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101)
花舌子解釋道:「我三大爺是鷹屯裡的捕鷹最厲害的把式,老爺子把鷹捕回來訓好之後,就靠它去抓野物,日本人保安團警察知道我三大爺家野味多,經常來搜羅,有時候也讓我三大爺給他們燉著吃。就是有一次在酒桌上他才聽到了那份情報。我三大爺說,當時說這事的有兩個日本人和一個中國人。那中國人帽簷壓得很低,只是我三大爺有個小發現,那個中國人是個左撇子,他用左手使筷子。」
我的眼睛唰的一聲盯住了九槍八。而秦隊長則沒有任何反應,他對花舌子說:「接著往下講。」
花舌子看了兩眼九槍八,挪了挪身子之後才說道:「當時我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高興得不得了,連忙飛速趕往山寨。後來在跟蹤剃髮黑斤人的時候,我們碰到了二當家和他朋友——就是臉上有著一條傷疤的那個人。」花舌子衝著九槍八皮笑肉不笑,「不瞞二當家,當時我們也不知道你和刀疤人什麼來路,只是在落腳的大車店吃飯的時候,我看到你和刀疤人都用左手使筷子,便想起了我三大爺的話。當時我們就猜出了你們也是為了那批紅貨而來的。大當家還猜測,你們其中一個大概就是跟日本人吃飯的人,只是我們不清楚到底是二當家你還是那個刀疤人。後來我們怕這是個圈套,但是一合計,我們區區五個人也不值得日本人興師動眾,正好二當家你們也有意跟我們聯合,大當家索性答應了。但是大當家吩咐,我們一定不要先開第一槍。」
秦隊長聽說問九槍八:「我想知道,當時上級派這個任務給你的時候,具體情況是怎樣的?二當家你能不能詳細的回憶回憶?」
九槍八眉頭緊蹙,突然狠狠地咂了咂嘴。他說:「看來,我真是太他媽的麻痺大意了!秦隊長,當時我只是聽了刀疤人的片面之詞,因為他說情況緊急,必須馬上啟程,於是我二話沒說便跟著他走了,根本沒有機會向上峰求證。因為之前的任務大都是我們倆一起執行,而且我這一手好槍法都是他教的,我們親如兄弟,我怎麼可能懷疑他?後來這件事發生之後我們先是去了剃髮黑斤人領地,然後我陰差陽錯就來了小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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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連連點頭:「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只是我搞不懂刀疤人為何要選小西天這僅有的五個人?為什麼?」秦隊長的疑惑爬滿面頰,「實在沒有任何理由呀?沒有,真的沒有……」
我光聽著秦隊長說明白了,但是其實我一點都不明白。只是我不忍打斷他帶著自言自語的思考,強烈的好奇心連著我的腳心都跟著癢癢。最後九槍八說了一句話:「秦隊長,你是在懷疑襲擊剃髮黑斤人這整件事,自始至終都是刀疤人早就設好的局?」
秦隊長說:「一定是這樣!二當家你想想,一個在情報部門供職多年的人,怎麼會那麼輕易就把消息洩露給鷹把式?刀疤人的本領我不是沒見識過,他簡直狡猾至極。很顯然這是他故意將這份假情報洩露給大當家花兄弟他們五人的。這只是其一。其二,如果我沒有猜錯,當時決定跟大當家聯合起來襲擊剃髮黑斤人是他提出來的?之前我聽二當家你說過,是他開對著黑斤人開得第一槍。」
九槍八說:「秦隊長說得不差。當初的確是他提議要跟我大哥震江龍聯手的。如果這一切真如秦隊長所言,那麼我真是被他害慘了。我沒有想到,我今天變成這副模樣,居然是我自認為最好的兄弟一手造成的!」九槍八看起來有些傷感,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只是——只是我真的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我跟他無怨無仇……我想不通他這麼做的理由!」
秦隊長說:「這也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一支剛剛拉起來的綹子,僅有三五支破槍,別說日本人不會感興趣,恐怕國民黨都不會放在眼裡。除此之外,從現在咱們掌握的情況來看,刀疤人也並沒有對大當家花兄弟五人下黑手,只是讓他們參與了襲擊剃髮黑斤人的行動,然後再安然無恙地回到山寨之中。這簡直像是在開一個非常滑稽的玩笑。我想,二當家,你可能是刀疤人設的這個圈套裡最無辜的一人!」
這時候花舌子說道:「當初大當家也以為這是個圈套,但轉念想到我們五人並沒有任何損失,所以這件事也就擱下了。沒想到二當家你又無緣無故來到山寨,所以大當家起初對二當家你是非常懷疑的,他一直以為那個在我三大爺家跟日本人喝酒的人是你。可是後來我們發現二當家是鐵了心的想打日本,並沒有啥出格的地方,所以大當家就吩咐我們,讓我們四個人知情人把這事爛在肚子裡再也不准提,以免二當家知道後心裡有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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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思量了許久才說:「你說這件事關係到二當家就是指的這個?另外,關於襲擊剃髮黑斤人這件事,你三大爺還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花舌子說:「因為那次走得比較匆忙,我聽到的之前都跟秦隊長說了。從那以後鷹屯的情報都是由我三大爺養的飛鷹傳遞的。因為這件事我們五人並沒有損失什麼,所以我也就再也沒有問三大爺。」
秦隊長聽後對九槍八說:「二當家,現在咱們的頭緒有點亂,你聽我把事情順一順,如果有什麼遺漏的地方,你及時提出來。現在我們可以肯定的是,襲擊剃髮黑斤人的局是刀疤人一手設計的,我們當前最緊要的是查出他設局的目的,就是說他究竟為了什麼?其次,如果我們能查出他設局的目的,就可以按此推算出他拿著火麟食盒來到山寨的原因。第三,這些查明之後,我們再找盒子就是順水推舟了。只要找到盒子,所有的謎底都會迎刃而解。可惜刀疤人已經死掉,死人不會說話。那麼,我們想要清本還需溯源。」
九槍八說:「秦隊長的意思是前往鷹屯,請鷹把式將當時的情況詳盡地說出來,以此推測刀疤人設局的原因?」
秦隊長說:「對!二當家,你想想,如果咱們只是抓著盒子這點不放,目前根本沒有任何線索,這無疑是瞎貓碰死耗子。就算把山寨翻個底朝天,最多也只是事倍功半。況且,這樣會打草驚蛇,咱們之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
九槍八連連點頭:「事不宜遲,現在我就跟秦隊長往鷹屯走一趟!」
秦隊長看了兩眼花舌子,擺手對九槍八說:「二當家,你得留在山寨。現在大當家重病在身,如果你走了的話,山寨就沒了主心骨。況且,盒子就在山寨之中,我走後這幾天山寨的警戒可就全落在二當家你一人身上,我斗膽請求二當家萬事小心。」
九槍皺了皺眉頭,說:「這個秦隊長請放心。那麼,你打算帶著誰去鷹屯?」
秦隊長脫口而出:「花兄弟、小馮你們倆跟我走一趟吧。」
就這樣,1946年大年初六下午,秦隊長帶著我和花舌子踏上了前往鷹屯的路途。臨行之際,秦隊長又把郝班長拉倒身邊囑托了兩句,隨後又對黃三說:「你放心,你媳婦這件事情我日後保證會給你一個交代,你安心跟著老郝在山寨,等著我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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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人翻身騎上九槍八為我們早就備好的馬匹,由山寨飛奔而下。馬蹄踢踏之處,濺起一溜亂雪飛塵。待來到小西天山腳之下,秦隊長卻突然勒住了馬韁,他座下的馬前蹄騰空陡起,拚命地嘶叫了兩聲。秦隊長策馬回轉,說道:「有兩句話我還得跟二當家說說,你們在原地等我,說話就回。」
我端坐在馬匹之上,看著秦隊長的背景漸漸遠離了視線。這時候花舌子問我:「馮兄弟,山寨不會真的要出啥大事吧?」
我知道花舌子此人異常機警,又是常年混跡於市井之間搞情報,能在刀口上留命來活的人肯定不是等閒之輩。所以我心裡對他一直懷有戒備。我說:「這事都在貴寨二當家和我們秦隊長的掌握之中,咱們不必操心。」
花舌子見我根本不接他的話茬,眼珠子飛快地滾了兩圈。他又旁敲側擊道:「馮兄弟,聽口音你是關內人?」
我見他沒有再問我與山寨有關的事情,於是也打開了話匣。我說:「對,老家是南方的。花大哥,在山寨上我聽你說許多情報都是由飛鷹傳來的,我不明白,難道鷹屯的鷹真的這麼通人性?」
花舌子見我這麼問,臉上突然湧現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傲氣。他說:「不瞞馮兄弟,這鷹屯可不是一般的地界兒。當年大清朝在松花江流域設立打牲烏拉總管衙門,那可是皇家禁地,有專門的八旗牲丁在那旮瘩挖人參、捕鱘蟥、摸東珠、狩紫貂,每年往朝廷交多少那都是有數的,老百姓甭想揩一點油。這衙門裡拿俸祿最多,也是最危險的活就是獵鷹八旗。他們年年都要到老遠的北海苦寒之地的山崖上去獵鷹,那地界冰天雪地,風硬得很咧!能把人吹成乾巴。所以去十個人得有九個橫著回來,還有的直接掉到海裡連屍首都找不到。」
我說:「這是何苦來著?不遠萬里就為了抓兩隻鷹,還得把命搭上,太划不來。」
花舌子挑挑眉毛,說:「獵鷹八旗要抓的可不是一般的鷹,他們要的只是海東青哩!你可能不知道,這幾百上千隻鷹裡也就能出一隻海東青,那玩意可不是一般的凡物。就說這海東青吧,也分許多種咧!上品叫白玉爪,其次叫白頂頭,還有花豹子、海綹子和小虎子。這海綹子和小虎子倒是經常能捕到,其他三種都是難得一見啊!特別是白玉爪,當年只有大清的皇帝本人才能把玩,王公貝勒爺連碰都不准碰一下子。」
我對花舌子說:「真的假的,有這麼離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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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舌子的兩顆眼珠瞪得溜圓。他說:「千真萬確咧!後來大清朝敗落了,這打牲烏拉總管衙門也撤了,獵鷹八旗就在鷹屯安了家落了戶,他們知道世代傳下的手藝不能扔,所以年年還是出去獵鷹,不過不是去大老遠的北海了,而是在就近的深山老林子。我三大爺算是村裡獵鷹本領最高的人,一輩子也沒弄到幾隻像樣的海東青,他說這輩子只見過一次白玉爪。後來他訓好了一隻花豹子,就是用這只海東青往山寨傳消息情報。」
這時候秦隊長的快馬已經由山寨之上衝了下來。我們匯合之後,沿著花舌子指引的方向一溜煙兒向鷹屯方向趕去。沿路休息的時候,我趁花舌子到樹窠裡方便的工夫問秦隊長:「秦隊長,你說把郝班長和黃三留在山寨上會不會有些不妥?你也看到了,黃三拉槍栓那一下子絕對不是個生手,我懷疑他可能有問題。」
秦隊長說:「我看到了。所以我叮囑老郝要多加留意黃三,但是我們也不能僅憑這一點就認為他有問題。我之所以帶著你和花舌子出來,一是怕花舌子留在山寨再跟黃三戧起來。把他們分開這個顧慮就打消了。二是你有傷在身,如果山寨一旦生了事端,你根本無法應付,留在我身邊比較穩妥。」
我又問:「那剛剛秦隊長你又折回山寨為了什麼?」
秦隊長說:「你還記得大膘子和震江龍臨死之前說的話麼?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說讓九槍八趕緊帶著所有的弟兄下山。我是擔心在咱們前往鷹屯期間,山寨裡會生事端,所以我跟九槍八先下手制定了一個應急計劃。這樣即使有什麼不測,咱們回來也不至於瞎闖亂撞。」秦隊長四下瞅了瞅又說:「花舌子這個人非常狡猾,千萬不要讓他從你口中套出些什麼,特別是大當家已死這個消息。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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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地點頭以此打消秦隊長的顧慮。待花舌子回來之後,我們重新翻身上馬,1946年大年初六深夜——也就是通化城暴亂之後的第四天,我們飛奔了百餘里地,終於趕到了鷹屯花舌子他三大爺家。但是我根本不會想到——甚至應該說打死我都不會想到,這趟鷹屯之行將我們之前的努力徹底摧毀得一乾二淨!而正是因為我的一點小疏忽,才導致了整件事情急轉直下。
我們抵達的時候,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是鷹把式家的燭火還亮著,光芒照得窗子上糊滿的紙泛著昏黃的光。我記得郝班長閒暇的時候曾經跟我叨念過,說東北這地方有三大怪:窗戶紙糊在外,大姑娘叼煙袋,生個孩子吊起來。我曾為過他為什麼要把窗紙糊在外,郝班長說主要是為了擋呼嘯的老北風,糊在外頭的窗紙可以護著木製窗欞子不被風雪弄壞,能多使用兩年。花舌子走在秦隊長和我的前頭,他並沒有敲門,只是高聲喊了一聲「三大爺!」接著推門而入。我們進屋之後才發現,鷹把式根本沒有睡下,而是盤腿坐著炕桌子旁邊,手中舉著一桿半米長的大煙鍋子,煙桿上綁了一個縫製的收口細布煙袋兒,滿屋子的濃厚煙霧辣地我睜不開眼。鷹把式見我們到來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他甚至連屁股都沒挪動一下,只是聳了聳還叼在嘴裡的煙鍋子,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炕上熱乎,都坐吧。」
鷹把式雖然年歲已高,但看起來精神矍鑠,矮腿炕桌上擺著燙好的燒酒。他把煙鍋子在炕沿兒在磕了三五下,才說:「大老遠的路,趕緊整兩盅燒酒祛祛寒哩!」
我見花舌子和秦隊長各自喝了一盅,我也滿腹狐疑地抿了口熱辣的燒酒,一道火線竄滿胸膛,不禁打了一個激靈。鷹把式撇了我兩眼,說:「你娃不是關外人?」
花舌子接過話茬:「三大爺,這兩位是城裡的八路軍秦隊長和馮同志,他們過來向你打聽點情況。」
鷹把式將煙袋兒纏在煙桿上,順手掖在後腰的束帶上。他說:「打聽啥?我一個獵鷹的老把式,能知道個啥?」鷹把式話音剛落,我便聽到頭頂傳來了兩聲尖厲的嘯聲。透過濃厚的煙霧,我看到屋子上的橫樑上架著一隻花斑海東青,兩隻銳利的眼睛閃著晶亮。我禁不住問花舌子:「這只就是花大哥你說的花豹子海東青吧?」
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發生的,由於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頭頂的海東青身上,並沒有發現身旁已經出了異樣。待我低下腦袋的時候,才看到桌上的酒盅裡多了一條抖動不已的雙叉細線,它正在試探著舔食著我還未喝完的酒。我順著細線往下看,炕桌之下,陡然出現了一堆泛著晶亮的花花綠綠。我一猛子竄起身來,不顧胳膊上的傷痛,抄起步槍就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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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讓我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的慘叫幾乎和鷹把式的喝止聲同時鑿入我的耳朵裡,但是我手中的步槍慣性地又接連戳了兩下。鷹把式瘋狂地把整個炕桌掀翻在地,杯盤酒碗稀里嘩啦撒得滿地都是。我還沒有從驚嚇之中醒過來,身體還保持著握槍的動作。這時我看清了那堆花花綠綠的東西,它居然是一條碗口粗的巨蛇!我的腦袋嗡了一聲麻酥了,這天寒地凍的,哪裡來了條這麼粗壯的巨蛇?而且它在屋子裡起初我居然根本沒有一點察覺。巨蛇已經我被用槍戳得甲片流血,黑匝匝的尾巴搭在炕沿下微微抖動。這時候我發現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這只巨蛇的頭頂居然生長著一個粉紅的冠子,與公雞的冠子非常相似。我馬上聯想到黃三曾經跟我說過雞爪頂子就有頭頂生冠的巨蛇,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瞬間充滿全身。
我直愣愣地看著鷹把式跪在火炕之上,顫抖著雙手要想去摸巨蛇,但是又不知道如何下手。他的怪異舉動讓我莫名其妙。我輕聲對花舌子說:「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花舌子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特的表情。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秦隊長兩眼,又對我說:「這下你闖了大禍咧!我三大爺啥都不會跟你們說了。」
我瞠目結舌地把步槍扔在地上,突然不知該做些什麼。秦隊長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用餘光看到他的面色凝重。這時候鷹把式已經將巨蛇攔在懷裡,蛇頭他的胸口處一動不動,只是它的身子還在緩緩地抖著。鷹把式之前的矍鑠一掃而光,一些瑣碎的嘟囔聲從他茂密的鬍鬚了飄蕩出來:「二十年啦,二十年啦,你說你讒酒問我要哇!也沒個動靜……」鷹把式說著說著便抬起了頭,他兩眼直直地盯著我,就像頭頂的海東青。他吼道:「你給我滾犢子!滾犢子!別說你們是八路軍,就是天王老子也甭想再讓告訴你們啥!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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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鷹把式罵得狗血噴頭,忍不住抄起步槍就往外走。秦隊長一把拉住我,狠狠地瞪我兩眼。他轉過身輕咳了兩聲,說道:「老把式,您消消火氣。小馮年輕,又是關內人,不大懂得這旮瘩的習俗,不知道這是您老養的蛇,我代他給您賠禮道歉啦!」
鷹把式摸了兩把紅通通的眼圈,嗆聲道:「道歉頂個屁用!能讓它在活過來嗎?」鷹把式指著我惡歹歹地吼:「你小子真他娘的夠狠,一下子就戳到它的七寸子上。我養了它二十年,二十年,沒了它我這把老骨頭也要進土啦!」
我自知理虧,心裡雖然有些忿氣但也只好咬著牙憋回去。我說:「老把式,我真不是有意的!我確實被它嚇得不知所措才動了粗,您老別跟我一般見識。」
這時候花舌子突然舉手輕輕刮了自己一個耳光。他說:「嘿!都是我這腦袋不記事,來之前應該跟馮兄弟說說,都怪我,都怪我。」花舌子的這兩句「馬後炮」明顯帶著幸災樂禍的味道,這讓我更加覺得他是有意不跟我說這事兒的。事情到了最緊要的節骨眼上偏偏橫生枝節,接下來真不知該如何應付,我開始有些一籌莫展起來。秦隊長見鷹把式傷心欲絕,索性把我和花舌子扯我外屋。他問花舌子:「按說這鷹類和蛇不是天敵麼?怎麼你三大爺在一間屋子裡同時養這兩種東西?」
花舌子一臉無辜,搖頭道:「我聽三大爺說過,當年有兩條小蛇常年跺在院子的柴堆裡,到了寒冬臘月它們也不走,每年都從門縫轉進屋裡。我聽三大爺說蛇都是要冬眠的,可是這兩條蛇在屋子裡滿地爬,一刻也不歇息。時間久了,我三大爺見跟它們相安無事,心也就落下了,偶爾還讓它們上桌舔兩口酒喝。三五年之後,這兩條蛇的頭頂突然生了冠子,我三大爺聽人說生冠子的蛇都了不得,就更不敢攆它們走。後來三大爺獵了一隻花豹子海東青,沒想到花豹子幹掉了其中一隻蛇。我三大爺心想這下可壞了,剩下那條蛇還不得跟花豹子拚命。但是出乎預料,它們幾年來一直平平安安,偶爾還都跑到三大爺身邊,跟一家人似的。」花舌子頓了頓,對我說:「現在你把蛇給杵死了,這跟要老頭兒半條命沒啥兩樣,我三大爺生性倔強,剛剛你也看到了,他那架勢明擺著是讓咱吃閉門羹!」
我早已沒了法子,連忙求救秦隊長:「到底該咋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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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面無表情地思量了一陣兒,然後突然拍了兩下手。他對我和花舌子說:「我有個主意。這樣,你們倆先在門外等我一下,我去跟鷹把式活絡活絡。記住,一定不要進屋,也不要偷看或者偷聽。」秦隊長又衝我使了使眼色,我知道他是想讓我提防著點花舌子。只是心裡疑竇叢生,為何他不讓我們看也不讓我們聽?跟秦隊長在一起時間久了,我發現自己別的本事沒長,懷疑心倒是四處開花。待秦隊長走出屋去,回身把房門掩好之後,花舌子滿臉嬉笑。他悄聲跟我說:「任你們秦隊長有天大的本事,我三大爺也不會開口的。那老爺子可不是一般的倔,勁頭一上來,八百頭牤牛都拉不回來!」說著花舌子伸著腦袋就往房門處湊。我一把攔住他,說:「花大哥,咱還是安安分分地等秦隊長吧!別把戲弄砸了。」
花舌子滿臉不屑,突然問道:「馮同志,聽說你們八路軍正在大力剿匪,有沒有這回事?」
我說:「當然!不過——剿的都是那些欺負老百姓的土匪,貴寨怎麼說也是抗過日的英雄好漢,我想上級會酌情處理的。秦隊長早就跟二當家說過了,難道他沒有傳達給你們?」
花舌子滿腹心事德地著頭。他轉了兩圈眼珠又說:「那像我這樣——你也知道我跟黃三的事,你們八路軍會怎麼處理?會不會要了我的腦袋?」
我撇嘴道:「這個上級自會處理,我們八路軍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當然,也絕不會放掉一個壞人。花大哥你畢竟抗日有功嘛!換句話說,你現在不也是在協助八路軍破案麼?」為了嚇嚇花舌子,我故意補充了一句,「不會要你的項上人頭!頂多也就是把你大卸八塊,像小西天山腳下的刀疤人一樣。」
花舌子的臉「噗」的變得慘白。我見他這副德行,對他給我使的「馬後炮」這口惡氣瞬間就衝出了胸膛。我知道現在是緊要關頭,玩笑不能開得太大,於是又連忙圓場:「花大哥真的信以為真啦?兄弟我跟你開玩笑呢!你不會真的當真了吧?」
花舌子聽到我這麼說,滿臉的驚嚇才慢慢褪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會,不會,我怎麼會當真呢!不過你剛剛好像說什麼刀疤人在小西天山下被大卸八塊?我覺得……」
(110)
我看得出來,花舌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只是他剛剛張口的時候秦隊長就拉開了房門。他擺手示意我們倆進去。我看到鷹把式臉上的怒氣已經一掃而光,多少還粘著點喜慶,這讓我覺得非常莫名其妙,究竟秦隊長用了什麼法子讓鷹把式的火氣片刻就煙消雲散?我的心裡開始有些七上八下,難道這裡又有什麼古怪?莫非秦隊長……我越想越覺得亂,眉頭緩緩皺了起來。這時候鷹把式已經把煙鍋子塞上旱煙沫,待他點燃之後,一股老辣的味道衝進我的鼻孔,我禁不住深咳了兩聲。鷹把式吧嗒了兩口才說:「秦隊長,有啥問的你說就是哩!只要我知道的,絕不會有一丁點兒隱瞞。」
花舌子張大嘴巴干噎了兩個來回,我知道他此時跟我的心情一樣,也被鷹把式突如其來的變化驚住了。秦隊長說:「老把式,我想讓你回憶回憶幾年前的一點舊事。聽花兄弟說,當年他們得到了一份情報,說是日本人要秘密運送一批紅貨走水路前往朝鮮,還有一隊剃髮黑斤人同行……這份情報是你親耳聽到的嗎?」
鷹把式瞄了兩眼花舌子,煙霧在他嘴裡緩緩上揚,充斥著他的臉有些模糊不清。他說:「這件事啊,當時確實是我親耳聽到的。」他指了指花舌子,「我都已經原原本本告訴這個小犢子了,旁的就是……」
「就是什麼?」秦隊長滿臉緊張的追問。
鷹把式說:「當時在屋裡吃飯的有三個人,倆鬼子和一個人中國人,那個中國人帽簷壓的很低,用左手使筷子。他們就說有紅貨往朝鮮送,三個喝了許多酒,聲音很響亮,似乎並沒有要背著我的意思。」
我插話道:「老把式,你說的那個中國人是不是臉色有一條刀疤?」
鷹把式聽了這句話連連搖頭,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非常奇特的表情。他說:「他來的時候臉上乾乾淨淨,只是他走時才生的那條疤。」
我一下楞住了,忙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鷹把式用煙鍋子指了指頭頂的海東青,說道:「當時我覺得這個人肯定是個漢奸,能跟日本人喝酒吃肉的人能是啥好東西?他們吃喝完之後,我故意讓我的小花豹子去掀掉他的帽子,結果花豹子就用利爪在他臉上留了一道傷疤。我當時想這樣也好,雖然明這不能出口惡氣,但是給他來這個下子也好讓他長長記性,當漢奸就是這個下場!只是他並沒有對花豹子咋樣,只是問我要了些粗布包紮了一下傷口就走了,臨走的時候還扔下了一些錢。當時因為花舌子他走得急,這事我就沒有來得及跟他提。」
秦隊長顯得有點失望。他沉默了良久才說:「除此之外,還有的別的麼?您老能不能再好好的回憶一下?」
(110)
我看得出來,花舌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只是他剛剛張口的時候秦隊長就拉開了房門。他擺手示意我們倆進去。我看到鷹把式臉上的怒氣已經一掃而光,多少還粘著點喜慶,這讓我覺得非常莫名其妙,究竟秦隊長用了什麼法子讓鷹把式的火氣片刻就煙消雲散?我的心裡開始有些七上八下,難道這裡又有什麼古怪?莫非秦隊長……我越想越覺得亂,眉頭緩緩皺了起來。這時候鷹把式已經把煙鍋子塞上旱煙沫,待他點燃之後,一股老辣的味道衝進我的鼻孔,我禁不住深咳了兩聲。鷹把式吧嗒了兩口才說:「秦隊長,有啥問的你說就是哩!只要我知道的,絕不會有一丁點兒隱瞞。」
花舌子張大嘴巴干噎了兩個來回,我知道他此時跟我的心情一樣,也被鷹把式突如其來的變化驚住了。秦隊長說:「老把式,我想讓你回憶回憶幾年前的一點舊事。聽花兄弟說,當年他們得到了一份情報,說是日本人要秘密運送一批紅貨走水路前往朝鮮,還有一隊剃髮黑斤人同行……這份情報是你親耳聽到的嗎?」
鷹把式瞄了兩眼花舌子,煙霧在他嘴裡緩緩上揚,充斥著他的臉有些模糊不清。他說:「這件事啊,當時確實是我親耳聽到的。」他指了指花舌子,「我都已經原原本本告訴這個小犢子了,旁的就是……」
「就是什麼?」秦隊長滿臉緊張的追問。
鷹把式說:「當時在屋裡吃飯的有三個人,倆鬼子和一個人中國人,那個中國人帽簷壓的很低,用左手使筷子。他們就說有紅貨往朝鮮送,三個喝了許多酒,聲音很響亮,似乎並沒有要背著我的意思。」
我插話道:「老把式,你說的那個中國人是不是臉色有一條刀疤?」
鷹把式聽了這句話連連搖頭,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非常奇特的表情。他說:「他來的時候臉上乾乾淨淨,只是他走時才生的那條疤。」
我一下楞住了,忙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鷹把式用煙鍋子指了指頭頂的海東青,說道:「當時我覺得這個人肯定是個漢奸,能跟日本人喝酒吃肉的人能是啥好東西?他們吃喝完之後,我故意讓我的小花豹子去掀掉他的帽子,結果花豹子就用利爪在他臉上留了一道傷疤。我當時想這樣也好,雖然明這不能出口惡氣,但是給他來這個下子也好讓他長長記性,當漢奸就是這個下場!只是他並沒有對花豹子咋樣,只是問我要了些粗布包紮了一下傷口就走了,臨走的時候還扔下了一些錢。當時因為花舌子他走得急,這事我就沒有來得及跟他提。」
秦隊長顯得有點失望。他沉默了良久才說:「除此之外,還有的別的麼?您老能不能再好好的回憶一下?」
鷹把式有點不高興。他說:「我還沒有老到糊塗,該說的我都說了。如果你要是信不過我就直接去問那個刀疤人吧!不過他昨晚就已經死了,你們能有本事讓死人說話嗎?」
(111)
聽完這句話我和秦隊長都傻了!刀疤人昨晚就已經死了?昨天不是大年初五嗎?我確信我沒有記錯:我們是大年初四的清晨——也就是前天在小西天山腳見到的刀疤人的屍體,鷹把式怎麼說他是昨晚死的?不對!不對!聽鷹把式的話,他好像見過刀疤人……我的胸膛裡像塞入了一根乒乓亂跳的彈簧,整個人都坐立不安起來。這時我看到秦隊長站起身來,他的眼神有些漫無目的,腳步也凌亂起來,原地晃蕩了兩圈之後,「嘩」的一聲俯下身來。他的鼻子快要頂到鷹把式的臉,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口吻說道:「老把式!你再說一遍,你清清楚楚地把剛剛的話給我再說一遍。我要你現在就說!」
鷹把式對秦隊長的要求顯得有些無動於衷。他敲了敲煙鍋子,然後像從前一樣把它掖進了後腰。鷹把式從地上撿起兩隻靰鞡鞋,套在腳上之後,回身又攏了攏那條死掉的巨蛇。他對秦隊長說:「好話不說兩遍。我領你們去看看!」說著鷹把式背著手走出屋門,我們跟在他的身後,七扭八拐來到房西的一間糧房。待他將油燈點燃之後,藉著昏黃的燈光,我們看到糧房正中央擺著一個臨時搭起的案台,案台之上蒙著一塊滿是補丁的粗布。鷹把式努了努下頜,對秦隊長說:「他就在這旮瘩,如假包換。你們不相信大可以掀開布子好好瞅瞅!」
《卅街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