汗,他仍然笑著對殳言說,看來自己沒有那種福氣吃這些名貴的藥材。
殳言也笑著為蛐蛐撫平那些汗珠,轉身抱著藥罐走出山洞,卻已淚流滿面……
她在野林中用力將藥罐摔碎,隨後便拖著疲倦的身子向山洞走去,卻發現蛐蛐披著布毯站在洞口看著她……
殳言停下了腳步,呆立在那……
蛐蛐笑了笑道:「要不,你去國師那住一段時間……娘將符咒給我,我便去找你。」
殳言聽蛐蛐這樣一說,再也囚不住自己的眼淚,任由它濕了自己的面頰,向蛐蛐奔去,摟著他道:「我哪也不去!」
蛐蛐歎了一口氣道:「那你不要再難過了……我沒事的……」
真的?……殳言也不願去理會了,只是在蛐蛐胸前哭著……
哭了多久,她不知道……
殳言沒有對蛐蛐說出那本書中寶藍色文字的事……她甚至不願去多看一眼,只是將書扔在山洞的一角,再也沒有去理會,並對蛐蛐說——字跡已經模糊,什麼都看不清了……
而蛐蛐除了偶爾咳咳血,吃不下東西外,都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他仍然笑著陪在殳言身邊,逛這逛那,走得精神抖擻……只是他似乎厭煩了藥材鋪和醫館,每次見到都躲得遠遠的,殳言也就由著,挽住他,繞開那些鋪子……
看著城外碧空下枯黃嫣紅的山巒,殳言心中不由得蕭索了起來,更加挽緊了蛐蛐……
秋天來了,山坡上的荒廟周圍也是黃黃一片,偶爾會出現幾朵小野菊,卻是白色的……
啪啪兩聲,兩捆柴被重重的卸在荒廟中……
「你平時都要砍這麼多!?」蝗大聲問著正走過來拾柴的阿默。
「是的,師傅不喜歡用符咒生火,說不暖和。」
「你拖得動嗎?」蝗蹲在阿默的身邊,湊近了問道——阿默看起來實在不是有氣力的樣子。
「我連你都拖回來了……」阿默說著,笑了笑……自從蝗擺脫了那無盡的夜晚,他似乎對自己也溫和了許多……
「那個女人真麻煩……」蝗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走到外面的陽光下,伸展了一下腰背,回頭望了一下阿默,輕輕一笑,嘴角浮出兩個玲瓏的笑靨……
這一笑,卻似要將阿默吸了進去,阿默呆呆的看著……
陽光下的白衣是那樣的耀眼,還有那濃濃的香氣,時刻繚繞在蝗的身邊……
阿默喜歡那種味道……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