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那你憑什麼說自己不會變成傻子?」我依舊在刨根問底。
「因為有人牽掛,所以不論什麼時候回去都不會變成傻子。你有人牽掛嗎?」她似乎在嘲笑我。
我不十分明確在這個世界上是否有什麼人可能牽掛我,因而無法回答她的話。
「我覺得你該回去。」我點點頭,得出這樣的結論。
「我回不回關你屁事?」她擺出了一副要吵架的樣子,我覺得很不爽。
「當然不關我的事,可是你要知道你的母親一直在牽掛你,你就忍心讓她這樣苦苦的等著你?」我覺得這個人簡直冷血透頂了。
「少跟我裝孫子,你給我聽著,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你說誰裝孫子?真不懂道理,好心當成驢肝肺!」
「誰知道你是不是好心,假惺惺,自以為是,你以為你挺有操守是不是?」
我氣得渾身發抖,從來想不到她居然這樣冷血:「媽的我真想摔死你!」
「摔啊摔啊,男人他媽的沒有一個好東西,看起來像個人樣子,媽的其實都是那副操性,屬狗的,說翻臉就翻臉,我還怕了你不成?」
「哼哼,我真後悔打了那個阿燦,他那樣對你純粹是你自找,換了我也絕對要吹著口哨從你的身上邁過去!」當時我太氣憤了,以至於口不則言,可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這話說得太重了,本來我以為阿蠻會大吵大鬧一番,可是她卻出奇的冷靜。
「原來你也這樣想,好啊,既然你和阿燦是一路貨,我還理你幹什麼?」阿蠻從我的身體裡面跳了出來,跌跌撞撞的跑進了衛生間。
我的心猛然一顫:阿蠻曾經告訴過我,天沒黑的時候如果鬼貿然來到光線強烈的地方,立刻就要魂飛魄散,我們所住的房子雖然擋了窗簾,可是房間裡仍舊很亮,她居然冒了這麼大的危險從我的身體裡跑出來,我知道我的話對她的傷害太大了,於是趕緊來到衛生間,想求她寬恕,可是她把身子縮成一團渾身顫抖著躲在衛生間的一個角落,一句話也不回答。
我苦口婆心的勸導她,詛咒發誓說以後再也不會那樣說她,再也不會對不起她,實在不成就去剁了那個阿燦,可是她一句話也不肯講。
我的心情懊喪到了極點,說得口乾舌燥,就差跪在地上求她原諒了,可是她依舊不肯理我。我頹然的坐在馬桶上,絞盡腦汁的想著該如何求得她的原諒,就這樣,天漸漸的黑了下來。
等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阿蠻從容的站了起來,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裡?等等我。」我匆忙間想要追上她,可是她對我一毫也不理會,一陣風一般的轉眼即逝。等我坐電梯跑下樓,在低垂的夜幕下四下尋找的時候,再也不見了她的蹤影。
整個晚上我發瘋一般的到處尋找阿蠻,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自己今生今世也無法離開這個古怪的女孩子了。我不停的咒罵著自己,怎麼可以對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說那麼難聽的話?她對我多好,給我找住的地方,給我做好吃的東西,還發動了那麼多鬼魂要幫我找回我的魂,這樣的女孩子上哪找去?——且慢,我忽然想到阿蠻的那些鬼朋友,於是眼前一亮。
我獨自打車來到八寶山,然後按照當初阿蠻帶我走過的路線繞了好久,終於來到了鬼市。
鬼市依舊是那麼熱鬧,打把勢賣藝的,唱小曲的,買狗皮膏藥的,下象棋的應有盡有。
我四下看了一下,老大仍舊叼著他的水煙袋懶洋洋的躺在那把老式躺椅上,眼睛半睜不睜的吸著他的水煙,於是連忙跑過去陪了個小心:「老大,您好,我是阿蠻的朋友,請問您看到阿蠻沒有?」
我的話彷彿是說給了空氣,沒有產生任何反應,老大依舊呼嚕呼嚕的吸著水煙袋,眼皮也不曾撩一下,他是沒有看到我還是睡著了?
我四下看了看,驚訝的發現周圍人生鼎沸,可是居然沒有一個人看我一眼,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他們也見過我,曾經和我講過話的,可是也好像沒有注意到我。我的心有點發涼:怎麼了這是?該不會他們看不到我了吧?
我緊走幾步,來到那個曾經把自己的臉皮拉下來的那個風騷女子面前攔住了她:「你還認識我嗎?我找阿蠻,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然而奇怪的是,在她的眼裡似乎我根本就不存在,她依舊保持著原來行進的方向向我的懷裡撞了過來,我驚叫一聲想要躲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倏忽之間我發現那個女人居然穿過我的身體繼續往前走了下去。
這是怎麼了?
我連忙趕到路邊一個賣煎餅的攤販面前:「老陳,你還記得我嗎?那天你曾經讓我帶話給你的愛人,告訴她好好保管你的煎餅鏊子,因為那個鏊子熟鐵外殼裡面包了三斤白銀……」
老陳旁若無人的喊著:「煎餅了,正宗的山東大煎餅,一塊錢一張,熱的咧~~」
我把手神到他的眼前上下晃動,可是他仍舊視而不見,這下我徹底失望了。
我在鬼市裡面踽踽獨行,往事歷歷在目,似乎到處都留下了阿蠻的影子。此刻阿蠻在什麼地方?我還能見到她嗎?她會原諒我嗎?為什麼我要那樣傷害她?難道她的命運還不夠淒慘嗎?想到自己愚蠢的行徑,我不禁悲從中來,淚水潸然而下。
我坐在街邊盡情的哭著,哭得昏天黑地,直到我發現自己處於眾人圍觀的對象。
天快亮了,從圍觀者飄忽的身形上看,我知道他們都是鬼。他們對著我指指點點的在議論著什麼,恍惚中聽到有人在說我是多情種子什麼的,我還不十分明白,可是接下來的一刻卻喜出望外了:老大正拉著阿蠻的手向我走來:「你這個淘氣的小妮子,怎麼專門欺負老實人啊?看人家為了你都哭成什麼樣子了,你還躲在一邊不讓我們和他搭腔?」
阿蠻嘟著嘴,揚著臉,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看也不看我一眼。
「阿蠻,我找得你好苦,你……你不生氣了?」我驚喜的跳了起來想拉阿蠻的手,阿蠻白了一下眼睛:「你不是說要摔死我嗎?」
我破涕為笑:「傻子,我怎麼捨得?」
鬼魂們圍著我們調笑起來,有人說我傻乎乎的,有人取笑說阿蠻的婚姻大事終於有了著落,阿蠻則嬌羞的摀住了自己的臉,慢慢的向我靠近,輕輕的進入了我的身體。
天亮的時候,阿蠻帶我來到八寶山地鐵附近的一座主人不在的樓房。我們一起懶洋洋的泡在溫暖的熱水裡,輕輕的擦洗著裸露的軀體,相互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我忽然感到自己是那麼的幸福,以至於開始擔心有一天會失去這個可愛的姑娘。
「跟我在一起開心嗎?」阿蠻借用我的手輕柔的拂弄著我的生殖器。
「當然開心。」我心醉神迷的回答。
「可是你就要回去了。」她有些遺憾的說道。
「回什麼地方?」我有些不解。
「你不是要找回你自己嗎?我已經知道你的魂丟在哪裡了,今天晚上,最遲明天晚上必須讓你回去,不然你就會變成傻子了。」
聽了阿蠻的話,我忽然感到害怕,和阿蠻在一起我覺得很幸福,我擔心的是一旦找回了自己就沒有了這種幸福了。
「回去以後你會想我嗎?」
「當然會想,我怎麼可能忘了你?我還會經常來鬼市找你,我們還要一起出去捉弄別人。」我信誓旦旦的回答。
「傻子,等你回去了,就不會再記得我了,我們在一起的這幾天你會忘得一乾二淨,你再也不知道鬼市,即使偶爾來到這裡也看不到任何一個鬼魂了。」她的聲音充滿了惆悵的感覺。
「那怎麼辦?我可不想忘記你,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我有些緊張,生怕剛剛找回了我的至愛,轉眼間又要丟失了。
「根本就不可能的。」阿蠻黯然的看著我的眼睛,她的眼神讓我的心感到一陣陣的抽痛,看著她的眼睛,我明白她不是在騙我。
「阿蠻,如果你也回去了,你會記得我嗎?」我問道。
「我也不會記得你了,你不知道,陰陽兩界永遠是分開的,只有極其特殊的情況才可能會有少許交錯,你和我都屬於特例。」
「我不回去了,我已經找回了自己,從你這裡找到了生存的價值,以後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幾乎在一瞬間就下了決心,決定拋棄我所想不起來的生活,永生永世陪伴著這個可愛的女孩子。
「要是你不回去,等到後天半夜,你就會變成真正的傻瓜了。」阿蠻憐愛的看著我,笑了,她的眼裡含著眼淚。
「只要開心就好,傻瓜就傻瓜吧。」我輕鬆的笑了。
「可是我不喜歡傻瓜,所以你必須回去。」阿蠻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我不能回去,因為我絕對不可以想忘記你的。」
「傻子,想記得我,辦法有,等到明天……」
「明天怎麼?」我迫不及待的問道。
「先睡覺,下午還要你去幫我辦點事情,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好嗎?」她像哄小孩一樣的對我說話,我霎時有一種被強烈關愛的感覺,於是聽話的點了點頭:「我聽你的。」
「說來聽聽,你想讓我幫你打誰?」我活動一下筋骨,心想這次不論打什麼人都絕對不留氣力,可是阿蠻卻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你這傻瓜,難道我一天就知道打人嗎?」
「那……你想幹什麼?」我有些尷尬的問道。
「下午你帶我去中關村跑一趟,我的老闆還欠我一個月的工資,你去幫我領出來,再幫我交給我媽媽。」
「好,那我下午領了工資直接去你家。」
「來不及,領回工資以後我們還有更重要的安排,去我家的事情往後拖一拖吧,反正早一天晚一天也沒有什麼。」
「我去你家的時候,真的希望你也回去,我可不想看你像個植物一樣躺在那裡靠氧氣維持生命。」我緊緊的盯住她的眼睛,想弄明白她到底是不是想回去。
「傻子,你知道,為了常燦我早就和她鬧翻了,當時我那麼自負,根本就不相信常燦是個混蛋,我的行為讓她傷透了心,現在哪還有臉回去見她?」阿蠻低下自己的頭,無聲從啜泣起來,那一刻我徹底瞭解了她,瞭解了這個外在表現那麼飆悍的女孩子其實內心深處是那麼脆弱。我也終於明白她不肯和燕子相見,也是因為覺得愧對自己的母親。
「你才是真正的傻子。你是母親唯一的希望,她怎麼會記恨你?如果真的記恨你,又怎麼能日夜守望著你的軀體,呼喚著你的回歸?如果你這樣我行我素的不肯回去才是真正的對不起她了。」我莊重的看著阿蠻,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也許你說得有道理,我會考慮的。」阿蠻點了點頭。
「不,我不要你僅僅考慮而已,我要你回去。我回去,你也回去,然後我去找你,等我找到你以後我們就永遠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可是……」阿蠻欲言又止。
「怎麼?」我問道。
「你沒聽燕子說,我的脊椎已經摔斷了嗎?我的後半生只能坐在輪椅上度過了,什麼也不能幹,不能給你做飯,不能給你生孩子……」
我呆了一下,旋即笑了:「你不能做飯我做,你教我啊,不能生孩子我們就領養一個好了,反正今生今世我絕對不要和你分開的了。」
阿蠻忽然抱住我哭了起來,她的擁抱輕飄飄的,可是我卻感覺非常溫馨。
那天,我和阿蠻抱在一起睡得很沉,睡夢中我和阿蠻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下午三點,我和阿蠻幾乎同時醒來。她帶著我去了中關村,來到她工作過的公司,我以阿蠻的朋友身份出現,和財務總管談了談,總管說自己做不了主,讓我去找老總。老總確認我是阿蠻的朋友以後,打電話問總管公司還欠阿蠻多少錢,得到準確數字以後立刻讓出納把現金交給了我。
出來以後,我對阿蠻說這個老總挺夠意思,阿蠻鄙夷的說,那傢伙可不是傻瓜,他巴不得沒人對他提起我,不然還要補償我很多保險、公積金什麼的。
我覺得這個世界太複雜了,如果整天為了這樣的事情動腦筋真的很累,可是沒有說出來,畢竟阿蠻希望我找回自己,我也不想當真為了目前擁有的單純生活把自己弄成個傻子。
我和阿蠻來到魏公村,阿蠻說那裡有一家飯館味道很不錯,環境也好。
那頓飯我們吃得非常開心,從飯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繁星滿天了。
阿蠻牽著我的胳膊在人行道上安靜的漫步,她不再捉弄我,也不再一臉壞笑的向我宣佈周圍的女孩子穿了什麼樣的內褲。後來她說她累了,就爬到我的肩上,騎在我的脖子上,兩條腿像軟糖一樣分別從我的腋下穿過,再從身後繞過來,在我的胸腹部位打了個死結。
任何人也不能這樣做,但是鬼能,我很喜歡她的這種姿勢,因為她把自己和我綁到了一起。
我們在大街上像真正的遊魂一樣四下遊蕩,阿蠻不斷的和過往的鬼魂打著招呼,我也經常對他們點頭示意,有的鬼魂會露出驚訝的眼神看著我,我很開心,因為我是唯一能看到他們的人。根據我的理解,人和鬼魂看上去生活在同樣的空間,但是卻處在不同的維度,因此相互之間沒有任何聯繫,相比之下鬼魂要占一些便宜,因為他們能看到人,而人卻看不倒他們。
阿蠻告訴我說,老大安排很多鬼魂幫忙找我的魂,後來在一個出租車後座的下面找到了,當時那個出租車撞了我,司機逃跑了,我的魂沒有地方躲,就隨他去了。她還告訴我說,必須盡快讓我的魂回來,不然碰上那個司機大白天要大修他的汽車,揭開後座就麻煩了,雖然我還不是鬼,但是飄蕩在外的魂也是見不得陽光的。
她還說,自己已經成了鬼界的名人。我說為什麼她會出名,她忸怩了半晌,才賭氣一樣的說道:「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傻瓜?」
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了我她會在鬼界出名,但是很開心,因為現在她再也沒有初見面時的那種絕望心態,我想,就算她再見到阿燦,也未必有什麼感覺了。
你不是不想忘記我嗎?她騎在我的頭上問我。
我說是。
等會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你把這幾天我們在一起的所有事情都寫下來,等你找回自己以後再來讀這些文字,不就什麼都記起來了嗎?
聽了她的話我高興得險些蹦起來,這麼簡單的辦法我怎麼就沒有想到?
阿蠻帶我來到人民大學的一幢家屬樓,那是一個佈置非常雅靜的兩居室,客廳裡兩大書架的書,還有一個筆記本電腦。
我把電腦拿到臥室,讓阿蠻躺在床上休息,我座在沙發上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開始寫這幾天的經歷。
那天晚上阿蠻的情緒非常不穩定,她一會哭一會鬧的,不斷的向我宣佈說我是個沒有責任感的男人,等我認真的難過起來的時候,她有破涕為笑的說我是傻瓜,連玩笑話都聽不出來。
《生死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