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裘四當家挪了挪身子,他說了句讓我為之一動的話:「你們說的那個盒子我見過。」
我看到秦隊長倏地站起身來,他盯著裘四當家面露喜色。秦隊長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這次他沒有叼在嘴裡,而是夾在耳朵上。他似乎在平息興奮,過了一會才說:「裘四當家,把你看到的一字不落的告訴我們吧。」
裘四當家說:「請秦隊長先答應我一件事。我們小西天的綹門雖說打過日本鬼子,但是起初建綹的時候也搶過自己人的東西,我聽說八路軍現在正大力剿匪,秦隊長能不能對我那些弟兄們網開一面?」
秦隊長說:「在小西天的山寨,二當家也曾跟我提過此事,我已經答應了他。你們畢竟是抗日英雄,不能等同其他的胡匪。這個你放心。」
裘四當家微微地點了點頭。他說:「其實,昨天早晨送我下山的不光是大膘子一個人,還有別人。只是他事先就在小西天山腳下了。」
郝班長忙問道:「這個人是誰?」
裘四當家說:「我大哥震江龍。」
秦隊長吃了一驚:「大當家不是有病在身麼?我聽二當家說他得了很重的風寒。」
裘四當家說:「這到是不假。十幾天前他就說身子不舒服,整日關著房門不出一步。就連我拔香的時候他都沒有露面。當時我看到他也很驚訝。」
我突然覺得腦袋一炸,鎮江龍十多天沒有露面,完全可能潛下山去,他會不會就是我們苦苦追尋的刀疤人?可是,如果他是刀疤人,那山下被撕成碎片的人是誰?我見秦隊長沒有說話,便忍不住問道:「裘四當家,咱們大當家的臉上是不是有一條刀疤?」
裘四當家搖了搖頭。他說:「大當家身子上倒是有些傷疤,臉上是沒有的。」
秦隊長拍了拍我:「小馮,讓裘四當家繼續說下去,不要打岔。」
裘四當家衝我點點頭,繼續說道:「見到大當家之後我讓大膘子先回去了。我見大當家手裡提著一個食盒,便問他這是幹啥的,他說本來是在山下等著送我的,沒想到遇見一個人,說是要將這只盒子送給二當家,所以他準備順手給捎上山去。」
秦隊長說:「那麼,裘四當家有沒有看到一個身染重病的人,就是送給大當家盒子那個人?」
裘四當家說:「沒有。我遇到大當家的時候,他的手裡就已經有了那只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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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看了看我,說:「如果這樣的話,刀疤人應該是把食盒交給大當家之後想離開,可是中途又被撕成了碎片。裘四當家,你後來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比如喊叫之類的?還有最重要的,就是你看沒看過食盒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裘四當家搖搖頭:「啥聲音都沒有聽見。大當家只跟我寒暄了兩句就急匆匆地回山裡了。那個盒子,我也有一搭無一搭地問過他是啥,他只說人家給二當家的咱們不好隨便看。然後我就向著雞爪頂子來了。就這些。」
秦隊長把煙從耳朵上拿下來叼在嘴裡,他說:「如此說來,大膘子當時一定沒有走遠,他是看著刀疤人死掉的,然後拿走了他的槍。而在裘四當家你走以後,大當家提著食盒回山寨的路上也一定發生了什麼事,這些事大膘子也都看到了,而且這些事關係著山寨幾百條人命的安危,不然他不會臨死之前還念念不忘讓二當家帶著眾弟兄下山。」秦隊長說完之後突然「咦」了一聲,「難道大當家見四當家的時候風寒已經痊癒?」
裘四當家說:「他根本就沒有病。我在路上中槍之後才明白,當時為啥他只跟我寒暄了兩句就匆忙上山了。他是急著回去安排人半路殺我滅口!」
裘四當家話最後的一句話直接把我們都噎住了!事情好些比我們想像的複雜還要複雜。就連秦隊長都瞠目結舌起來。他支支吾吾地說:「裘四當家,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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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四當家突然有些猶豫。他直直地盯著方老把頭,滿臉痛苦,似乎秦隊長的話觸動了他的一些傷心事。這時方老把頭攏了攏爐火,他說:「這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乾兒,還是我跟秦隊長說吧。」方老把頭說完起身來到裘四當家身邊,為他蓋好滑下身來的虎皮。他看著裘四當家緩緩閉上眼睛這才說道:「十幾年前,我是一個殺豬漢,本姓彭,由於我有一手剔骨頭的絕活,鄉親們都稱呼我彭麻利,後來他們閒叫著繞口,最後就改成彭麻子了……」
「彭麻子?」黃三張大嘴巴,「你,你就是那個小日本懸賞五百塊大洋抓的那個彭麻子?」
我也有些興奮,之前在路過彭麻地的時候,黃三特意提過此人,說他專打日本人,還攻打過通化城,原來他並沒有死!我急不可耐地問:「那你為什麼又成了現在的方老把頭?」
方老把頭說:「當年我在彭麻地拉攏了一夥人,因為我是使刀的,所以就叫了小刀會。我們專打日本人,搶他們的糧分給老百姓。有一次抗聯的楊靖宇楊司令被鬼子追殺,我還幫他躲過一劫,他打起鬼子可真不含糊,只可惜……後來我們小刀會越來越壯大,來投奔我的人也多了起來,當中就有現在小西天的大當家震江龍。」
秦隊長說:「聽黃三講當年你們被日本人的幾個聯隊圍剿,除你之外全部都被殺了,怎麼震江龍會跑掉呢?」
方老把頭說:「因為在此之前,我就把他逐出了小刀會!而且,我還用手中的刀切了他一根腳趾。」
郝班長突然來了一句:「咋還切腳趾?難道震江龍犯了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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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把頭說:「震江龍打仗絕對是把好手,也得人心,會裡的弟兄都把他當成除我之外的第二人。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背著我跟日本人勾結,想要做漢奸!當初我們建立小刀會為了啥?為的就是打走日本人不當亡國奴。知道這件事之後我實在的氣壞了,想要崩了他。會裡的眾弟兄都替他求情,我這才這割了他一根腳趾,讓他長長記性,以後不要再吃裡扒外。可是我沒有想到,他走後不久日本人就出動了幾個聯隊攻打了我們的老巢,所有的兄弟都死光了,只有我逃了出來。聽說日本人懸賞五百塊大洋要我的人頭,我知道城裡我是肯定不能回了,於是我就來到雞爪頂子隱姓埋名以打獵為生。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震江龍告的密,也曾有心找機會滅了這個犢子。後來聽說他拉起了綹門打日本人,我報仇的心也就淡了。能打日本人的都是好種!再說,眼睜睜看著那麼多出生入死的兄弟死掉,我真是厭倦了這種日子……」
秦隊長把叼在嘴上的煙點燃。他說:「可是,這事兒又怎麼跟裘四當家扯上關係了?」
方老把頭說:「我活了一大把歲數,想想有些事情啊,就是孽!那年我在雞爪頂子碰到我乾兒,當時他被幾頭野狼圍攻,眼看著命就沒了,我救下了他。事後他才跟我說,小鬼子掃蕩時殺了他全家,孩子還在他媳婦肚子裡……他殺了一個小鬼子沒處去,就跑到了荒山野嶺。我覺著跟他投緣,就收他做了乾兒,還把我這使刀的本事全都傳給了他。他一心想要打日本人,後來就下山去投了小西天的綹子……」
秦隊長試探的問了一句:「震江龍是不是從裘四當家的刀法中知道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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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裘四當家睜開雙眼,還沒有說話淚水就嘩嘩地流了出來。
他哽咽了一陣子才說:「起初大當家待我如同親兄弟,山寨的第四把交椅就是他一句話我才坐上的。那些年我們並肩作戰,出生入死,從來沒有沒啥不愉快的。後來,在一次砸窯的時候我看中了一個女人,她跟我死去的媳婦特別像。大當家二話沒說就把她帶回了山寨,根本不顧眾兄弟的反對。其實山寨裡是不允許有女人的。我死去的媳婦叫金枝兒,我也叫她金枝兒。不久,金枝兒就有了我的種兒,山寨的兄弟們都為我高興。這期間我去了一趟雞爪頂子看乾爹,沒想到回來的時候金枝兒卻無緣無故地死了。她的身子一直很健康,根本沒有啥病症,怎麼會突然間就沒了性命?我查看她的屍體,但是一點傷痕都沒有。那時候我就開始懷疑有人在搗鬼!但是只要提起這件事,寨子裡所有的兄弟都是守口如瓶,不言不語。二當家跟我關係最鐵,就連他都跟我說,讓我忘了金枝兒……」
秦隊長深深地吸了口煙:「裘四當家,提到你的傷心事了,對不住。」
裘四當家搖搖頭:「早在之前,大當家曾經讓我看過他缺了一根腳趾的腳,他說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恥辱。我想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我和乾爹的關係了。後來聽乾爹說,我才知道大當家就是當年被他逐出小刀會的人。我暗地裡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捋了一遍,確信金枝兒之死肯定跟大當家有關,除此之外,我根本想不到別的理由!只是——我根本沒有證據。二當家也經常勸我,他總說對不起我,沒有替我做主啥的。這件事過去不久,小日本子就投降了,我再也沒有心思留在山寨,就決定拔香下山來找乾爹。我鐵了心想陪著乾爹一輩子再不下山……」
我看看秦隊長,說:「按常理這件事應該到此為止,怎麼裘四當家還會中槍?」
裘四當家說:「其實,我也想不通是為啥。不過我知道開槍打我的人是誰。我太瞭解他的習慣了,在我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他開完槍後吹槍筒……」
吹槍筒?我猛然想起了二當家九槍八!在小西天的山寨裡,他曾開槍打掉過大膘子手的槍,他開完槍之後就是吹了吹槍筒!於是我衝著裘四當家喊道:「是二當家九槍八?!」
裘四當家點頭的時候有些遲疑。他說:「我沒有想到二哥會從背後打我一槍!只是憑他的槍法,完全可以要了我的命,但是他卻手下留情了。」
「手下留情」秦隊長說,「這話怎麼講?」
裘四當家說:「我中槍倒地之後,他走到了我身邊扔下了一壺酒,但是卻啥都沒有說。後來,後來乾爹聽到槍聲把我給救了……」
聽到這裡我更加覺得詫異了:」既然九槍八千里迢迢追趕裘四當家,那為什麼又不取你的性命?而且還扔下一壺酒?」
裘四當家又說:「起初我也想不清楚!不過我清楚的是,他給我扔下一壺酒必定是怕我凍死在冰天雪地裡!後來我把這件事跟大當家聯繫起來,我猜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派二哥來殺我的!大當家還是沒有忘記我乾爹跟他之間的仇……」
秦隊長卻搖了搖頭:「不對!不應該是這樣!我們到小西天山寨的時候,明明見到了二當家,他怎麼可能比我們晚出發,卻又趕在我們的前頭先找到裘四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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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楞住了。秦隊長說的疑問不無道理。我說:「會不會是因為二當家熟悉地理環境,又善腳力的緣故?」
秦隊長沒有理會我的問話。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索當中,半晌才「嗯」了一聲。他接連搖頭道:「有幾個地方我還是想不明白。首先,如果當年真是大當家震江龍告的密,日本人才襲擊了小刀會,那為何他後來又拉起了綹子專門打日本人?第二點,如果震江龍對方老把頭恨之入骨,他完全可以帶領人馬殺到雞爪頂子,幹嘛等了這麼多年卻對裘四當家下手?這樣的報仇方式有些牽強,說不過去。就算震江龍真的有心殺裘四當家,他可以找出許多理由,但是偏偏是在裘四當家看過食盒之後動手,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裘四當家遭到襲擊極有可能是因為那只火麟食盒。第三點,刀疤人不顧性命送食盒到山寨,換作誰都會親手交給受托之人,又怎麼會輕易交由大當家轉送給二當家?一個只剩下半條命的、又心思細密的人絕不會如此草率。第四點,這個需要裘四當家原原本本告訴我。二當家九槍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為何終日蒙著面巾?」
裘四當家說:「二哥來山寨的時候比我晚。他和我不一樣,並不是到了山寨之後就坐上了二當家的位子。他是從崽子做起的,他跟我們這些粗人差別很大,生得乾乾淨淨,吃東西的時候也不狼吞虎嚥,幾乎不像一名土匪。就因為這個,兄弟也極少跟他交往。我們綹門有個規矩,不問入伙人從前的經歷,所以誰也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只是叫他小九。後來我們跟攻山的日本人火拚,原來的二當家滾地雷戰死,二哥在緊要關頭頂起了大梁,不但救了大當家的性命,還露了一手絕活。他的槍法簡直神出鬼沒,只要一抬手,那就是一條命。事後我們就叫他九槍八了,眾兄弟也都提議他當二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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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打斷裘四當家的敘述:「那麼,二當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蒙著面巾的?」
裘四當家說:「這件事情現在想起來都我覺得不對勁。就在我把金枝兒掠到山寨不久,二哥就開始蒙上了面巾,幾乎從不不摘下來。時間久了我就好奇地問他為啥,他雖然沒有告訴我緣由,卻讓我看了他那張臉!」裘四當家說道這裡的時候,臉上的皮肉略微抖了抖。他歎了一聲才說:「那張臉——已經不是從前的臉!上面全部長滿了膿包,潰爛得不成樣子。我幾乎都認不出他就是那個乾乾淨淨的小九。為了這事,我多次到山下幫他弄藥,但是他的病症卻始終不見好轉。不過這個秘密只有少數的幾個人知道。還有……」
「還有啥?」半晌沒有言語的郝班長問道。
裘四當家說:「還有就是,他染了這病之後性情大變,跟從前幾乎是兩個人,越來越像一個正兒八經的綹門中人了。」
秦隊長把快要燒到手指的煙蒂扔掉。他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來。秦隊長說:「方老把頭,現如今日本人投降國家光復了,我看你也不用再躲藏在雞爪頂子了。等到裘四當家的傷養好之後,你們就下山去吧。你畢竟是抗過日的英雄好漢,回去我會向上級如實報告的。」
方老把頭說:「現在我下山還能幹啥?這些年雖說苦,可我已經習慣這裡咧!整日跟豺狼虎豹打交道,看來起危險,但對於我來說這是個樂子。比跟人打交道強!」
秦隊長點點頭,又對裘四當家說:「安心在這裡養傷,等這件事情過去之後,你的問題我也會反映給上級。沒事的。現在我們還得加緊啟程趕回小西天,之前的三個疑問我還得當面找大當家和二當家問清楚。」秦隊長說完把方老把頭拉倒一邊,小聲囑咐:「九槍八雖說留下裘四當家一條命,但是我還是擔心他日後再遭不幸,他的命全靠老把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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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跟裘四當家告別之後,方老把頭把送我們出窩棚。臨行之際,他又從窩棚頂上扯下一架爬犁,說:「這玩意能幫你們省下不少力氣!我交給你們五隻獵犬,讓它們拉著爬犁把你們送到小西天吧。」方老把頭套好爬犁,拍了拍我的肩膀:「這回你們再走核桃林子的時候,那些矮人看到這架爬犁就不會為難你們了!」
我說:「那我們到了小西天之後獵犬和這架爬犁怎麼辦?」
方老把頭笑了笑:「小伙子,我這些獵犬可不是凡物,到時候它們自然會回到我身邊,這個你不用擔心!」隨後,方老把頭又給我們帶了些吃食。待我們走出一段路後,他飛快地攆上我們往爬犁上扔下一坨生肉,「這個,時不時給拉爬犁的傢伙們吃些,老遠的路呢……」
我們往回走。由於先前方老把頭七扭八拐的引路,現在我們只能讓五隻獵犬尋找回路。它們奔波的數度快極了,幾乎沒費什麼工夫我們就來到了核桃林。果然如方老把頭所言,這回那些蹲在樹上的侏儒只是遠遠地看著我們,並不像先前那般凶神惡煞。
出了核桃林,我們四人坐在爬犁上,黃三一聲喊叫,五隻獵犬狂奔起來。爬犁貼在雪面上起伏不定,我一下子想起了小時候南方老家的江浪,這爬犁就是一條船。那是我第一次坐爬犁,雖然胳膊上的傷還隱隱作痛,但這並沒有影響我的興奮之情。如果當時不是有任務在身,我真想一直坐著爬犁翻山越嶺,翻山越嶺……黃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說:「馮同志,咋樣?這爬犁帶勁吧?俺還告訴你,這爬犁不但有用狗拉的,還有用鹿拉的你信不信?」
郝班長嗤笑了一聲:「在窩棚裡把你憋壞了吧?一出來又開始胡咧咧!」
黃三抹了抹飛濺在臉上的雪渣子,他說:「這回俺講的都是親眼所見,你們不信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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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黃三有時候並不是郝班長所說的「胡咧咧」,比如鹿窖裡狗駝熊,還有彭麻子的事,後來證明這些都是真的,只不過他的敘述誇張了些。於是我說:「我信,你講講吧。」
黃三笑嘻嘻地說:「俺就知道你愛聽。那俺就全給你抖露出來!你光知道俺們木幫在深山老林的伐木頭,可你知道伐斷的木頭咋運到外頭麼?——在江裡頭流送。我就曾經跟著幫裡的頭棹在松花江裡頭走了一遭,這些木頭送到大垛口才能換回來錢。可是就這麼回來多少有點不值當,所以俺們大都去找魚皮韃子倒騰些獸皮啥的回來賣……」
我有些不解地問黃三:「魚皮韃子?是些什麼東西?」
郝班長插話道:「魚皮韃子就是生活在松花江兩岸的剃髮黑斤人。那旮瘩的人都是捕魚為生,用魚皮做衣服穿,所以老百姓就稱呼他們魚皮韃子。」
黃三見郝班長搶了他的話,嘴歪了起來:「這個誰不知道!俺要說的不是這些,俺是說剃髮黑斤人用鹿來拉爬犁,那可比狗拉的快多了,百十來里地眼皮還沒眨一些就到咧!這剃髮黑斤人可厲害著呢!馮同志,俺跟你說,你是沒看見啊!你要是見了准把你嚇一跳!」
我說:「有多厲害?難道要比那些核桃林裡的侏儒還厲害?」
黃三兩個眼睛瞪了溜圓:「那可厲害多哩!他們在江裡頭站在樺皮小船上,手裡握著魚叉,能看出來魚形水紋,只要叉子撇下去,那是百發百中,甭管是多小的魚!不是有那麼句話麼,探囊取物啥的。他們那準頭跟那九槍八的槍法一個樣。說起來也巧了,這幫剃髮黑斤人跟九槍八一個毛病,插到魚後也吹上一吹叉子……」
一直沒有言語的秦隊長這時突然轉過身來,他盯著黃三道:「你剛剛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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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說:「你剛剛說剃髮黑斤人插到魚之後也吹叉子,跟九槍八一樣是麼?」
黃三點頭說:「是咧是咧!沒想到秦隊長也喜歡聽這些!」黃三樂不可支,他瞟了兩眼郝班長之後又碰了碰我,「俺再給你講個更有意思的事。俺們在剃髮黑斤人的營地上吃到了一種答抹哈魚,這倒沒啥新鮮的。新鮮的是,聽剃髮黑斤人講,這魚產於江中,卻在海裡邊長成。說是每年春天江河解凍的時候,小魚崽子跟著流冰入海,在又鹹又淡的水裡邊長得嘎嘎快。等到立秋以後呢,它們又逆著水回來,雌魚追著雄魚下洩的百沫子……」
這時秦隊長突然停住了爬犁。我再放眼觀察四圍,已然身在燒鍋甸。這爬犁在冰天雪地裡還真是個「金不換」——用黃三的話講。郝班長把方老把頭留下的生肉分給五隻獵犬,片刻的工夫它們就將生肉席捲一空。秦隊長看了看天色,說:「估計傍晚的時候咱們就能趕到小西天山寨了。」
郝班長把酒壺遞過去,說:「秦隊長,咱們這次再去小西天可跟上次的情況不同,你不是再考慮考慮,現在敵我不明,我是怕震江龍和九槍八有啥行動,咱們在人家的地盤那可是只有吃虧的份!我覺得要不咱們先回城裡再做打算,咋樣?」
秦隊長喝掉兩口燒酒:「現在是緊要關頭。要是咱們拉來大隊人馬,震江龍他們肯定有所懷疑,說不定以為咱們要剿了他們的綹子,你也知道,我軍正在大力剿匪。萬一雙方都摟不住槍火,那事情可就真的砸在咱們手裡了。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火麟食盒就在山寨,咱們必須再鋌而走險一次,查清震江龍和九槍八的身份。」
我說:「秦隊長,要不這樣你看行不行。讓黃三到城裡到警備連報個信,咱們做兩手準備。假如咱們在山寨裡出了差池,外頭的人馬也好接應……」
「不行!那怎麼行?絕對不行!」秦隊長粗暴地打斷了我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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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如此強烈的反應讓我驚訝不已,就連郝班長和黃三都面面相覷起來。秦隊長看到我們三個都張大了嘴巴,似乎覺出了自己的失態。他擺了擺手說:「我的意思是,如果黃三走掉,震江龍和九槍八會有所懷疑,跟他們打交道咱們必須處處小心。」
秦隊長說完之後,我的心裡突然漲滿了一種強烈的情緒,連帶著胳膊上的傷口都隱隱作痛。那一刻,對秦隊長的懷疑在又佔據我的心頭,我大膽地猜測:秦隊長如此決絕地不讓黃三回去報信,是不是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而他根本不就不是什麼警備連秦隊長?!」
這個想法讓我揣揣不安。對於秦隊長來說,他要弄清的是震江龍和九槍八的身份,還有那只火麟食盒的來龍去脈;而對與我,還要加上一條,那就是秦隊長和刀疤人、九槍八之間的關係,他們都用左手使槍顯然是破解這個謎團的關鍵。於是我試探著旁敲側擊:「秦隊長,我在想——刀疤人和九槍八都用左手使槍,還有裘四當家說火麟食盒是要交給九槍八,他們會不會從前就認識?」
郝班長聽到我這麼說,突然深深得咳嗽了幾聲。他晃了晃酒壺,說:「這酒勁頭還挺,大。」
秦隊長盯著我和郝班長愣了愣,然後手指突然下移向兜裡摸去……
他這個舉動讓我大吃一驚,我看到郝班長嘩啦一下站起身來,把背上身後的槍卸在手裡。秦隊長根本不理會郝班長,他的手緩緩從兜裡拿了出來——煙盒。我竄到嗓子眼的心這才吧唧一聲落回原地。秦隊長面不更色地把煙點著,深吸了兩口,說:「老郝,小馮,你們倆是不是在懷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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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街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