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哦,不,我是說,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想來找一個人。」
「找人?您找誰啊?」女孩子問道。
「你們這裡有一個叫招弟的服務員,她在嗎?」陳浩一邊問,一邊四下裡觀察,心裡思謀著這裡好像有些和昨天不一樣的東西,究竟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他卻說不清楚。
女孩子的眼睛讓人捉摸不定的閃爍了幾下:「先生是她的朋友?」
陳浩忽然警覺起來:「她出什麼事了?」
女孩子不自然的回頭看了看服務台,領班正笑盈盈的沖這邊點著頭。
「怎麼會?」女孩子舔了舔嘴唇:「先生要吃點什麼?」
「不要了,昨天我曾經向她打聽過一點事情,今天路過,順便來看看她。——她不在?」
「她家裡……有事,今天早上坐車回四川了。」
「哦,真是不巧。」陳浩明白為什麼這個女孩子為什麼有些閃爍其辭了,看樣子十之八九是招弟的父母病了或者去世了。「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清楚,大概至少要半個月。」女孩子皺了皺眉,陳浩有些尷尬,於是道了個歉,離開了阿秀酒家。
看著陳浩離開,服務員的眼裡忽然湧出了淚水。
「去休息一下吧,招弟她們出了事,我和你一樣難過。」領班悄無聲息的來到她的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過不要在客人面前張揚,免得影響生意,反正這人又不是招弟的親戚。」
離開阿秀酒家的時候,陳浩覺得很累。他搞不清到底怎麼了,自從遇到那次車禍,丟失了七天的記憶以後,他的生活就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惡夢。
調查已經進行不下去了,雖然手頭還有其他一些東西,但是給不出一條清晰的思路。他根本就無法想像那些天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度過的,究竟見了什麼人,更琢磨不透為什麼花園小區1205房間的那個人見了他以後居然立刻大打出手,而所有事件裡面最詭異的就是,那個男人怎麼會認識紅藥?聽他話裡的意思,他早就知道紅藥自殺,並且紅藥跳樓自殺以前他就知道要發生什麼事。
「我早就告訴過你,她跳樓不跳樓和我沒有關係,我他媽的不喜歡她了就要離開她,憑什麼讓我陪她一輩子?」——這是那個人說的話,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既然他說早就見過我,那就一定是在我失去記憶的那幾天和他見過面,也就是說,在紅藥自殺以前他曾經親口告訴我說,紅藥是不是跳樓自殺和他一點也不相干。怎麼會這樣?看樣子要解開這些謎底,還真得先找到他。
出租車在街上走走停停,陳浩茫然的看著窗外的行人以及各色各樣的招牌,「槐柏樹街!」陳浩忽然脫口念出了路邊一塊藍色指示牌上面的字。
司機怔了一下:「您不是要去蘋果園嗎?」
「哦,是的,我隨便念的,您繼續開。」陳浩一邊心不在焉的說,一邊覺得很奇怪:槐柏樹街,槐柏樹街,為什麼這個名字會讓我有一種特殊的感覺?槐柏樹,槐樹,柏樹,香椿樹,香椿樹,是了,香椿樹,就是香椿樹。
在催眠記錄中,自己曾經不止一次提到過香椿樹,這是什麼原因?「師傅,請問北京有沒有叫香椿樹街的地方?」
司機思謀了一會:「我知道附近有一條椿樹館街,可從來沒聽說過什麼香椿樹街,要是有的話也一定是條不起眼的小街。」
「那麼,有沒有香椿樹胡同一類的地方?」陳浩充滿希冀的問道。
「珠市口北邊有個小椿樹胡同,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司機似乎對北京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
「小椿樹胡同……」,陳浩正要讓他拐過去看看,手機忽然響了,是姐姐打來的。
「浩子,你在哪裡?」姐姐的聲音怪怪的。
「有什麼事嗎?」
「你能不能馬上回來一下?」
「紅藥出什麼事了?」陳浩的心彷彿提到了嗓子眼。
「你別急,她什麼事也沒有,你……盡快回來吧。」姐姐的聲音裡帶有幾分尷尬,匆忙放下了電話。
陳浩的心裡打了個突:發生什麼事了?姐姐從來沒用這樣的口氣對我講過話,他的心亂成一團,本能的感覺姐姐的態度一定和紅藥有關。
陳浩一打開門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因為他一眼就看到妻子周倩倩正坐在姐姐的對面開心的和她聊著天,東兒抱著姑姑給他買的那輛小汽車安靜的坐在一邊看著姑姑,陳浩知道麻煩來了。
「回來了?浩子,你怎麼瘦成這樣?」倩倩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撲向陳浩,拉住他的手,細細的端詳著,彷彿他們之間根本就不曾存在任何芥蒂,裡間也不存在一個柳紅藥一樣。「姐姐正給我們講你小時候的故事,看不出來你還真酷啊。」
陳浩尷尬的看著妻子,結婚這麼多年,最讓他佩服的就是妻子裝傻充愣的本事。她從來就不叫自己「浩子」,如今這樣叫起來讓他覺得很彆扭,可是她卻顯得非常自然,好像八百年前她就這樣叫他一樣;她也從來就不把姐姐一家放在眼裡,然而看上去此刻她們兩個儼然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姐妹。還有,兒子今天也出奇的乖,看自己的時候也沒有了一貫的輕蔑。
那輛小汽車原本是他看不上眼,然後自己珍而重之收藏起來的,離開家以後他一直後悔忘記帶出來了,可是現在它卻成了妻子的有力武器。他明白,單憑兒子乖巧的抱著那個小汽車往姐姐身邊一坐,姐姐就會立刻變成她的同盟,只要留心一下姐姐看著東兒的眼光,他就知道事情真的很麻煩。
「浩子,你休息一下,我帶東兒出去走走。」姐姐站起來親熱的拉住的東兒的手:「走,姑姑去給你買好吃的。」
陳浩沒有做聲,他明白自己落進了妻子精心掘好的陷阱裡了。
姐姐帶著東兒走了,房間忽然安靜下來。
倩倩坐在陳浩的對面,用勾魂奪魄的目光看著丈夫。她充滿了自信,因為她根本就不相信那個躺在床上一點知覺也沒有的女孩子當真有本事把丈夫從自己的身邊奪走。
「就為了這個女人,你不要東兒和我了?」倩倩指了指臥室的門,雖然在說柳紅藥,但是眼神和語氣卻明白的向陳浩傳遞著一種曖昧的氣息。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陳浩不想回答妻子,於是叉開了話題。
「從你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知道你們每次見面的時間,知道你們吃飯的地點,知道你送給她什麼樣的唱片,而且早就知道羅鍵的事情。」妻子咄咄逼人的看著陳浩,讓他吃了一驚。
陳浩一直以為自己和紅藥的關係非常隱秘,卻沒有想到妻子居然瞭解得如此清楚。
「她比我好?」倩倩像貓兒一樣,乖巧的歪著腦袋,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陳浩,看上去簡直楚楚動人到了讓他無法抵擋的地步。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陳浩想。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她從來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可以打擊我自信的機會,曾幾何時,她把我的生活變成了一個人間地獄,如今我離開她了,她卻又給我來這手,倒好像過去的日子一直是我對不起她一樣,難道真的是我拋棄了她嗎?她到底要做什麼?——陳浩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記憶欺騙了,或許自己一直都是一個混蛋也未可知。
陳浩咳嗽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受傷的記憶依舊歷歷在目,為了改善夫妻關係,他曾經做過許多努力,可是從來就沒有起過什麼作用,如今他徹底放棄了,妻子卻要和他重歸於好。
「她帶給你的快樂很多?你真的覺得她比我好?」妻子調整了一下坐姿,把柔美的曲線展現在陳浩的面前,用充滿媚惑的眼光看著丈夫。
誰更好一些?陳浩吞了一口唾沫,心想,當然是你更好一些,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只有野獸般赤裸裸的慾望,而和紅藥在一起的時候,我得到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享受。我怎麼可能放棄她?
倩倩從陳浩的眼睛裡看出了他的決心,不免有些失望。她款款的站了起來,邁著模特一樣的步子來到陳浩的面前,跪在他的雙腿之間,雙手環抱,摟住了丈夫:「別傻了,跟我回去吧。我們把紅藥也接回去,讓我和姐姐一起照顧她。等她好了,要是你還想和她在一起,我也絕對不會留你。——浩子,看看你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
倩倩的眼睛濕潤了,那一刻陳浩從她的眼裡讀出了真情,不免有些感動。可是他太瞭解妻子了,她對自己的關心是實實在在的,可是一旦回到她的身邊,要不了多久,過去的日子就會重演。為了挽回自己的婚姻,她會無限制的讓步,可是一旦站穩腳跟,她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回失地。
「倩倩,你帶東兒回去吧,既然我已經走出了這一步就不會再回頭。我們在一起沒有什麼快樂,還是各走各的路吧。」
「浩子,不要這樣對我,我知道你恨王胖子,其實你也應該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歡他。——要是因為這個你不肯原諒我,我立刻去殺了那混蛋!」倩倩殺氣騰騰的看著陳浩。
陳浩呆了一下,他本能的感到倩倩是認真的,也許妻子一直都是愛他,只不過愛的方式讓他無法接受而已。「不要這樣,倩倩,雖然分開了,可是我們還是好朋友啊。」他搞不清自己在講什麼,只覺得眼前的情景就像早就排演好了的一出乏味的戲,他只希望大幕早點落下。
「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一定要把你搶回來。」倩倩的語氣異常堅決,她用鷹一樣兇惡的眼光逼視著陳浩,直到他招架不住,轉過頭去。
倩倩無聲的笑了,她為自己贏得了第一個回合。
她把頭靠在陳浩的小腹之上,夢囈般喃喃的說道:「浩子,過去是我對不起你,但是你要給我機會,我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她一邊說,一邊抬起迷離的雙眼看著陳浩,慢慢的拉開他的拉鏈,輕輕握住挺拔的性器,用舌頭輕輕的舔弄著,然後慢慢的吞入口中。
陳浩的身體繃緊得如同拉開的弓弦,奇異的快感從腳趾一直往上伸展,慢慢的向全身迷漫。他輕輕的捧住妻子的頭,身子像一張弓一樣向後仰過去:「倩倩……不要……」
心虛氣短的時刻,陳浩的眼光掃過了半開的臥室房門,於是猛然警醒,他一把推開了妻子:「別這樣,我們已經結束了。」
他慌亂的拉上褲子的拉鏈,彷彿當著紅藥的面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儘管他知道紅藥對此刻發生的事情不會有任何感覺。
妻子瞇起眼睛細細的品味著嘴裡黏黏滑滑的感覺,看著面紅耳赤的丈夫,抿嘴笑了,她會再次俘獲這個男人,就像當初曾經那麼輕易就讓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一般。
他多麼出色啊,即使當初一文不名的時候,看上去也是那麼傲氣,那麼優秀,和她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周倩倩一直都在慶幸自己找到了這樣的一個男人,可是她也一直都沒有足夠的信心挽留住他,於是只好想方設法把他變得平庸起來,變成自己裙邊的一條哈巴狗,可是想不到哈巴狗卻忽然變成了獅子。——看吧,我不會讓你就這樣逃脫,就算不得不殺人放火,我也要把你拉回來!
「我知道你還沒有下最後的決心,不過我有的是時間等你。」憑著女人特殊的直覺,倩倩知道到了該收的時候了,儘管她一萬個不願意丈夫陪在這個狐狸精身邊,可是為了長久的勝利,她必須主動放棄一局。「我先走了,東兒和姑姑見一次面不容易,讓他在這多玩兩天吧。」
陳浩呆呆的看著妻子開門走出去,樓道裡,傍晚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給她的身體鑲上了一個耀眼的金色光環,蓬鬆的頭髮此刻看上去就像一頂華麗的金冠。他沒有站起來,心裡在罵自己為什麼還是那麼軟弱,真是活該讓這個女人折磨了這麼多年。
姐姐帶東兒回來的時候,陳浩仍舊坐在那裡發呆。東兒興高采烈的拉著姑姑的手,那種開心的神情顯然不是裝出來的。
「東兒,玩得開心嗎?」半個多月不見,陳浩覺得兒子有些陌生。
「開心,姑姑真好。」東兒眼神裡充滿了對姑姑的敬慕,這該不是他母親教的吧?陳浩暗地嘀咕,與此同時陰鬱的看了姐姐一眼。從兒子記事以來,似乎從來都沒有這樣看過自己。
陳浩有時候覺得姐姐是個很神奇的人,她能迅速得到任何一個孩子的好感,並且有本事讓這種好感長久的持續下去。他自己沒有這種能力,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跟兒子都非常生疏。這不關孩子的事,他不但是個失敗的丈夫,也是個失敗的父親。
「倩倩什麼時候走的?」姐姐問道。
「才走了一會。」陳浩心不在焉的答道。
「怎麼不留她吃飯?」姐姐是個精明人,她懂得如何給弟弟造成心理上的壓力,然後逐步逼他就範。
「她還有事。東兒跟姑姑一起玩兩天吧,什麼時候想回家,爸爸送你回去。」因為擔心被姐姐看出自己在嫉妒,於是陳浩把頭轉向了東兒。
姐姐審慎的看著陳浩,沒有說什麼,她到臥室幫紅藥換了個姿勢,打開CD唱機,然後便去廚房準備吃的了。
夕陽西下,海頓的雙簧管協奏曲在不大的房間裡四處迷漫。
他想讓瓦格納、莫扎特和柴可夫斯基、海頓這些大師喚醒沉睡的愛人,可是紅藥依舊沉沉的睡著,為什麼你不肯睜開眼睛?你在等待什麼?難道你根本就不喜歡古典音樂,在我面前談起巴赫和德彪西單純就是為了讓我開心嗎?
客廳裡只剩下父子倆,氣氛有些尷尬。
「爸,媽媽說你不要我們了,是真的嗎?」東兒偷眼看了看陳浩,終於鼓起勇氣說道。
陳浩苦笑一下,我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你覺得我該回去嗎?」沉默了好久,陳浩問兒子。
「這……」東兒呆住了,他沒有想到爸爸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換了你是我,你會回去嗎?」陳浩進一步問道。
東兒今年八歲,已經懂事了,可是卻從來都沒有學會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著想,陳浩的話忽然讓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他迅速的思考了一下爸爸在家裡的處境,想起媽媽對他的態度,自己對他的態度,於是脫口而出的答道:「不會。」
話一出口,東兒就後悔了:「可是爸爸,我以後會對你很好的,媽媽對你也會很好的。」
「孩子,不要說這些了,等你長大就明白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需要……感情的。」陳浩伸手拍了拍兒子的頭,因為自己決定不再回去而感到心如刀絞。
姐姐悄無聲息的站在廚房的門前黯然的看著這對父子,她原本不喜歡倩倩,可是今天倩倩帶著侄兒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徹底博得了她的好感,乖巧的東兒也幾乎在再次見面的那一瞬間喚起了她強烈的母愛。
那孩子活脫就是兒時的浩子,當他衝著姑姑微笑的時候,春妮看著孩子嘴角上那道細細的紋路幾乎崩潰了,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侄子在殘缺不全的家庭裡完成成長的過程。她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促使弟弟和倩倩的復合,可是現在她卻第一次發現弟弟對這件事擁有如此大的決心,難道他不肯回心轉意單單就是為了臥室裡面的那個活死人嗎?當姐姐的明白,弟弟一定是被這個女人傷害得太深了,想讓他回頭恐怕已經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做到的了。
那天晚上,陳浩帶著東兒在小區裡逛了很久,他給兒子講了自己的身世,講了母親如何把自己撿回來,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又如何得到母親和姐姐全身心的呵護的往事。
「奶奶和姑姑真好。」東兒眼淚汪汪的看著爸爸,他終於明白當初母親在姑姑到來時的表現對爸爸的傷害有多大了。
次日,東兒臨走的時候,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存折:「爸,媽媽說你沒有錢了,這是我這幾年攢下的壓歲錢,一共一萬六千五百元,你拿去花吧。」
陳浩眼眶發熱,他蹲下來抱住兒子,強忍住沒有哭出來:「好兒子,爸爸不缺錢,你留著自己用吧。」
東兒固執的把存折塞進爸爸的手裡:「你不要我就不走。」
「好,爸爸給你保存,將來一定還給你。」陳浩不願意拂了兒子的一片心,於是接了過來。
「你會回來看我嗎,爸爸?」
「會,一定會,就是天塌下來,爸爸也不會忘了東兒。」
陳浩把兒子送回家,沒進門就直接走了。他坐著出租車直奔小椿樹胡同,想看看能否在那裡找到什麼線索。
本來他沒對那裡抱有多大希望,可是在胡同口竟然發現了一個燈箱做成的藍色的指示牌:「香椿樹洗浴中心」
陳浩覺得手足發軟,自己像沒頭蒼蠅一樣的追蹤了幾乎半個月,看樣子謎底就要在這裡揭開了。
《生死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