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郝班長和黃三聽到秦隊長這麼說,只好又坐回了椅子裡去。
我們回屋之後,秦隊長像是換了一個人,立即麻利地掩上了房門,然後他把手指放在唇間衝著我警覺地噓了一聲。我坐在火炕上不敢出聲,到是秦隊長沒下文了,他躺上炕上閉起了眼睛,好久都沒有發出點聲息。我見他這樣索性自己也躺在了火炕之上,只是我剛剛合上眼睛,就聽見秦隊長說道:「小馮,我在想咱們要不要換了思路?」
我一下子臥起身來:「換個思路?秦隊長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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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把擺手示意我躺下。他說:「雖然九槍八的解釋有鼻子有眼兒,但是我總覺得這裡邊還有什麼隱情,只是我一時實在判斷不是到底是問題出在哪兒。現在我能想到的還有兩條線索:一是關於黃三的身份,你說的沒錯,他拉槍那一下子絕不尋常;二是九槍八臉上莫名其妙的潰爛,他說的後山柞林我們應該去看一下。」
我說:「還有一條,只是這兩天來事情太多,大家都沒有顧及到。秦隊長你還記得麼?當日我們在查魔墳遇見刀疤人,他曾試探過我和郝班長知不知道一個『萬山深鎖』的口令,你還說口令都是一問一答,應該兩句才對。」
秦隊長嗯了一聲,然後說:「小馮,怎麼樣?有沒有信心替我下山辦點事情?」
我又緊張地臥起身來:「秦隊長,你說怎麼辦吧?」
秦隊長非常平和地說:「今天傍晚的時候,我會和九槍八言明,讓你和老郝押送那群日本女人回城裡,中途的時候你順便改個道,前往石人溝一趟,打聽打聽黃三這個人的底細。如果一旦有什麼異常,你馬上返回山寨,讓老郝一個人帶著那群女人先回城裡;如果黃三這個人可靠,你和老郝把人送到城裡之後,不要回部隊報道,馬上趕回。切記不要跟任何人提及咱們的行動!路上一旦出現什麼反常情況,首先要保住自己的命。」
我問秦隊長:「那咱們在鷹屯看見刀疤人這事郝班長要是問起來我怎麼說?還有,我到石人溝去打探情況用不用跟他說?」
秦隊長說:「鷹屯的事暫時先不要跟他說,去石人溝等下了山寨你再告訴他。」
就這樣,1946年大年初七傍晚,我在飽睡了整整的一個白天之後,便按照秦隊長的吩咐,準備和郝班長一起將那群日本女人押送下山。東北的火炕雖說硬梆梆的,但是烙烙身子確實很解乏,我有些神清氣爽,但是一想到身負的任務,心裡便不自覺地有些發沉。偏偏這時候又出現了一段不尋常的小插曲,就更讓我變得躊躇不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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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押的那群日本女人總共有九位,在我們搜查她們隨身攜帶的物品時,她們並沒有任何抵抗,反而非常的配合。只是我們讓她們走出屋子的時候,她們卻呱呱亂叫起來,互相摟抱成團,死死地不肯挪動一步。由於我和郝班長並不懂日本話,所以只好求教秦隊長,秦隊長俯身用生硬的日本話跟她們解釋了一番之後,她們這才平靜下來。我忙問秦隊長她們為什麼不願走,秦隊長說:「她們怕下山之後落到八路軍手裡命就沒了。」
我們看著這群日本女人依次走出屋子,但是最後一位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卻還是拒絕起身。郝班長叫了她兩聲之後,見她根本沒有反應,索性過去拉了她一把,就在這個關口,此人突然拔地而起,瞬間就就把郝班長的手臂掰到身後,一眨眼的工夫,郝班長肩上的布槍就落在她的手中——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一時僵了手腳,竟呆立著不知所措。這時候,站在不遠處的九槍八已經開槍射擊,與此同時,我聽到秦隊長驚慌失措地喊了一聲「二當家!慢著!」
山寨的胡匪崽子聽到槍聲潮水一般湧了過來。不用說,我閉上眼睛就能猜到結果,這個日本女人現在已經成了亡魂。九槍八的槍法太過精準,子彈正中眉心。秦隊長看著歪倒在地的她,滿面惋惜,他不由自主地對正吹著槍筒的九槍八說:「二當家,你應該留個活口,說不定我們還會知道點什麼。」
九槍八先是把胡匪崽子們都轟走,然後悄聲對秦隊長說:「情況緊急,我也沒有多加考慮!秦隊長不會怪我吧?」
既然九槍八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換作是我,縱然有什麼不滿,也只好憋回肚子裡去。秦隊長連連擺手,他俯下身子時說:「奇怪,一個女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連老郝都能被她掰了胳膊?」
跟我一樣嚇得發傻的郝班長也跟著蹲下身來,他和秦隊長一起摸索的死人的身子,當摸到下體的時候,郝班發現了端倪。他唾了一聲:「他媽的,原來是個帶把的!」
秦隊長盯著屍體愣了一會兒,突然轉過臉來對九槍八說:「二當家,這是一個男扮女裝的日本人,當時送上貴寨的時候怎麼你們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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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秦隊長這麼說,連忙回身仔細去查看剩餘的八名日本人,當確信她們都是女人時,我這才微微地鬆了一口氣。這時候九槍八顯出一副驚訝不已的樣子,隨後又連連擊掌,他說:「嗨!都是我粗心大意!當時那個人日本人把她們送上來的時候是夜裡,我見她們大都穿著日本衣服,個頭也都差不多,就沒有再行檢查,隨後就把她們關進了屋子……好在咱們沒有什麼傷亡,也算是謝天謝地啦!」
我體味九槍八這番話,總覺得裡邊有種幸災樂禍的味道。經過這兩天與他們接觸,我多少也知曉了一些綹門的規矩,他們事事都小心謹慎,腦袋掖在褲腰帶上過活,怎麼可能輕易被一個男扮女裝的日本人騙到?如果綹門如此處處紕漏,難道他們還能存活到今日?但是我轉念一想,百密一疏的情況也不是不可能發生。就算是九槍八怕我們有所傷亡,在這樣緊要的時刻,他的心裡也應該知道,任何一條線索都可能對查出震江龍的死因有所幫助,既然如此,他果斷地一槍斃命,這就值得懷疑了。我想把自己判斷說給秦隊長,但是秦隊長根本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又查看了一會兒屍首,才對九槍八說:「二當家,讓兄弟們拉出去埋了吧!」隨後他又用日本話對著剩下的八名女人哇啦了兩句,我猜測他的意思大概是讓她們路上不要想著逃跑之類。
一切收拾停當之後,秦隊長囑咐我和郝班長道:「你們馬上下山吧!爭取在明天中午之前趕回來,我們接下來的任務還很重!小馮,你可以順便去醫院看看你的箭傷,讓老郝陪著你一起去。」
郝班長支吾了一會兒才說:「秦隊長,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的老娘聽說咱們部隊到了通化城,前幾天就捎兒信到部隊說想過來見見我,你看我能不能抽空……」
秦隊長不假思索地拒絕了郝班長:「任務完成之後,我自會請示上級給你兩天假讓你們娘倆團聚一下,現在我不允許你擅自行動!」
郝班長被秦隊長噎了回去,只好不再言語。就這樣,我和郝班長押著八名日本女人,趁著夜色緩緩走下小西天山寨。當時我不會想到,翌日我重返小西天山寨後竟然會遭遇種種難以置信的恐怖;而我想秦隊長也同樣不會想到,這趟看似平常的押送任務,正緩緩把我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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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郝班長是在快到午夜的時候來到石人溝附近的,由於這八名日本女人行路遲緩,我和郝班長不得不放慢腳步。在荒草叢中林立的幾座仙家樓前我停住了身子,待將前往石人溝的意圖對郝班長言明之後,他顯得有些憂心忡忡。郝班長低聲對我說:「小馮,你是不是有啥事瞞著我?別忘了,你跟秦隊長才認得幾天?你小子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哇!」
我知道暫時還不能把在鷹屯遇見刀疤人的事對郝班長講,這一點秦隊長曾叮囑過我。於是我只好推脫道:「班長,弄清黃三身份這事至關重要,等回來之後我再跟你匯報之前發生的事。」
郝班長見我把他的話堵了回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的囑咐:「那你快去快回,我就在這旮瘩等你,麻溜的。」
我跟郝班長分別之後,一路奔向石人溝。眼看著就要到達溝口的時候,猛聽著打我來的方向傳來的一陣細密的槍聲,由於夜深人靜,我瞬間就判斷出是子彈由於機關鎗發射而出的。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心想壞了,大概郝班長那裡出了什麼事情!我不由分說折身而回,順手把背在肩上的步槍卸下,一邊跑一邊拉起槍栓,本來心裡就緊張不已,再加上路面坑窪難行,在奔跑的過程中我摔了好幾個大跟頭,胳膊上一陣匝匝的疼痛,我知道剛剛癒合的傷口又迸開了。但是現在根本顧不得這些,我真怕郝班長又遭遇不測,他手中只有一把步槍,怎麼跟火力十足的機關鎗抗衡?
總算快要接近那幾座仙家樓了,這時候我想起了秦隊長臨行前對我的囑咐——遇到異常情況首先要保住性命,於是我匍匐在地,壓制住自己胸膛裡乒乓亂跳的氣息。大概過了一刻鐘,我見四周並沒有什麼反常,便緩緩站起身來。老北風呼呼地吹著,我向那幾座仙家樓靠近,待來到近處才發現,八名日本女人歪七扭八地倒在血泊之中。我影影綽綽地看著她們臉上驚恐不已的表情,心裡突然空蕩蕩的發怵。一陣猛烈的風聲灌入身子裡,我被打得不禁哆嗦了十幾個來回。待俯身查看堆疊在一起的屍首時,卻並沒有發現郝班長——郝班長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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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仙家樓為中心點,四下查探了一陣兒,但是始終沒有發現郝班長的影蹤。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不遠處的樹林裡有人喊道:「小馮,我在這兒!」
我聽出來是郝班長的聲音,忙招手讓他出來。他走到身邊之後,看著滿地的屍首搖頭說道:「他媽的!我中計啦!」
我連忙問道:「班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郝班長說:「你走後沒多大一會兒,我看到樹林裡有個人影,我覺得可疑連忙追了過去,他一個勁兒地奔跑,我就不停地追,追了好久之後他猛然放了一槍,緊接著我就聽到仙家樓那旮瘩傳來了一陣雜亂的槍聲。由於剛剛我追趕那個人時候太緊張,也沒有記得方向,結果在林子裡轉了半天才出來……只是,我有一個小發現,看那個人的背影我覺得特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我想了想才說:「班長你的意思是那個人故意調虎離山把你引開,然後另一頭好開槍殺死那些日本女人?可是——我不明白,他們的目的何在?你想想,他們有機關鎗在手,完全可以不動聲色地把咱們全部都消滅,幹嘛要費這麼大的力氣等咱倆都離開才動手呢?還有,他們要殺這群日本女人一定是有原因的!」
郝班長笑了,他說:「小馮,沒想到你跟秦隊長呆了沒多久,這旁的本事沒有長,倒是學會了問為什麼。不過話說回來,你想到的這些問題也確實有道理。」郝班長頓了頓又說,「對了,石人溝那頭的情況咋樣?」
我說:「剛到溝口我就聽到了槍聲,怕班長有危險我就馬不停蹄地折回來了。」
郝班長嗯了一聲,又嘟囔道:「那個開槍的人是誰呢?我怎麼就是想不起來呢……」
我說:「班長,不管他是誰,我覺得既然他們沒有要咱們的命,咱們目前就是安全的。現在該怎麼辦?」
郝班長說:「咱倆先把屍體抬到一邊用雪覆上吧!不能讓路過的百姓看到,這樣影響也不好。」說著他開始處理起屍體來,一邊說:「這幾天沒弄的別的,跟屍體幹上了,光往冰窟窿裡就塞了有千八百人吧?」
我也連忙跟著他忙活起來,只是在抬屍體的時候,我發現周圍散落著不少彈殼,我撿起一枚,舉給郝班長看:「班長,你看著彈殼散落的位置,好像開槍的人就在這些女人身邊,然後突然掃射……」
郝班長說:「你的意思是,這些女人還沒等反應過來就都下了地獄?」
我說:「這是肯定的!如果這些女人看到有人端著機槍對著她們,換作是我,我也會下意識地奔跑出去幾步,可是你看她們,簡直就是原地不動地等死。」
郝班長說:「好啦好啦,你不要瞎琢磨了,人都已經死了。你再胡思亂想也沒有什麼用處。一會兒我跟你先去趟石人溝,弄清楚黃三的身份之後,我們立即趕回小西天向秦隊長報告,我想他自有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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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郝班長說的在理兒,現在人已經全部遇襲身亡,也就意味著我們的任務被迫結束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好秦隊長交給我的第二個任務:查清黃三的來龍去脈。我和郝班長往石人溝的方向趕,將將走出去一段距離,郝班長突然停下了腳步。他用略帶商量的口吻對我說:「小馮,你說從前班長對你咋樣?」
我被他無緣無故這麼一問,有些愣住了。我撓撓頭:「班長對我沒得說,剛來部隊那會兒我懂得少,都是班長照顧的。」我想了想才說:「問這個幹什麼?」
郝班長說:「沒啥。在山寨我不是跟秦隊長說了麼?我老娘可能這兩天會到城裡來找我,她年歲大了,我們娘兒倆也好幾年沒見。我想讓你陪我回趟城裡,哪怕去問問她來沒來,我這心裡也就安穩了。現在小西天山寨情況那麼複雜,我怕萬一秦隊長弄不攏,咱的小命就搭上了,要是臨死之前見不到她老人家一面,我這心裡面——實在不是個滋味!」說著,郝班長歎息了一聲,滿臉的憂心忡忡。
我本來是不想答應他的,因為在山寨的時候,秦隊長曾明令禁止地說過,不要擅自行動。但是看見郝班長兩眼懇求之色,我的心就軟了下來。再者,怎麼說他也是我的上級,他又見母心切,於情於理我都沒辦法拒絕。我說:「班長,你看這樣好不好?我陪你回城可以,但是咱們倆要始終在一起,不能離開半步,這樣就算回到山寨秦隊長問起來,我也好有個交代。總之,就是為了免去嫌疑。」
郝班長樂不可支:「這當然咧!只要你肯陪我回去,別說寸步不離,就算你讓我背著你都成!咱們馬上就啟程,然後明天上午回來的時候再繞道石人溝——現在這黑燈瞎火的,老百姓都迷瞪覺呢,找誰打聽去?」
我轉念一想,確實是這樣,白天畢竟方便些,夜裡去不但擾民還得解釋半天,弄不好再把我倆當成土匪那就麻煩大了。這樣以來,我就打定了主意陪郝班長回城了。為了節約時間,我們還是按照前幾天的來路返回,待過了查魔墳,我突然想到秦隊長的一句囑咐,於是連忙對郝班長說:「班長,秦隊長說了,咱們這次行動是保密的,如果你回到部隊同志們豈不是會認出你來?」
郝班長解釋道:「這個我早就想好咧!咱們只要到部隊接待家屬處去問一下即可。現在城裡到處都在抓未落網的暴亂殘餘分子,亂哄哄的,誰能顧過來咱們呀?」郝班長說完了突然「咦」了一聲,他悄聲地說:「小馮,這兩天你跟秦隊長接觸的比較多,你覺得——他這個人可靠嗎?」
我忙問:「班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郝班長撇了撇嘴:「他跟咱們稱他是警備連秦鐵秦隊長,可是這都是片面之詞,也沒有人證明哇!我在想,反正也是回城,不如我們去警備連打聽打聽,要是真有這麼個人,咱們不也就踏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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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覺得郝班長只是突發奇想,待行至江岸的時候我才回過神來,依目前如此複雜的情況,求證秦隊長的身份的確能打消一些顧慮,按照郝班長的話,這叫「摟草打兔子」——免去一個人的嫌疑,就少擔一份心思,應當試試。
不久之後我們就來到城裡,一路上並沒有發現我軍的崗哨,這就意味著城裡的警戒已經解除,但是路上寂靜無聲,半個人影都沒有。我和郝班長快步來到部隊駐地,駐地戒備森嚴,我們不得不跟門崗亮出自己的身份,並推托剛剛追擊暴亂殘廢分子才晚歸的。越過門崗,郝班長心急如焚地走進部隊家屬接待處,向值班同志說了緣由,值班同志嘩嘩地翻動著來訪記錄,最後哈欠連天地衝著我們搖了搖頭。郝班長有些不放心,索性拿起本子自己翻了起來,當確信真的沒有記錄時,他這才衝著值班同志說:「謝謝同志!辛苦咧!」
我們離開部隊之後,穿插胡同來到警備連。警備連雖說也隸屬八路軍,但是他們主要負責保衛我軍剛剛建立的政府的安全。我和郝班長先是在暗處觀察了一下情況,畢竟是我軍設置的部署,我們很快就發現名哨暗哨各有一名。我和郝班長走上前去,距離他們百米遠的時候,名哨已經端起了步槍。他喝令我和郝班長雙手舉起,我們移步上前,當他看到我們身上穿著的軍裝時才鬆了一口氣。他問道:「這大半夜的,你們兩個同志擱這兒晃悠啥呢?」
郝班長看了我兩眼,舉手向他敬禮:「同志,煩勞跑一趟,我們想找警備連秦隊長報告些關於日軍在逃殘餘分子的情況。」
名哨同志撓了撓頭:「秦隊長?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們隊長不姓秦。」
我抑制住彭彭亂跳的心臟,又試探著問道:「秦鐵?警備連秦鐵秦隊長,難道不對嗎?」
名哨同志搖搖頭:「我們隊長姓黃,他叫黃大川。」
郝班長聽後似乎還是不敢相信,他說:「那黃隊長在連裡嗎?我們奉上級命令,真的有急事向他匯報。他在不在?」
這時候藏在一旁的暗哨現身而出,各自敬禮之後他說道:「怎麼你們也找啥秦隊長?前幾天有一名姓趙的同志和一位老鄉用馬車拉來一具屍體,也問這裡有沒有秦隊長這個人。那天正好是我值班,我已經告訴過他們警備連的隊長姓黃,難道他們回部隊沒有傳達給你們嗎?」
我知道他說的兩人是小趙和吳老蔫,於是連忙圓場道:「這幾天我們一直在外追擊殘餘的鬼子,還沒來得及回部隊報道,實在不好意思。那麼請問,黃隊長現在在連裡嗎?」
暗哨同志搖頭說:「我們連一直負責肅清日本暴亂殘餘分子,黃隊長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回連隊了,如果你們發現了啥情況,我可以帶你們去見我們張副隊長。」
郝班長連忙推托說:「謝謝同志!我想我們還是先回部隊報道,跟上級言明再說吧!」說著郝班長拉著我就往回走,身後傳來暗哨同志不滿的嘟囔聲:「要是你們掌握了啥重要情況不早說,耽誤了抓捕工作務你們可得負責,我記著你倆的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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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郝班長一溜小跑來到江岸無人處。生猛的北風舔著江面厚厚的冰層,逶迤地覆蓋在我們的身子上,然後貼著我們的肌膚咬,叮,扎,鑽心的擰著。而我們打探到的這個消息比北風還要令人心寒,還要令人膽顫不已!郝班長哆哆嗦嗦抽出一支煙,點燃之後往死裡抽。原本我是不抽煙的,但是這次我卻搶下了他沒有抽完的剩餘半截,吧嗒吧嗒地吞著,濃厚的煙霧嗆得我直咳嗽。而這時郝班長卻六神無主地問我:「小馮,你說!你說咱們該咋辦哇?」
如果郝班長不這問我,我想我也會這樣問他的。我說:「班子,現在擺著咱倆面前有兩條路:一是趕緊回部隊,把這幾天來發生的事全部報告給上級,讓他們來決斷;再一個就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回小西天山寨跟他們周旋到底。」
郝班長說:「小馮,先別忙,咱也學著秦隊長來分析分析問題。你跟秦隊長接觸的時間久,你覺得他跟九槍八,還有已經死了的刀疤人會是一夥的嗎?」
事到如今,我知道秦隊長和我前往鷹屯的事情不應該再瞞著郝班長,於是我就把整件事全盤托出,講完之後我又說道:「當時秦隊長深受打擊,我們懷疑這是九槍八和刀疤人的陰謀,所以便決定不動聲色地回到山寨繼續查探。可是沒想到九槍八句句在理兒,一點破綻都沒有。要是把這些事情都串聯起來,他們應該不是一夥的。」
郝班長說:「你說的沒錯兒!如果他們是一夥的,幹嘛要折騰這麼老半天,乾脆把咱倆滅了不就啥事都沒有了嗎?他們個個鬼靈的要死,根本不會這麼傻。」
我不禁說道:「如果他們不是一夥的,那秦隊長的目的是什麼?」
郝班長說:「這還不簡單,你看看,都是因為那只盒子才扯出這麼多事,估計也是為盒子而來的。」郝班長連連歎息,「都怪我,當時在江岸的時候,你要打開盒子我愣是沒同意,不然咱們看看裡邊是啥東西,不就啥事都沒有了麼!」
我和郝班長又接著分析了好久,但是由於線索太過龐雜,說來說去最後弄得越來越亂,以至滿頭霧水。不知不覺天色漸漸發白,大概凌晨4點多鐘的時候,我再次問郝班長:「咱們是回部隊還是回山寨?」
郝班長猶猶豫豫,最後說道:「假如咱們弄不明白情況,即使回部隊報告了上級,他們派兵去小西天,可是抓誰啊?又沒啥證據。再說,現在山下正剿匪剿得厲害,萬一我軍跟九槍八他們交上火,那旮瘩易守難攻,咱們的損失不是更大嗎?我在想,咱們也來個悄無聲息,暗中觀察情況,讓秦隊長和九槍八狼打狼,說不定咱漁翁得利還能抓住條大魚,立個功啥的也不是不可能!拋除這些,假如秦隊長是為了掩護身份才化名的同志呢?咱們走了那他不是必死無疑嗎?咱可不能把自己同志往火坑裡推啊!你想想,站崗的同志不是說了麼?黃大川黃隊長也是好多天沒回連裡咧!」
我聽著郝班長這番話,簡直是娓娓道來,似乎像是早有準備一般,跟他之前的猶豫顯得不那麼吻合。這個想法把我自己嚇了一跳——現在怎麼我覺得誰都可疑?
郝班長見我沒有說話,忙問:「小馮,你是不是有些怕了?」
我說:「不!我在想咱們去石人溝打探黃三的底細,假如他的身份是假的,班長你還敢去小西天山寨嗎?」
(131)
郝班長聽完我的話樂了:「小馮,不是我埋汰黃三,就他那個德行,整天就知道瞎說胡噴,我跟你打個賭,他如果真是奸細,我把我的腦袋擰下來當尿壺給你使這麼樣?」
我說:「班長,你這結論不要下得太早,還記得在山寨裡他和花舌子爭執的時候麼?有個細節你可能沒注意到,他奪槍之後拉槍栓那下非常麻利,一般的尋常百姓能有這兩下子?」
郝班長撇嘴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別忘了黃三是木幫的,那木幫雖說幹的是正經買賣,手裡邊也是有冒煙的傢伙的。再說,黃三自己不也說了麼?小西天的土匪經常過來問他們要煙抽啥的,就算沒摸過槍,那也總看過吧?——這就是那句老話:沒殺過豬,還沒聽過豬哼哼?」
我知道就算再跟郝班長辯論下去最終也沒有結果,索性說道:「那咱們即刻啟程吧,到了石人溝問問兩位鄉親,一切自有分曉。」我見郝班長沒有應聲,氣氛顯得尷尬,於是開玩笑道:「到時候如果黃三真的有問題,班長你可得說話算話啊?」
郝班長輕蔑地哼了一聲:「你小子輸定啦!」
我們順著原路往石人溝走,沿路上扯著不鹹不淡的話,但是我們彼此心知肚明,這一趟回到小西天跟往刀刃上踩沒什麼兩樣。腳步越是接近石人溝,我的心越沉沉地往下墜。郝班長雖然嘴裡拔橫,但是我看的出來他也有些緊張,我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些許。天色已經大亮的時候,我們來到了石人溝村口。村子裡片片寂靜,一些低矮的茅屋補丁般貼在雪裡,只有三兩戶人家屋頂的煙囪上冒著青煙。郝班長說:「這旮瘩的鄉親都愛貓冬兒,起得都晚,一是天冷;二是晚起來一會兒,三頓飯並成兩頓飯吃,省糧食。」
我們奔著煙囪冒煙兒的人家走去,畢竟這意味著這家的鄉親已經起床,問起話來也方便不少。我們正走的工夫,猛地看見一個人雙手提摟著棉褲腰子往就近的屋裡走,門前的積雪上留著一窪焦黃的尿漬。我連忙上前打招呼:「老鄉,請留步!」
他轉過身來,縮著脖子盯著我和郝班長的衣服看了兩眼,然後吧嗒了兩下嘴:「八路哇!這嘎嘎冷的天你們整啥呢?趕緊跟俺進屋說話吧!」
我們跟著他進屋之後,他從炕上扯下一根麻繩繞了兩圈把棉褲繫上,然後說:「上炕烙烙屁股吧,炕頭還熱乎著咧!」
《卅街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