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按照燈箱的指示方向走進胡同,在一個外表裝修很華麗的洗浴中心門前停下了腳步。門童必恭必敬的推門請他入內,裡面立刻有一個女孩子邁著貓兒一樣優美的步伐引領他來到了服務台。
「先生您好,洗浴還是按摩?」工作人員慇勤的問道。
陳浩猶豫了一下:「洗浴。」
「三十。需要其他服務您可以隨時和服務員聯繫。」服務員熟練的把一把鑰匙扔到了台上。
陳浩震了一下,鑰匙的柄部貼了一塊白色的膠布,上面有一個號碼:207,和他在自己身上發現的那把鑰匙幾乎一摸一樣。
「我想問一下,如果我有東西想存在你們這裡,過幾天來取可以嗎?」他緊張的問道。
「可以,交兩百元押金,每天收10元保管費。」
「哦,謝謝。」陳浩擦了一把汗,由服務員引領來到更衣室。
半個小時以後,陳浩從洗浴間出來,若無其事的找到316號衣物箱,從手上摘下那把甦醒以後就放在自己身上的鑰匙,抖抖的插進了鎖眼,輕輕擰了一下,衣物箱應手而開。
箱子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薄薄的棕色紙包,裡面包的似乎是一本十六開的書,紙包上面放了一個很大的信封,上面寫著一個地址,在昌平區,字跡陌生且娟秀,看上去和寫在飯店發票後面的字體非常相像。打開信封,裡面是一沓嶄新的人民幣,總有六七千元的樣子。
陳浩把信封放在一邊,又拿起那個被牛皮紙封死的紙包,上面寫著一行字,是他自己的字體:我從哪裡來?我是誰?我要到哪裡去?
他擦了一把汗:奇怪,這句話和高更那幅畫的名字非常相似,當初我在波士頓美術館曾經在那幅畫下面站了好久。難道這裡面隱藏著我身世的秘密不成?他想撕開那個紙包,可是四下看了看,更衣室裡人們在來來回回的走動,於是決定把它帶回家細細讀一下。
他拿著信封和紙包回到自己的衣物箱,打開,穿好衣服,來到前台:「小姐,我把存在316號的東西拿走了。」他遞過了兩把鑰匙,緊張的看著服務員的表情。
「哦,等我查一下……,對不起,先生,您還欠二十元的保管費。」
陳浩拿出二十元錢遞了過去:「我能看一下登記的日期嗎?」
服務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把登記本遞了過來,在對方指定的欄目裡,他看到這樣的字跡:臨時租用316衣物箱半個月,張三。仍舊是他的筆跡,日期是2004年6月18日晚上20點30分,他出車禍的前一天。
我把什麼東西存在這裡了?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請問,上個月18號那天晚上是您值班嗎?」他盡可能用平穩的聲音問道。
「這個……,我不記得了,不過我可以幫您查查。」服務員用欣賞的眼光看著這個英俊的男人,很有耐心的應對著他的要求。「那天晚上值班的是李敏。」
「她在嗎?」
「對不起,她已經辭職了,好像走了差不多半個月了,您找她有事?」服務員問道。
「沒有什麼,我只是想問一下當時我來的情形,那天我好像喝多了,什麼也不記得了……」
「哦,這個可能有點困難了,我們這裡的客人很多,過了這麼久,可能不會有人記得您,要是李敏姐姐還在的話也許會有點印象。」
「她去了什麼地方?」陳浩問道。
「她說要去深圳,還說安定下來就和我們聯繫,不過到現在也沒有音訊。」
「好的,謝謝您。」陳浩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了,現在,關鍵就要看那個紙包裡面會有什麼了。憑著自己的手感,他知道紙包裡面是幾十頁打印紙,那上面究竟記錄了什麼?
陳浩坐出租車直接回到家,和姐姐簡單打了個招呼,便迫不及待的打開了那個紙包,從裡面拿出一沓A4打印紙,擦了一把汗,開始閱讀上面的文字。
第七章 遊魂
我從哪裡來?我是誰?我往哪裡去?自從有了記憶,我就不停的思考這些問題,可是想來想去卻一直也無法找到答案。
我說自從有了記憶一類的話,並不是從小時候開始記事為起點,而是從七天之前算起,再以前的事情我就記不得了。
我大模大樣的坐在別人的家裡,打開人家的電腦,記錄下這些文字的時候,阿蠻不再捉弄我,而是安靜的趴在床上傻傻的看著我。
阿蠻說,她能幫我找到我最想要的東西,也就是說,她可以幫我找回失去的記憶,可是為了找回過去的記憶,我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就是要忘記這七天的記憶,也就是說,從我找到記憶的那一刻起將永遠的忘記她。
我笑了:這怎麼可能?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聽了我的話,阿蠻大哭大鬧,說我在撒謊欺騙她,說我的心裡其實在想別的女人,故意說這些讓她傷心,還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等等。等她哭夠了鬧夠了以後,又鑽到我的懷裡,伏在我的耳邊說:你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然後又像一條蛇一樣拉長自己的身子,在我的身上纏繞了幾圈,直到我透不過氣來。
我說傻就傻吧,反正和你在一起挺開心的,於是她又傷心落淚,莊嚴對我宣佈說,無論如何她不會讓我當真變成傻瓜。
好不容易等她安靜下來,我才理一下思路,寫下我能記起的一切。阿蠻說,如果我真的在乎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就應該把我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記錄下來,不然等我找回記憶以後,會把一切都忘得一乾二淨。我不怎麼相信她的話,但是為了不讓她失望,我決定一絲不苟的按照她說的去做。
阿蠻一邊趴在床上看我寫東西,一邊做著一些古古怪怪的事情逗我開心,有時候她把自己的眼睛從眼眶裡摘下來,煞有介事的在衣服上擦來擦去,就像一個懶惰的傢伙在自己的衣服上擦眼鏡一樣,有時候又把自己的頭髮一根根的揪下來安在自己的臉上,再編成許多小辮子,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怪物。
我曾經不止一次問過阿蠻,為什麼許多她能做的事情我都不能做,她總是揶揄我說,你太笨了,笨得像塊木頭。可是木頭不能走路,不能吃東西,這樣看來我和木頭之間應該有一點區別的。
看著阿蠻,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全部生命。這樣說一點也不為過,因為她幾乎是在我生命的起點出現的。
嬰兒的出生是從溫暖的母腹墜落到一個陌生而冰冷的世界的過程,那個過程必定很痛苦,或許也很殘忍。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的感覺和初生嬰兒的感覺一般無二。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人行道邊,當時,頭上的法國梧桐嘩啦嘩啦的響,我的大腦也雷鳴般的轟然作響,與此同時,我感到渾身疼痛難忍。
這是什麼地方?陌生的黃昏,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世界。幾個陌生的面孔在我的眼前搖擺不定,我聽見有人嘖嘖稱奇:「乖乖,撞成這樣還能動,真是神了哎。」
「哥們,司機開車跑了,你怎麼不追啊?」
「追?你看他的樣子能追得動嗎?」
「要不要我告訴你車牌號?想知道就拿五百塊錢,跟你說,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對,告他丫的,撞了人就跑,還有沒有王法了?」
我恐懼的看著他們,他們看我的眼神好怪,好像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一般,也許我本來就屬於另一個世界吧?我感到非常害怕。
他們是在對我說話嗎?講的是什麼?為什麼我不瞭解話裡的含義?他們說的司機是怎麼回事?
我緩緩的爬了起來,茫然四顧:這是什麼地方?馬路,人行道,路邊的梧桐樹,林立的高樓,還有遠處閃爍的霓虹燈,一切都那麼陌生,然而陌生這個詞出現在腦海裡的時候,我驀然間發覺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所熟悉的是什麼。
我不理會圍著我的那幾個人,逕自向東面看似繁華喧鬧的場所走了過去,身後的議論聲依舊沒有停下:「這人怎麼了哎?是不是撞傻了?就這麼走了?」
「看樣子像,要不就是捨不得五百塊錢。」
「嘖嘖,真是要錢不要命的主兒!喂,你回來,三百……,兩百……,一百,不能再少了……」
長而直的馬路向兩邊延伸下去,寬闊的路邊是兩排明晃晃的街燈,馬路上長長的車流走走停停,相比之下,人行道上的行人卻顯得很悠閒。這種明顯的對比愈發讓我感到恐慌,於是我勉強順著人行道走了一段,便往旁邊一條偏僻的街道拐了進去。
我在大街小巷裡胡亂穿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大街上的汽車很少,路上的行人幾乎絕跡,直到我覺得身上頭上痛得沒有那麼厲害的時候才想到應該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於是茫然的拐進了一條小巷。
小巷裡顯得有些黑暗,路燈之間的距離很遠,也沒有什麼人,這讓我感到安心。
左邊不遠處,綠色的霓虹燈閃閃爍爍,招牌上寫著幾個很漂亮的字:「老時光咖啡屋」。
咖啡屋裡面燈光暗淡,人不多,音樂的聲音也輕,這很好,於是我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在昏昏欲睡的服務小姐遞過來的菜單上胡亂指了一下,不久,桌上就多了一杯味道香濃的黑色液體。
我從哪裡來?我是誰?我往哪裡去?這個問題似乎早就存在,可是答案卻需要我自己來尋找。我翻遍全身,找到了幾樣東西:一個錢包,錢包裡面有幾張銀行卡,幾十張鈔票;一串大大小小的鑰匙,另外還有一把單獨的鑰匙,栓著一個小小的紅色飾物,後來我知道這是汽車鑰匙;一個手機,似乎受過什麼重擊,中間已經開裂了。
我本能的感覺手機很重要,於是卸下已經變了形的電池,從裡面拿出一張小小的卡,那張卡因為斷裂手機的影響也快要裂成了兩半。
就在我端詳著那個手機的時候,第一次看到了阿蠻。
阿蠻是一個精緻的女孩子,她的領口上插著一枝已經枯萎了的玫瑰花,一襲白衣,齊腰的長髮,勻稱的體形,一路行來腰肢款款擺動,後來我才知道,但凡這樣走路的女孩子都對自己的腰臀比較自信,否則幹嗎做這些多餘的動作來吸引路人的眼光?。
我不知道阿蠻是怎麼進來的,好像門一直是關著的,可是她卻忽然在門裡了。當時我也不知道她叫阿蠻,我之所以注意到她,是驚異於這個白衣女子的美麗。
左邊隔著一張桌子,一對年輕的戀人在竊竊私語,男子不老實的悄悄的把手伸進了女子的內衣,女子則低聲而放蕩的吃吃竊笑。
白衣女子逕自走向他們,張開雙臂抱住了那個男人:「阿燦,你真的不愛我了嗎?難道你這麼快就把我給忘了?」
她的聲音充滿了痛苦,連我也不禁測然,可是那個叫阿燦的男人卻似乎一毫也不為所動,根本就不理會她,依舊和旁邊的女子肆意調笑著。
蒼白的臉色,淒婉的表情,秀美的面孔,似乎一切都無法挽回戀人遠去的心。白衣女子緊緊抱住了負心的情人,深深的在他的唇上吻了下去,那個男人驀然間打了個冷戰,他若有所思,慢慢的抬起頭,張皇的四下看了看,然而眼光卻不曾在白衣女子的臉上有片刻的逗留,
隨即打起精神,又轉向了坐在一起的女人。
「賤人,要不是因為你,他怎麼會變心?」白衣女子忽然對男人身邊的女孩子發怒了,她站起來猛的打了女孩子一個耳光,我打了個冷戰,不自覺的眨了一下眼睛,可是耳邊並沒有聽到預料中清脆的響聲,挨打的女孩子對白衣女子也是不理不睬,似乎這一對戀人除了對方以外,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
那個英俊的男人仍舊露骨的討好著對面俗艷的女人,那個女人儘管挨了一個耳光,可是依舊沒有事一樣,繼續以勾魂奪魄的微笑面對阿燦。
白衣女子呆了一刻,忽然掩面頓足而去,隨著劇烈的動作,長長的頭髮紛紛揚揚的向後飄楊開來,她的影子讓我戰慄一下:她的美麗簡直能穿透人的心臟,什麼樣的男人能抵擋的了如此可愛的女子?我不禁認真的看了看阿燦: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相貌英俊,舉止瀟灑,然而這英俊的外貌之下隱藏著什麼樣的冷酷啊。
我匆忙收拾起東西,推開咖啡,隨著那個女孩子幾步趕了出去。夜晚寂靜的小巷黑洞洞的,看上去漫長而悠遠,早已沒有了白衣女子的蹤跡。蒼白的路燈就像惡魔的眼睛,空洞地瞪視著我,我沒來由的抱緊了雙肩:眼前的景像似乎只有惡夢裡才可能出現。
服務小姐追了出來:「先生,您還沒有結帳……」
我抱歉的從錢包裡面抽出一張票子遞了過去,然後漫步走到對面那盞路燈下茫然四顧。她去哪裡了?
頭上的街燈忽明忽暗,一股冷氣無端襲來,剎那間包圍了我,冷森森的氣息彷彿一柄利刃瞬間刺入我的心臟,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像荒野中一隻孤獨的狼,我悲哀的抬起頭來,去尋找夜空中清冷的月亮,我們的祖先是否也曾經用狼一樣淒涼的調子千百年不變的傾訴過內心深處壓抑著的莫名惆悵?抬頭的瞬間我沒有看到月亮,卻找到了白衣女子。
女孩此刻正坐在路燈的頂端獨自哭泣,在我抬頭的瞬間,一滴淚珠從她臉上靜靜的滑下,然後緩緩的下墜,飄落在空中,如肥皂泡一般迅速擴大,然後像一個巨大的氣球一樣的砸到我的頭上,彈一下,再落下來把我淹沒,於是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種深入心脾的陰冷。
「當心,千萬不要摔到!」我驚叫一聲,害怕她一個不小心掉下來要了自己的性命。
白衣女子怔了一下,低頭看了看我:「你……和我說話?」
「除了你,還有別人嗎?」我一邊回答,一邊目測著她如果忽然跳下來可能的著地點,判斷自己能否接住她不讓她受傷,然而白衣女子卻忽然做了一個讓我瞠目結舌的動作,她用左手拉住路燈頸,身子如一滴水銀一樣忽然下墜,左臂則像軟糖一樣迅速拉長,直到雙腳著地才放開手,於是拉長了的左手猛然彈了回來,像一根柔韌性很強的彈簧,立刻恢復了原狀。
「乖乖,你……怎麼這麼棒?」我舉起自己的左手拚命向上伸展,試圖如她一般一直拉到路燈那麼遠的地方抓住路燈的頸部,可我的努力卻是枉然。
「你是誰?」白衣女子嗔目相向。
「我不知道。」我赧然笑了,我沒有撒謊,因為我的記憶是從兩個多小時以前,躺在路邊,頭頂住那棵梧桐樹的時候開始的。我現在隱約明白,當時自己可能被車撞了。
「那麼,你是誰?」我問,同時用讚賞的眼光看著這個美麗的女子。
「我是鬼。」白衣女子毒毒的笑了,她的眼光忽然變得很兇猛,同時忽地從嘴裡吐出一條鮮紅的舌頭,長長的拖在胸前一卷一卷的,看上去讓人覺得有點不舒服。
「鬼……是不是很厲害?」我小心的問,本能的有點害怕。
她收起舌頭,現出很不耐煩的樣子看了看我,彷彿一個賣力的演員沒有得到預期中的掌聲,然後在我瞠目結舌的瞪視之下,把自己的頭摘了下來,用右手托著,上下拋動著,就像運動員玩籃球一樣。
隨著女子上下拋動著自己的頭,那一頭美麗的長髮也隨之擺動,她的頭在空中跳來跳去,表情仍舊豐富:「你說我厲害不厲害?」
我伸手試了一下,發現自己的頭非常牢固,因此艷羨不已:「厲害。你怎麼弄的?能告訴我嗎?」我忽然也有了想把頭摘下來玩的衝動。
彷彿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女孩子猛然跺了跺腳,把頭使勁往上一拋,不偏不倚的落回了原處,然後怪異的看著我:「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的頭昏昏沉沉,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的話,卻忽然福至心靈:「對了,你本事那麼大,一定知道我是誰吧?」
「有病!」她罵了一句,轉身就走,我擔心她走了就找不到她,於是緊隨其後,心想她一定能解答我的問題,知道我是誰,從哪裡來。
「你跟著我幹嗎?」她一邊走一邊不耐煩的問。
「看樣子只有你能幫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雖然嘴裡這樣說,可是心裡卻覺得她很可愛,非常想和她接近。
《生死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