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郝班長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我見秦隊長已經把話挑明了,自己索性也豁出去了。我也站起身來,手把著槍托說:「秦隊長,我是不明白為什麼你也用左手使槍!」
秦隊長看著我,臉上出現了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擺手示意我和郝班長都坐下。秦隊長說:「我猜你們一定是懷疑我和刀疤人、九槍八之間有什麼關係。在這樣複雜的情況下,你能這麼想,我打心眼裡高興。但是你們要記住,好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不能說凡是在雪地上跑的不是動物就是人。」秦隊長指了指那架爬犁,「它也能跑,可是它卻不是我說的前兩者。你們懂我的意思了麼?」
郝班長顯然沒有理解秦隊長話裡的含義,他繼續追問:「哪你為啥平常使右手,打那隻狗駝熊的時候卻用左手開槍?」
秦隊長說:「這個我先保密,不過你們總會知道我這麼幹的原因。記住,咱們之間不能再有懷疑!你們想想,如果我真是跟他們是一夥的,你們的命還能留到現在嗎?別忘了關於火麟食盒所有的事情你們都跟我講了,我在查魔墳完全可以殺你們滅口。」
(77)
我仔細琢磨了一下秦隊長這番話,雖然他沒有正面回答左手使槍這件事,但是他的解釋也不無道理。在我們匯合的這兩天之內,他完全可以不動聲色地殺掉我和郝班長,這一點確實可以抵消我對他的大半懷疑。我看到郝班長重新坐下身子,我也跟著放鬆下來。黃三早就被我們之前的談話弄懵了,他表情呆滯地對秦隊長說:「俺必須要跟著你們上山寨麼?」
秦隊長點頭道:「你們三個記住,我左手使槍這件事萬萬不可對外人講,特別是二當家九槍八。如果我估算的沒錯,九槍八這個人是我們找到火麟食盒的關鍵。他比刀疤人更可怕。」
我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方老把頭說的沒錯,有時候在面對人心時,複雜的程度要遠遠超過那些兇猛的豺狼虎豹。這僅僅兩天的經歷,足以超過了我二十多年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那五隻獵犬在飽餐生肉之後變得有些躁動,精力十足的勁頭在它們閃爍的眼睛裡蓬勃迸發。秦隊長決定繼續趕路。
我們乘坐著爬犁沿路飛馳,在經過黃三所言的「海眼」時,並沒有看到之前那般霧氣蒸騰,原本地面上融化的雪水都已凝結成冰。獵犬奔波在上面腿腳直打滑,不得已我們只好下了爬犁,讓獵犬減輕負重先行通過。這時候郝班長又開起了黃三的玩笑,他說:「你說咱腳底下的海水這會兒潮退了吧?那啥時候海水漲上來呢?要是把這旮瘩淹了到也好,咱們就可以游到小西天……」
黃三知道郝班長在挖苦他,他恨恨地嘟囔了一句:「要是水淹上來,俺肯定先救馮同志!」
我們越過結冰的路面後坐上爬犁繼續奔赴小西天,天色在獵犬的喘息聲中逐漸黯淡,爬犁停在小西天山腳下時,滿目的白雪上已經塗了一層墨色。黃三掉轉爬犁,拍了拍打頭的獵犬,它們向來路飛奔而回,片刻的工夫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秦隊長伸了伸腿腳,囑咐我們道:「這次上山跟前一次不同,大家提高警惕。但是不要輕舉妄動,切記!」
就這樣,1946年大年初五晚八時左右,秦隊長帶領我們重新回到了小西天山寨。放哨的崽子老遠就看到了我們,但是這次跟上次入寨時完全不同,我分明聽到他喊著「秦隊長」三個字,等到走上近前我才看清楚,原來此人正是二膘子。二膘子衝著我們抱拳道:「幾位多擔待,原本二當家讓我過來早早候著的,我肚子不舒服拉了一泡……」
郝班長詫異地問:「二當家咋知道我們這前回會趕回來?」
二膘子說:「昨個你們走後二當家就吩咐過我,讓我這個時候過來迎迎幾位。二當家已經寨子裡給幾位預備好了燒酒吃食,他說你們雖然回來時沒走多少路,但是坐在爬犁上腿腳是會僵的,正好喝些燒酒緩緩。」
(78)
我的心裡泛起一絲不安。聽二膘子這番話,似乎我們的行動九槍八瞭如指掌,這更讓覺得此次的小西天之下充滿著變幻莫測。秦隊長不動聲色地問二膘子:「兄弟,你大哥的屍首已經安葬了麼?」
二膘子並沒有表現出我想像當中的傷心,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已經拉到後山埋了,早死早托生。二當家也跺了曹老九三根手指,我大哥在底下也可以合眼咧!」
我們跟在二膘子身後,片刻的功夫就抵達了山寨。我還是擔心九槍八會有埋伏,行進的過程中偷眼查看了四周,結果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山寨的氣氛一如昨天。九槍八早已站在大廳門外,他見到我們之後雙手抱拳道:」秦隊長,路遠辛苦!小弟已經燙好了燒酒,快進屋歇歇吧!」
從九槍八的話裡話外,我感覺他似乎比之前更加客氣。但是我們誰都知道,這一次不同上次,我不敢冒失,也沒有像從前那般插上一兩句話,只是跟在秦隊長身後靜觀其變。九槍八還是帶著面巾,我真想伸手摘下它,看看裘四當家說的那張臉。但是我知道這不過是種一廂情願的妄想。我們各自落座之後,還沒等秦隊長開口,九槍把就問道:「見到我家老四了吧?他還好麼?」
秦隊長並沒有回答九槍八的問話,而是撿了一塊碗裡的肉放在嘴裡,嚼得響亮,邊說:「二當家,這是什麼肉?好像比昨個吃的野豬肉味道美多了。」
九槍八把碗向秦隊長的方向推了推,說:「狍子肉,剛燜出鍋,秦隊長多吃點。——老四還好麼?」
秦隊長似乎看出了九槍八的急處,他故意放慢語速說:「裘四當家中槍了!不過,開槍的人沒有擊中他的要害。裘四當家說,這都是托了二當家的福……」
九槍八長出了一口氣:「只要老四平安就好,謝天謝地!老四說沒說是誰向他下的黑手?」
秦隊長吹了吹冒著熱氣的酒碗,他說:「二當家認為會是誰?」
九槍八遲疑了一下,然後緩慢了搖了搖頭。我猜九槍八必定是從秦隊長的話來聽出了端倪,只是,現在這層窗戶紙誰都不願意先捅破。大廳裡的氣氛有些尷尬,狍子肉雖然新鮮,我吃在嘴裡卻如同嚼蠟。過了好一會兒秦隊長撿起話茬,他說:「二當家,我們為了那只盒子兩天來都沒有好好睡覺,不知可否在貴寨借宿一晚?」
(79)
九槍八說:「當然可以!這是我們山寨的榮幸,我已經吩咐過崽子預備了房子,爐火燒得正旺,就是等秦隊長這句話。」
秦隊長謝過九槍八之後又問:「大當家的風寒好些了麼?我還是想見見他。」
九槍八連連搖頭:「我下午的時候去過他那裡,只是在門外跟他說了幾句,聽他的口氣,病症好像還沒有完全消褪。要不這樣,今晚你們先休息休息,你們八路軍也不是鐵人,舟車勞頓的,咋也得先讓你們睡個安穩覺。等明個一早,我再帶你們去試試。秦隊長?」
秦隊長明知九槍八是在有意推搪,但是他的這些話綿裡藏針,根本沒有再留下任何商量的餘地,秦隊長躊躇了一下只好滿口應承。我們各懷心事地又坐了一陣子,期間九槍八一直客客氣氣地陪著我們,不時地勸上一兩碗酒。我見秦隊長的臉有些發紅,猜想他定是喝得有些多了,於是我輕輕地用踩了踩他的腳。秦隊長根本沒有看我一眼,卻對九槍八說:「二當家,我有點頭暈,不能再喝了。兄弟我還有些話要跟你說,如果有什麼冒犯的地方,二當家就當我酒後失禮,千萬不要見怪。」
九槍八說:「秦隊長但說無妨!小弟怎敢怪罪,我聽著呢。」
秦隊長說:「在雞爪頂子,我聽裘四當家跟我念叨過,說整個小西天山寨裡,只有你二當家跟裘四當家關係最要好……」
九槍八直接把秦隊長的話給攔下來了:「這個不假。當年我剛到山寨的時候,還是從崽子做起,那時候老四經常照顧我,我們比親兄弟還親。」
秦隊長端著酒碗突然站起身來,他這個動作把我們三個,包括九槍八都嚇得一愣。他用酒碗對著九槍八:「二當家,那我想知道,對著親兄弟開槍人心裡是種什麼感覺?」
(80)
九槍八盯著秦隊長那雙咄咄逼人的雙眼,最終放棄了貫有的沉穩,他一聲歎息:「秦隊長既然都都知道了,我也不必再隱瞞,老四確實是我開槍打傷的。只是,我真的希望他能明白……」
「明白什麼?」秦隊長追問道。
九槍八說:「明白我的苦心!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為之,如果我不開這一槍,恐怕他的真的就沒命可活了。」
我被九槍八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實在猜不透他這麼做的初衷是什麼?難道真如裘四當家所言,是震江龍為了報當年之仇痛下殺手?或者是他知道了火麟食盒的事情?猜測成了現在我唯一能做的事情。秦隊長張開嘴巴還想問些什麼,這回九槍八利落地伸手示意他不要再講下去。秦隊長把酒碗放在桌上,身子也跟著沉了下去。九槍八喊了一嗓子在門外候著的崽子,又對我們說:「天晚了,你們好生歇息,明天一早我帶你們去見大當家,關於老四的事情還是請大哥跟你們說吧!」
崽子引著我們來到一間屋子,待他走後秦隊長吩咐道:「還是老規律,我們四人輪換著睡覺,小馮和老郝你們倆先睡;到時候我和黃三會叫醒你們。」
由於連日來精神緊張,疲憊已經徹底佔據了全身,我躺在熱通通的火炕上不久便睡死過去。當我醒來的時候,先是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接著,明晃晃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我下意識地叫了一聲秦隊長,沒有應聲。這時我才看得秦隊長和黃三歪倒在火炕上,鼾聲打得正響。我有些奇怪,昨晚秦隊長說好輪換睡覺的,這太陽都升起許久了……我抽搭了鼻子兩下,一個念頭瞬間閃動在我的腦袋裡:迷香!
我連忙把他們三人都叫醒,秦隊長聽完我的判斷後抽了抽鼻子,並無驚訝地說:「好像確實有點香味。」
(81)
我聽秦隊長語氣裡帶著漫不經心,便追問道:「難道秦隊長不怕二當家耍什麼花樣?」
秦隊長輕描淡寫地說:「咱們在人家的地盤,如果九槍八想要咱們的命,只需要一聲令下,但是現在咱們都還安然無恙,這就是足以說明他沒有動殺念。我跟你說過的,凡事不要只看表面。」
我極不情願地點點頭。有時候秦隊長的謹慎讓我窒息,可是在一些我認為非常緊要的事情上,他卻以一種泰然自若方式對待,這的確讓我心慌不已。可以說,他的存在剝去了我對事物固有的某些看法,而我,更因此而看到了自己慘不忍睹的搖擺心態——我無法判斷自己到底該不該相信秦隊長!
這時候九槍八敲門進屋,他和秦隊長寒暄了兩句之後說道:「昨晚睡得還好吧?小弟怕你們在山寨裡睡不習慣,特地在柴火裡摻了一塊香木。昨晚你們的走的急,我忘記告訴你們了。秦隊長不會怪我吧?」
我聽出九槍八話裡的含義,他這是在變相地告訴我們目前的處境。這種炫耀帶著一種不動聲色,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秦隊長的囑咐:九槍八這個人要比刀疤人更可怕。我們跟著九槍八來到大廳,簡單地吃了兩口早餐之後,秦隊長說:「二當家,我看咱們還是去盡早拜見一下大當家吧?也好向他報報裘四當家的平安。」
這回九槍八沒有推脫,他爽快地點頭答應。我們跟在他的身後走了不遠,來到一間正房。九槍八並沒有敲門,而是上下錯動地晃了晃門板,房門敞開了。待我們四人都進去之後,他卻「吱呀」一聲把房門重新關了起來。屋子裡異常冰冷,似乎並沒有點燃爐火,在土炕之上,一條漢子蓋著棉被,只露出一個腦袋,面色慘白,雙眼緊閉。秦隊長輕聲地叫道:「大當家,我是城裡八路軍警備連秦鐵,特來問候你。」
九槍八拍了拍秦隊長的肩膀:「他聽不到的。秦隊長不覺得這屋子裡有些冷麼?」
秦隊長微微張開了嘴巴,他伸手指著躺在炕上的大當家,盯著九槍八愣住了。
九槍八點點頭,緩慢地說道:「沒錯。我大哥已經死了。」
(82)
郝班長幾乎第一時間竄到炕沿,他伸出試了試震江龍的鼻息,驚恐在他臉上生長開來。
我回憶起連日來秦隊長每次要求見震江龍,九槍八都諸多推諉,而昨晚他又在我們的房間裡用了香木,難道他真的是怕我們從震江龍口中得知什麼才痛下殺手?但是這個想法瞬間就被我否決掉了,九槍八不會笨到往自己身上潑髒水,這樣的紕漏換做我都不會輕易犯下的。況且,他大可以在昨晚不動聲色地把我們解決掉,這樣豈不是乾淨利落?
現在,得知火麟食盒下落的最後一人又神秘的死掉了,我們似乎已經走到了充滿迷霧的十字路口。秦隊長半晌沒有言語,更九槍八的沉默更像是等待我們的發問。郝班長最終打破了僵局,他對九槍八說:「二當家,大當家到底是咋死的?你能不能跟我們說說?」
九槍八壓低了聲音:「現在山寨還沒有人知道大哥已經身亡。我就是等秦隊長回來幫我分析一下,我懷疑山寨裡要發生什麼大事。」九槍八向秦隊長靠了靠,「其實,我大哥在昨天清晨就已經身亡,就是你們來到山寨之前。當時,大膘子送老四下山之後不久,我也跟著來到了山腳,只是我去的遲了,就在半山腰我看到大哥躺在地上,他的身子被撕得散了架,只有一口氣息,他最後跟我說的話跟大膘子一樣,也是讓我帶著山寨的兄弟們趕緊下山……」
秦隊長掀開蓋在震江龍身上的棉被,隔著衣服摸索了一陣,秦隊長說:「果然是被重力活活撕開的。二當家,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刀疤人麼?就是拿著火麟食盒到山寨上的人,我在查看他的屍首時,也發現他是被重力撕開碎片的,似乎跟大當家的死法非常相似。」
九槍八說:「不瞞秦隊長,我也查看了他的屍首,確實如此。雖然他的面目被刮花了,但我還是認出了他。」
(83)
秦隊長說:「怎麼?難道二當家曾經認得刀疤人?」
九槍八點頭道:「我沒有上山落草之前,他和我是非常要好的兄弟。當初我們供職於國民黨的情報部門,由於他是個左撇子,我也一樣,所以我們自然而然地惺惺相惜,我這一手好槍法都是他教給我的。我之所以判斷出了他的身份,也是從他左手上的生起的厚繭。只是,後來我們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發生了一樁怪事……從那兒之後我就隱姓埋名藏了起來。大概秦隊長也知道,國民黨的情報部門關係非常複雜,我知道他們許多機密,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所以我來到了小西天為的就是躲掉殺身之禍。這也就是貴軍多次想收編山寨未果的原因,我是怕一旦被貴軍知道我的身份……」
秦隊長從懷裡掏出那把信號槍,說:「怪不得咱們初次見面我提到信號槍,二當家的反應那麼大,當初你一定是以為國民黨的特務又找上門來了是不是?」
九槍八說:「沒錯。所以我一直都對秦隊長心懷戒備,還請秦隊長多擔待。至於我當年屠殺了那麼多共產黨,我日後自會向貴軍交代。現在,我希望秦隊長能不計前嫌,幫著我一起查清刀疤人和大哥的死因。」
秦隊長遲疑了片刻:「二當家怎麼會這麼肯定我能幫上忙?你憑什麼相信我?」
九槍八笑道:「就算我不去追查,秦隊長不是也要進行下去嗎?如果你們想找到那只盒子,查清他們的死因也是線索之一。況且,一個用左手使槍的人多少還是值得我相信的。」
(84)
我看到秦隊長的眉毛挑動了一下。這個動作暴露了他的詫異,當然,也是我的詫異:九槍八怎麼會知道秦隊長也用左手使槍?九槍八似乎看出了我們的不解,他又補充道:「秦隊長,不要忘記,我不單單是個左撇子,還是個情報員。」
秦隊長的面頰之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我猜想著必然是因為九槍八拆穿了他的掩飾。而秦隊長曾跟我們說過,他用左手使槍這件事不能讓九槍八知道。秦隊長說:「二當家,既然現在咱們目標一致,有幾個問題我們必須盡快弄清楚。首先,刀疤人冒著生命危險把火麟食盒送到山寨,顯然他是奔著你而來的,他為什麼要把盒子交給你?其次,大當家明明讓裘四當家拔香下了山,為何你又暗中打了他一槍,卻並沒有要他的命;再者,我想知道盒子的下落,裘四當家說刀疤人把盒子交給了大當家,而當大家臨時之前最後見的人是你。盒子在哪?」
九槍八說:「你們說的刀疤人——就是我那兄弟,為什麼會來山寨我也不清楚,按說我們已經幾年沒有相見了,就算他查清了我的藏身之處,應該直接上山找我。可是我想不通,他只是把盒子交給了我大哥,並沒有要見我的意思。」
秦隊長說:「這不符合常理,刀疤人托著半條命為的就是把盒子交給你,那麼他怎麼會草草地讓大當家轉送,而不親自交給你?」
九槍八說:「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刀疤人和我大哥很熟。他把盒子交給我大哥也就等於交給了我。」
我又被九槍八的話給弄糊塗了,聽他的意思,好像刀疤人跟震江龍之間也有什麼關聯。我忍不住問道:「二當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85)
九槍八像是陷入的長久的回憶,好久之後才緩緩說道:「這其中的一切都是源於幾年前的我們得到的一份情報。或許也是命該如此,不然我也不用隱姓埋名逃到這山寨之上做一個土匪,而我的臉也不用終日蒙著面巾!」
秦隊長說:「二當家,你要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經過講出來,我們一起找線索。」
九槍八說:「幾年前上峰指派我和刀疤人去執行一項任務。上峰稱,駐守松花江的關東軍正秘密押運一批物資南下朝鮮,我們的任務是查清這批物資的來龍去脈,必要的時候進行破壞。據情報說,押運這批物資的人除了鬼子之外,還有一部分日軍抓差來的剃髮黑斤人。當時我和刀疤人沿水路跟蹤,發現這些剃髮黑斤人都穿著漢人老百姓的衣服,行事非常神秘。只是,我們根本沒有發現日本人的蹤影。他們乘坐的船也非常可疑,蓬子裡捂得嚴嚴實實,不僅如此,在大船的前後左右還有葳瓠護送……」
「葳瓠?」我不解地問道,「葳瓠是什麼東西?」
黃三笑著說:「那玩意就是用樺皮做的小船,俺親眼見過,那幫剃髮黑金人就是站在上面手持魚叉,那玩意尥得比魚都快,水上飛哩!」黃三沾沾自喜,還想繼續念叨些什麼,秦隊長卻拍了拍他的肩膀。
九槍八繼續說:「起初,我和刀疤人懷疑篷子裡必定是日本人要押運的物資,不然他們不會四周用葳瓠護送。只是他們護送的東西很奇怪,時不時就要從篷子裡抬出來,放在水中一陣子。由於東西是用黑布蒙住的,我們根本看不清楚是什麼。不過那東西看起來非常重,長度有五米左右,每次剃髮黑斤人都是合力才能把它從水中撈出。」
秦隊長說:「你是說那東西離不開水?」
上面的是馬甲,弄差劈了。抱歉。
(86)
九槍八說:「不僅僅如此。那東西入水之後,江面就會翻起大團大團的浪花,它似乎有種強大的勁道。我和刀疤人尾隨了黑斤人整整一天,最終也沒有弄清楚那東西到底是什麼。我們也曾分析過,離不開水的東西只有魚,但是這個念頭很快就打消了。秦隊長你想想,就算是魚,怎麼會有五米多長?而且,日本人也沒理由費盡周折護送一條魚呀?所以這裡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就這樣到了夜晚,我們準備趁黑一探究竟,但是那些黑斤人根本沒有給我們機會,他們根本不歇息,而是警覺地把船圍得嚴嚴實實。我和刀疤人回到落腳的大車店以後,偶遇了我大哥震江龍,當時他還帶著五個人:二當家滾地雷、三當家王老疙瘩、花舌子,還有老四和大膘子。起初我們雙方都在試探,但是我畢竟是搞情報的,從他們的言語中,我判斷他們也是衝著這批物資而來的。我和刀疤人商量後決定利用他們完成這項任務,畢竟我們勢單力薄。只是聽我大哥震江龍說,他們得到消息,這是一批紅貨……」
秦隊長說:「紅貨?二當家是說金銀財寶?那麼,大當家是怎麼得知這個消息的?」
九槍八點頭道:「對,他們是這麼說的。至於怎麼得到的這個消息,大哥後來曾跟我念叨過,說是花舌子安插的眼線提供的。當時我們和我大哥震江龍達成協議,事成之後平分這批東西。說句老實話,那時候我聽說是紅貨確實動了私心。」
秦隊長說:「這是人之常情,二當家不必介懷。那後來你們成功了麼?」
九槍八歎了一聲:「成功了。可是事實完全出乎我們的預料!這是我這輩子迄今為止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我想其他的七人必定跟我的心情完全一樣。秦隊長,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感受過,你殺的人臨死之前望著你的眼神……那是不可饒恕的!」
(87)
九槍八這時候停止了敘述。我看到他渾身上下都在微微的顫抖。秦隊長從兜裡掏出煙點燃,我們靜靜地盯著九槍八沉默了,而九槍八卻把手伸了出來,他說:「秦隊長,給我來一支。」
秦隊長抽出一支煙,但是遞給九槍八的時候他卻有些猶豫。秦隊長指著九槍八蒙著的面巾,意思是隔著面巾怎麼把煙叼在嘴裡?九槍八伸手緩緩拉掉面巾,一張帶著血痂膿包的臉出現在我們面前。正如裘四當家所言。九槍八這張慘不忍睹的臉讓我在以後的夜晚裡時常冷汗連連,那是我除了對他左手使槍之外,記憶最深刻的地方。但是他扯下面巾之後,卻顯得有些如釋重負。他把煙點燃之後,接著說:「我們事先偵察了地形,躲藏在江岸的密林之中。聽我大哥震江龍說,剃髮黑斤人功夫了得,常年在江內漁獵,手上的準頭不可小覷。」
秦隊長說:「這個我倒是聽黃三說過,他說二當家你的槍法跟他們的魚叉一樣准。」
九槍八吐了一個煙圈:「說起來慚愧,當初如果不是他們手下留情,恐怕我早就葬身海底了!為了謹慎起見,我們八人商議後決定先撂倒一個以示威懾。這第一槍是刀疤人打的,他的槍法精準,剃髮黑斤人直接從葳瓠上栽入水中。但是其餘的人不但沒有去救落水的人,反而全部向大船靠攏,身子挨著身子組成了一堵人牆,似乎生怕篷子裡的東西有什麼閃失。這就讓我們更加疑心重重了。由於我們之間語言不通,他們的呼喊我們根本聽不懂,我們說什麼他們也不理會,然後槍聲就響起了一片……
「但是從始自終黑斤人也沒有對我們扔出一隻魚叉,奇怪的是,有幾人落入江水之後,根本不顧及我們的槍火,拚命地爬上大船,用身體去堵飛去的子彈。就這樣,江水漸漸變成了一片血紅,這群黑斤人幾乎全部身亡。我們跳上大船之後,僅剩下最後一個,他滿身是血,手持魚叉,雙眼充滿著如江水一般的紅色。花舌子抬手就向篷子裡開了一槍,接著,篷子裡傳出一聲轟隆隆的鳴叫,聲音響極了,震得我耳朵嗡嗡了好一陣子……這時候我看到這最後一個黑斤人雙膝軟了下去,他縱起身來咕咚一聲跳入江裡,就在這工夫,花舌子手中的槍便被魚叉戳了出去沉入江中。黑斤人在江面鳧水而立,他手持著一葉鋼刀,聲嘶力竭地對著我們吼叫了兩聲,然後他把雪亮的鋼刀插入了自己的喉嚨,他的身子歪倒時看我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卅街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