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幾乎與此同時,我聽到一陣低微而讓人悚然的震顫聲自崖岸下方傳來。甚至來不及作出像樣的思考,一個龐然大物的黑色影子已經扶搖直上,瞬間籠罩了我們。電光石火間,我聽到陳偉由歡喜至絕望的驚呼,「它來了!死神來了!秦所讓我們成了祭品!」
「無論我將活著為你寫墓誌銘,
或你未亡而我已在地下腐朽,
縱使我已被遺忘得一乾二淨,
死神亦不能把你的憶念奪走。」
——莎士比亞
1980年,W先生再次返回了新疆。他的行程有三個目的,一是對古墓溝墓地做更深層次的研究發掘,二是希望找到小河墓地,同時繼續尋找查海洋的屍體。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和博物院兩家單位以最高規格接待了這位古墓溝墓地的發現者。
W先生的隨行人員中有日本的考古學家,他們以當時攜帶最先進的考古發掘設備為條件,爭取到了考古隊中的兩個位置。在歡迎晚宴上,當時已經在新疆博物館工作的鍾衛紅受領導委託,向W先生致歡迎辭。
鍾衛紅站起身後,面對W先生深深鞠了一躬。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W老師,歡迎您回到新疆。」
一語未了,鍾衛紅的眼圈紅了,他哽咽了片刻,說不出話來。
除了在場的日本外賓,所有人都知道W一年前帶隊到北疆考古的經歷,也知道查海洋同志犧牲的事情,眾人靜默無聲。鍾衛紅微微仰起臉,克制著內心的激盪。
「無論如何,探求真理和真相的勇氣不會消失。向逝去的同志和繼續前進的人們,致敬!」
鍾衛紅簡短的結束了歡迎辭,人們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晚宴簡樸而熱烈。文物所和博物院的領導頻頻向W先生敬酒,對於雙方來說他們既是朋友又是同行,此番見面,少不了把酒言歡、聊聊讓人激動的古墓溝墓地遺址。古墓溝墓地的發現震驚了世界,一時間原本寂寂無聞的北疆成為全世界考古乃至文化界的聚焦。它的偉大之處不僅僅在於彰顯了早期人類對天文曆法的認知,更包含了人類變遷的足跡、亞歐大陸的文化交融史。
當時的新疆文物所的所長是伊爾德斯,他坐在W先生的左手邊,用帶有明顯口音的漢語和W先生討論著對古墓溝墓地的看法。這時,一位瘦高俊朗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W先生,久仰您的大名,很高興見到您。」他伸手和W先生用力的握了一下,同時向伊爾德斯微微頷首致意。W先生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他青春的眼眸熠熠發亮,散發著野心和勃勃探知欲。
「我有幸第一時間讀到了您的古墓溝墓地遺址發掘報告,結合貝格曼的回憶錄,我有個想法「哦,」W先生坐直了身體,認真看著年輕人,「說說看。」
「古墓溝墓地的圓環應該不僅僅是對太陽的一種形式模擬,更有生死循環的意義在裡面。如果僅僅是曆法的象徵,沒有必要以您所指出的「集體殉葬」的形式來表達。他們無需以肉身參與,直接通過構造物就可以將曆法的意義和對太陽的膜拜記載下來。這樣一種以生命參與的形式,其中真實的含義表達了一種信仰。這種信仰超越了生死,在北疆早期人類的觀念中,某種價值取向比現世的生命更為重要。同時6、7、12、36、42這些數字一定非常重要,它們頻繁的出現在古墓溝墓地和小河墓地的遺存中。從數字和佉盧文、吐火羅文入手,一定可以解讀有關這個文化圈的更多秘密。」
W笑了出來,「看來你的想法還不少。文化圈——你為什麼用這個詞概括小河墓地和古墓溝墓地?」
年輕人也微笑了出來,「我有一個大膽的推測。在小河墓地的周圍,貝格曼並沒有發現人類生活的遺跡。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孤立的墓地遺址。而您在古墓溝墓地周邊同樣沒有發現人類聚居地,考慮到您對古墓溝墓地作為一個祭祀和曆法象徵意義的集體殉葬的推論,我認為古墓溝墓地不是一個獨立遺址的結論應當可以成立。從您的報告和貝格曼的回憶錄看來,小河墓地和古墓溝墓地內在的共通點很多。比如信仰,比如數字的特殊含義,比如隨葬草簍等等。因此我認為,小河墓地和古墓溝墓地是一個共同的文化圈,他們屬於同一個族群。」
W先生沉吟了片刻,抬頭道:「這個結論是不是下得早了點?」
年輕人的眼睛熱切的望著W先生,依然是謙遜而堅持的口吻,「貝格曼發現小河墓地時,之所以命名為小河墓地,是因為他給途經的孔雀河和塔里木河之間的支流命名為小河。恰恰在這支流附近,他發現了這片千棺墳塚。小河墓地的先民如何將死者葬在遠離聚居地的沙漠裡?幾千年前的交通是個難題,尤其是在戈壁荒漠中。我想,他們一定是利用支流,以船隻來進行運送屍體。甚至,有可能這支流就是他們挖出的運河。他們如此大費周折的運送屍體,以特別的方式埋葬遺體,一定是與他們的信仰有關。而這信仰,或者說信仰中的一部分,則是由古墓溝墓地體現出來的。」
W先生呵呵笑了出來,扭頭對伊爾德斯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你看現在的年輕人,想法活躍而有考據,銳進卻不乏謹慎,真是讓人另眼看待。小伙子,」W先生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的臉龐因為W先生的讚揚微微揚起了紅暈,他低聲卻鏗鏘有力的回答道:「秦三玉。」
伊爾德斯站起身來,笑盈盈的拉過年輕人,對W先生道:「讓我向您介紹一下,秦三玉是我們文物所推薦參加您這次考古活動的人員之一。別看他才28歲,但已在我們所裡和新疆考古界小有名氣。小秦,」伊爾德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跟著W老師好好學習,這可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秦三玉凝視著W先生的眼睛,輕聲道:「我會的。對此我盼望已久。」
按照預先的計劃,W先生的隊伍在烏魯木齊停留了三天後,由庫爾勒東行進入了戈壁地區。秦三玉、鍾衛紅都是隊伍成員,除了他們,隊伍中還包括兩位日本考古學家及W先生的助手和其他中方工作人員。由於W先生此行是國家資助項目,因此進入戈壁以後照例由馬蘭基地派出人員進行護衛。
考慮到隊伍中有日籍工作人員,馬蘭基地派出的護衛官兵中專門配備了一位有日語專長的女性軍人。W的考古隊很快如期抵達古墓溝墓地,開始了第二輪的發掘和研究工作。
與活躍的秦三玉不同,鍾衛紅依然是沉默寡言的。W先生非常重視這兩位年輕骨幹,不僅親力親為指導他們的發掘工作,更在方法論和考古文化學上與他們進行廣泛交流。秦三玉經常會向W先生提問,有些問題讓W先生陷入深思,有些則讓他哭笑不得。秦三玉的思路與查海洋或鍾衛紅都不相同。查海洋是基於文獻基礎上的一種浪漫主義思維,總體來說還是偏於嚴謹和保守的。鍾衛紅則更不用說,他只相信考據。而秦三玉的思想是跳躍性的,大膽而尖銳。他不怕失敗,敢於發問,讓W先生既喜愛又頭疼。
在古墓溝墓地二次發掘測繪期間,最讓秦三玉和鍾衛紅感興趣的是日本考古學者帶來的最先進的掃瞄設備。在1980年,GIS的空間信息系統已經開始在國外考古工作中進行運用,但技術並不成熟,應用範圍也十分有限。對於另一種先進技術遙感考古來說,在當時的情況下,中國的科技水平和經濟實力也同樣無法支撐其進行。雖然遙感考古可以對當地遺址的地貌做出綜合分析,節省人力物力,卓有效率,但羅布泊地區特殊的政治軍事意義和技術的局限使得這種最新考古方法無法被採用。
相比之下,日本學者帶來的掃瞄設備是最為可行而實用的設備。理論上通過三維掃瞄、近景攝影測繪等技術,可獲得等值線圖和不同效果的三維圖像。傳統的考古探方和遺跡所繪製的平面圖、剖面圖是二維的,以正投影方式測繪並不能立體的反映對象,難以表現遺址的高差變化,斷面的選取及測量過程容易造成較大誤差。通過三維掃瞄技術,不僅可以獲取遺址任何一點的三維坐標,而且精確、方便。通過蒼澤明步的介紹,秦三玉和鍾衛紅瞭解到了三維掃瞄的一些基本常識。當然在當時的歷史局限下,掃瞄設備的處理速度是非常慢的,數據處理也不如現在完善。即便如此,秦三玉仍然被這最先進的技術所鼓舞,興趣昂然。
兩位日本學者蒼澤明步和大野直的漢語說的很流利,幾乎算是中國通。他們非常高興的向眾人介紹了他們帶來的設備及國外最新考古技術知識,並進行了實物演示。
秦三玉和鍾衛紅與眾人圍在顯示器旁,激動不已的等待從地下傳來的數據。小河墓地層疊式的墓葬方式讓眾人抱了萬一的希望,也許在古墓溝墓也是二次葬,地下有讓人驚奇的發現。
然而從接收器連接到灰色屏幕的顯示器上,收到的信號卻是讓人失望的顫動的密集橫線。蒼澤步明和大野直折騰了兩天,最後不得不沮喪的得出結論:此地磁場有異常,嚴重干擾了掃瞄設備。
與此同時,中方的人員早就投入了手動測繪校準和密集查遺的工作中。
「還是人比機器可靠。」秦三玉在心中默默想到。
大約一周以後,古墓溝墓地的二次發掘工作基本告一段落。基於上次發掘的細緻基礎,這次活動主要是以查缺補漏、進一步研討為主。兩位日籍學者蒼澤明步和大野直對於古墓溝墓地深感震撼,如獲至寶,卻一直為三維掃瞄設備不能應用而感到煩惱。
是夜,W先生召集全隊開會,在會上宣佈了下一步的工作計劃和分組計劃。
「經過一周的工作,我們這個臨時集體中來自各地、各個部門的同志們想必已經相互瞭解。我們在古墓溝墓地的二次發掘工作非常有效率,我謹代表項目組感謝參與工作的各位同仁。同時考慮到經費和人力、物力關係,進一步開展工作迫在眉睫。我們下一步工作將分為兩組,分頭探找小河墓地。大家已經拿到了有關小河墓地的相關資料,希望大家仔細核對,認真研究,爭取讓今年的考古大發現中出現小河墓地的名字。」
坐在下面的秦三玉捅了捅鍾衛紅,低聲道:「你早知道要分組尋找小河墓地的事情了吧?名單知道了嗎?」
鍾衛紅悶聲道:「咱倆在一組,跟W老師一起。」
秦三玉咬住嘴唇,遲疑了片刻,「夏池呢?」
鍾衛紅看了看不遠處的夏池,又回頭看了看秦三玉,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人家是部隊裡派來的翻譯,肯定跟那兩個日本專家一組。」
秦三玉笑了出來,「得了,那兩位日本人的漢語還帶京腔的,根本用不著翻譯。」
鍾衛紅淡淡笑了一下,「她有政治任務,難道你不懂嗎?她懂日語,必須時刻跟隨日本學者。羅布泊是個特殊的地區。」
W老師已經在宣佈分組名單了,正如鍾衛紅所說,他和秦三玉都分到了W先生這一組。秦三玉特別關注的夏池果然在另一組,他的臉上有點失望的神色。鍾衛紅看了看他,低聲道:「死心吧,人家都結婚了。」
秦三玉有點詫異,俯身悄聲問道:「怎麼可能,她那麼年輕。」
鍾衛紅站起身來,同情的拍拍秦三玉的肩膀,「馬蘭基地的小謝告訴我的。走吧,散會了。」
秦三玉有些不情願的站起身來,隨鍾衛紅一起走出帳篷。他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和日本專家說話的夏池,眼神中有些失落。
對於秦三玉來說,那一夜有點輾轉難眠。從大學時代開始,他的身邊從來沒少過那些或羞赧或大膽的追求者。作為班長及又紅又專的代表,他英俊的外表,簡樸的生活作風,爽朗的性格,這些都讓他成為命運的寵兒。在大學裡他和一個女孩曾經悄悄談過戀愛,在當時的年代,校園戀愛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是世俗或規則又怎能阻擋兩顆年輕火熱的心呢?
但現實遠比夢想殘酷。畢業後的秦三玉被分配到新疆工作,女孩則留在了北京。兩地相隔一年後,秦三玉接到了分手信。這並不出乎他的意料,事實上在人頭湧動的北京站台揮手告別時,在他的內心已經知道這是永別。他在文物研究所工作的幾年時間裡,領導和同事不乏熱心人給他牽線介紹女友。他的內心缺了一塊,似乎再也縫補不起來,就這樣一拖再拖,轉眼已是大齡青年。
他以為自己將會一生獻給考古事業,再無暇旁戀。這個想法直到他遇到夏池才驟然驚覺,他曾經死寂的某處再次活了過來。
僅僅是夏池這個名字,僅僅是一周的時間,秦三玉已經無法抑制平靜外表下熾熱的內心。他在鋪蓋上翻了個身,失眠引起的頭痛讓他有些煩躁。
「夏池。」
他在心底輕聲默念著這個如詩如畫的名字。她高挑美麗的身影從沙漠車上跳下來,笑容像五月的陽光般燦爛。他向她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指才發現她的手指是冰冷的。
「別擔心,雖然手有點涼,但我體能很好,不會拖你們後腿的。」她微笑的看著他,並不知道他的遲疑和停頓是因為驚詫於她的美麗。
秦三玉痛苦的用手摀住頭,在寒夜的空氣裡縮成一團,彷彿這樣才能讓自己冰冷的四肢暖和一點。
「她已經結婚了。死心吧,秦三玉。」他對自己如是說道。
彷彿上天眷顧,第二天清晨起床後秦三玉聽到一個好消息。兩位日本學者因為即將離開古墓溝墓地,連夜又下到工地補拍相片,這直接導致了蒼澤明步受涼發起了高燒,連一向壯實的大野直也有咳嗽感冒的症狀。不得已之下,W先生決定派一輛車將兩位日本學者送回庫爾勒療養,並重新調整了兩個小組的人員分配。考慮到夏池是女同志,W將她調至人員配備相對精壯的本組,並將另外另一位研究員和戰士小謝調至另外一組。
秦三玉極力克制著自己的喜悅的心情,若無其事的將包裹和裝備整理好,和鍾衛紅一起上了車。
鍾衛紅眼睛望著窗外,有些沉默。
秦三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清晨陽光下照耀的古墓溝遺址中的胡楊木樁依稀可辨,層層疊疊擠向中心。沙礫在陽光的反射下有一種金黃色的光芒,看上去溫暖而刺眼。
「你覺得我們有可能找到小河墓地嗎?」秦三玉開口問道。
「不知道。」鍾衛紅搖搖頭,「其實相比找到小河墓地,我更想找到的是查海洋的遺體。」
秦三玉看了看鍾衛紅的表情,有些遲疑道:「為什麼?」
鍾衛紅輕輕感喟了一聲,低聲道:「這是我向某人承諾過的事情。」
敏感的秦三玉似乎明白了這聲輕微感喟背後無盡的深遠,他拍了拍鍾衛紅的肩膀,「生活總是不盡如人意,呵呵。」這時他看到了窗外的夏池,一旦看到她,他的目光總是無法離開。她拎著一個包裹,身手矯捷的跳上第二輛車。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秦三玉絕望向鍾衛紅問道。
鍾衛紅沒有說話,閉上眼睛靜靜坐在座位上休息。秦三玉意識到談話到此為止,他必須永遠終結這個念頭,即便他內心的痛苦與日俱增。
當年貝格曼發現的連接孔雀河與塔里木河的支流隨著時間和地貌的改變,很多地方已經消失無跡,其著的《新疆考古記》對小河墓地的確切地點也語焉不詳。和去年一樣,W先生帶的小組又一次陷入困境。
九月底的陽光燦爛的揮灑在塔里木盆地上。白天的溫暖與夜晚的刺骨寒冷形成了鮮明對比,考古隊在塔東地區緩慢的移動著,試圖尋找到有關小河墓地和查海洋屍體的蛛絲馬跡。
秦三玉早已將已知的小河墓地相關資爛熟於胸,饒是如此他也深深知道,能否找到小河墓地,找到沙漠深處那個魔鬼守護的地方,運氣是主要因素,否則W先生也不會如此心心唸唸的執著而無所獲。
鍾衛紅的臉色一直是沉靜的。連續幾日在沙漠中毫無發現,鍾衛紅看上去並沒有焦躁神色,眼睛卻始終沒有停止對外界的觀察觀測。
「給我講講查海洋的故事吧,聽說他是P大的高材生?」秦三玉坐在鍾衛紅身邊,有些好奇的問道。
鍾衛紅看了秦三玉一眼,淡淡道:「沒什麼好說的。」
「真是羨慕他,」秦三玉並沒有因為鍾衛紅的冷淡卻步,自言自語道:「他和語言大師季羨林先生近在咫尺,這對於佉盧文和吐火羅文的研究來說太便利了……等等,那是什麼?停車!」
不光是秦三玉,鍾衛紅也看到了那個凸在地面、高約兩尺的胡楊木樁。這個木樁不是枯死的胡楊樹遺骸,從外觀上看,是一個經過簡單雕飾的、人為立下的木樁。
奇怪的是,這個木樁被削成柱狀,上面除了一個簡單古樸的卍型圖案,再沒有其他雕刻。大家圍在木樁旁,對這個在荒蕪世界裡孤單出現的小木樁深感好奇。
「或許這是一個路標?」秦三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木樁從形態上看,已經立在這裡很久了。風化後腐舊的木表在黃昏的暖光中滄桑而沉默。
「這裡只有這樣一根立在地表的木樁,不像是有大規模遺存。」W先生沉吟道,「但卍型圖案不是一個一般的圖案,它曾經出現在全世界,在很多民族早期人類的信仰中都代表了光明、生命的含義。」
鍾衛紅蹲在木樁前,仔細的察看著,片刻後他開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W老師,我覺得這個卍型圖案與古墓溝墓地文化有關。這幾天三玉也和我談了他的看法,我同意他將古墓溝墓地和小河墓地文化作為一個文化圈的推論。卍型是信仰的符號,這意味著這個胡楊木樁應該不是偶然立在這裡的。但是這個木樁是早期北疆人類所立,還是在絲綢之路開闢後,以及西域成為佛教文化交通的必經之地後所立,還有待商榷。無論如何,我覺得這個地方值得一探。」
W老師點點頭,抬頭看了看天色,:「嗯,我也有這樣的想法。今晚我們現在這裡紮營休息,明天以這個木樁為中心,在直徑五米範圍內開探方。」
雖然沒有收穫,但這個木樁在目前的狀況下還是給了考古隊希望。大家紛紛下車,開始駐紮帳篷。
吃飯的時候,秦三玉從小謝那聽說夏池的手在支帳篷的時候受傷了,心中有些惦記。吃完飯他在帳篷裡一邊翻著《新疆考古記》,一邊豎著耳朵聽著帳篷外的動靜。
「小秦,」W先生一挑門簾走了進來,臉上滿是激動的神色,「另外一個小組傳來消息,他們在孔雀河下游的鐵板河挖出了一具女性乾屍。」
秦三玉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原本鬱悶的心情一下子激盪起來,「真的嗎?」
W先生點點頭,「沒錯。確定是早期人類乾屍。」
秦三玉的聲音急切起來,「什麼葬俗?遺存物多嗎?乾屍保存得如何?」
W先生笑了出來,「看你急的,一切還不清楚,他們那邊也是激動的不得了。今晚我就要和小鍾出發,到鐵板河那邊去看看情況。你留在這邊,協助吳應老師做好發掘工作。」
秦三玉向前走了一步,原本想提出帶自己一起去的想法被W先生的話給堵了回來。他有些失望的低下頭,合上書本放在一邊。
W先生看出了他的思想鬥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秦,這邊同樣重要,我讓你留守就是希望你能逐步在考古發掘工作中獨當一面。我很看好你,如果運氣好的話,希望在這邊也能有所收穫。」
秦三玉點點頭,低聲道:「放心吧,W老師。」
W先生和鍾衛紅連夜奔赴察看的,就是後來被稱為「樓蘭美女」的著名乾屍。1980年,秦三玉錯過了考古史上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之一。事後回憶起來,這曾讓他深深懊悔。然而真正讓他後悔的,是接受W老師讓他留守的決定。
他的命運從那一刻起被深刻改變,直到終點。
清晨時,秦三玉和小組成員開始了發掘工作。W先生和鍾衛紅以及戰士小謝走後,這個小組只剩下了五個人。吳應老師是負責人,其他人包括秦三玉,夏池,趙明和孫自強。趙明和孫自強是副研究員,也是W先生項目組的成員。
秦三玉協助幾位老師在以木樁為中心的五米範圍內做了標記,經過簡單的排沙後,他們開始用鎬頭敲開堅硬的鹽鹼地。夏池因為手受傷的緣故,沒有參加勞動,負責後勤工作。
整整一上午,他們只刨開了大約兩平方米內1.5米深的層面。與古墓溝墓地不同的是,這裡幾乎沒有人類遺跡的痕跡。大家有點沮喪,但仍抱著一線希望。
中午吃飯時,秦三玉捧著飯盒坐在夏池身邊,帶著漫不經心的表情問道:「你的手怎麼樣了?」
《考骨紀——北疆生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