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一聽這話,我徹底愣了,不會吧,哪有這麼巧,我心中的那個她,一直沒有沒有娘家人,而眼前這婦人跟她長的有七分像,又有一個走散的姐姐,難道她們是姐妹?
想到這裡,我就問她:「你知道你姐姐長什麼樣子嗎?」問完這話,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瑪德,她都說了小時候走散了,哪裡會知道長什麼樣子。
她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眼神很是疑惑,說:「小兄弟,你沒事吧?昨天請水的時候,你跟我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現在又問我有沒有姐妹,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事情?能說明白點嗎?」
我深呼幾口氣,在她身上看了老長一段時間,直到她眉頭微微皺起,我才緩緩開口,「假如我說我是你外甥,你信嗎?」
「什麼?」余倩跟她母親倆人同時出聲,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第181章陽棺(33)
「我說我是你外甥,你是我小姨,你信嗎?」我朝著余倩母親沉聲道。
「小兄弟,你別開玩笑了,我女兒比你大好幾歲,我姐要是還活著,她兒子肯定比我女兒大。」她在我身上打量一眼,搖頭苦笑一聲。
「陳九,你今天是不是抽風了?」余倩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我。
「我真的沒騙你,等會吊完孝,我帶你們去我家看看,我母親真的跟你媽好像,你一看就知道了。」我跟余倩解釋一聲。
「真的?」她倆同時問我。
我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若不是看我母親這些年一直在苦惱自己的身世,我真的不想認這門親戚,一旦讓了這門親戚,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心裡瘆得慌。
她倆相互看了一眼,余倩說:「母親,您不是一直在苦惱大姨的事嗎?等會就隨陳九去他家看看也行,來回花不了多長時間。」
「好!」余倩母親答應下來,看向我的眼神變得有些親切起來。
在這件事情上,我沒有再多說什麼,就讓余倩去拿三桶禮花、一卷大地紅,再給她母親穿上一身正規的孝服,準備去弔孝。
準備好這些東西,已經快到晚上十點,余倩打算開車去弔孝,被我制止了,我告訴她,既然是請娘家人,就要有誠意,開個車算咋回事,顯擺麼?
她被我這麼一說,尷尬的笑了笑,也不好說什麼,倒是她母親,笑了笑,說:「阿大既然是婆婆的娘家人,在禮儀上是應該尊重,先前是我疏忽了。」
也不曉得咋回事,我說出來她像我母親後,她看向我的眼神變得很是親切,就連笑也是這般。
墓碑店離靈堂並不是很遠,也就是兩三百米的樣子,我們三個人打著電筒,我背著兩桶禮花,余倩背一桶、余倩母親穿著一身孝服,拿著一卷大地紅。
走了大概十來分鐘,我們三個人來到墓碑店,店門沒有關,阿大一個人坐在店內喝悶酒,心情看上去很差。
「孝詞讓誰拿?」余倩將禮花放在地面,掏出一張白紙給我。
我接過白紙看了一下,上面的字體還算不錯,應該是結巴寫的,上面寫著『祖母劉金秀不幸病逝,今日前來吊請堂侄林志輝,於祖母堂前上香,以告慰老人家在天之靈。」
按道理來說,白紙應該以余倩她母親的身份來寫,但是,我們走的有些匆忙,也沒來得及去改,乾脆讓余倩母女倆一起弔孝算了,也算是一種誠意吧!
我將白紙遞給她,說:「繼續讓你拿著吧!就算你們母女倆一起來吊請阿大!」
「這樣行麼?」余倩母親在一旁問。
我在余倩身上瞥了一眼,她身穿一套孝服,雖然沒有她母親那麼正式,但,也還算過的去,點了點頭,說:「行的。」
或許是我們三個人聊天的聲音,驚到墓碑店內的阿大,他朝我們這個方向瞥了一眼,也不說話,站起身,將店門關上,余倩走向前,想說什麼。
我一把拉住她,搖了搖頭,說:「阿大這是承認娘家人的身份,不然他不會關門,這是在試探你們的誠意,現在就看你們怎樣讓阿大打開店門,接受你們的孝詞。」
說句實在話,其實,弔孝很簡單,難就難在請娘家人,特別是那些難說話的娘家人,沒有足夠的誠意壓根打不動他們,說句不吉利的話,這弔孝就跟結婚的叫門差不多,看人走的。
而眼前這情況,毫無疑問,阿大屬於那種難請的人。對於這點,我很是納悶,按說阿大這人,還算不錯。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語氣很冷,身上八塊腹肌,讓我誤以為他是黑份子保鏢,對喪事風俗看的很淡,哪裡曉得他骨子裡對娘家人的身份看的這麼重,這點超過我意外了。
「咋打動他啊?你們這邊有啥習俗啊?」余倩不解的問我。
「你先前怎麼弔孝的?」我反問她。
「就是開個車,停在他店門口,放了一封鞭炮,跟他說我祖母死了,請他上柱香,告慰老人家在天之靈,我怕得罪他,語氣特別好,哪裡曉得,他說了一句話,就把店門關了。」余倩不服氣地說,看那樣子,先前弔孝受了委屈。
「瑪德,哪有你這樣弔孝的,他沒揍你都算你運氣好了,你特麼這樣去弔孝,就是在詛咒他家死人!」我辱罵一聲,恨不得抽她一耳光,本以為我走後,她至少會問問別人怎麼弔孝,只要隨便問問一個人,都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她被我這麼一罵,站在一旁乾瞪眼,也不好說什麼。
我走到余倩她母親身前,輕聲說:「等會煙花跟鞭炮放完後,您需要先敲店門七下,然後跪在地面放聲長哭,一邊哭,一邊念……對了,您叫啥名字?我等會念詞需要用到您名字。」
她點頭說,「胡琴!」,也不曉得怎麼回事,說完這個名字,她眼淚嘩啦啦地掉了下去,看這樣子應該是想到什麼傷心事了。
我也沒說什麼,走到墓碑店門口,拍了三下手掌,拉長嗓門,喊:「今有胡琴母女二人前來弔孝,孝起!」
說完這話,我連忙點燃一卷鞭炮,然後點燃三桶煙花,霎時之間,原本還算寧靜的夜晚,變得格外熱鬧,不少人打開窗戶望了過來。
待鞭炮跟禮花聲停下來後,我示意胡琴去敲門,她點了點頭,帶著余倩,敲了七下,一把跪在地面,放聲哭道:「萬里長天放悲音,余家不甚離娘親,兒女落下思親淚,苦盼慈母門前歸,可惜娘親西方去,留下兒女千秋恨,今晚門前哭離別,當求賢侄兒媳接。」
還真別說,胡琴這番哭泣,聽的我差點都落下淚,那聲音格外淒涼,一旁的余倩好似被這聲音影響到,也是一番痛哭,母女同哭,當真是感人至極。
也不曉得阿大怎麼想的,墓碑店的大門仍舊是緊閉,沒有一絲響動,這情況有些不對,難道阿大怕花錢?不願承認娘家人的身份。
我會這麼想也不是沒有道理,女性喪事的娘家人權力大這點毋庸置疑,在錢財上,娘家人也是花的最狠,娘家人需要請龍暫且不說,還需要辦抬合、請戲班、隨禮金、點主,等等,一場喪事下來,至少要花好幾千到幾萬。所以,也有些人不願承認娘家人的身份。(註:死者的娘家人直系親屬死光,只剩下堂侄旁系)
但是,不對啊,如果阿大怕花錢不承認娘家人的身份,先前就不會關店門,那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阿大關門不出?

第182章陽棺(34)
大概在墓碑店門口哭了二十來分鐘,店門一直緊閉,或許是哭時間長了一些,胡琴嗓子有些沙啞,余倩也差不多。
我走上前,想把母女倆扶起來,胡琴罷了罷手,說:「既然來弔喪,無論如何都要將表弟請過去,告慰婆婆在天之靈。」
聽她這麼一說,我也不好勸慰,待在一旁,心裡一直在想阿大為什麼不開門,就禮儀來講應該沒問題。更何況,按照輩分來說,胡琴算是阿大的表嫂,表嫂下跪求表弟參加自己婆婆喪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禮儀做的已經足夠周到了。
不知不覺又過了十來分鐘,阿大還是沒有開門,胡琴母女倆一直就跪在那哭,周圍那些房屋不少人已經走出家門,圍在我們旁邊,對著墓碑店門口指指點點,說啥的都有,大致意思是,阿大過份應該開門,還有些人在指責阿大怕花錢,不承認娘家人身份。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走到墓碑店門前,敲了幾下,說:「阿大,胡琴母女倆是香港人,對我們這邊的風俗有些不懂,有啥得罪的地方,還請你見諒一番。」
墓碑店裡傳來一道阿大的歎息聲,緊接著,門開了,阿大一臉酒味站在門口,先朝我點了點頭,也沒讓胡琴母女倆起身,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倆。
「你是不是對她們有……」我走到阿大面前,疑惑的問他。
話還沒說完,阿大罷了罷手,淡淡地說,「她倆心裡有數。」
他既然這麼說,我也不好說什麼,畢竟這是他們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不好摻合,於是,我便以旁觀者身份站在一旁看著。
「表弟,我是不是有啥得罪你的地方,還請你明示!」胡琴跪在地面,哭腔道。
「你這聲表弟,我承受不起啊!若是姑媽在世時,你喊這一聲表弟,我或許會覺得榮幸,現在麼,實在是愧不敢當。」阿大掏出一根煙,點燃,依靠在門口,語氣很淡。
我一聽,阿大這是對胡琴一家有意見啊,就是不知道哪方面有意見。
「表弟這話有些不對了,你既然是婆婆是的賢侄,我自然得叫一聲表弟,還望表弟看在婆婆的份子上,去她老人家堂前上一柱清香,如果你擔心錢財的問題,你所有的開支,我余家給你悉數報銷。」胡琴愣了一下,說了這麼一番話。
「呵呵!」阿大將香煙仍在地面,冷聲道:「你家這麼有錢,何苦來找我。」說著,就準備關門。
我在一旁看的急死了,胡琴那番話是好意,估計是擔心阿大在這墓碑店上班,經濟條件不行,所以,她才會說報銷開支。
哪裡曉得阿大誤以為胡琴在炫富,心頭更惱了。這也不怪阿大生氣,我們這邊習俗就是這樣,作為娘家人拿不出錢替死者撐面子,會招人話柄,被人譏笑。
「等等!」眼瞧阿大就要關上店門,胡琴站起身,一把拉住阿大,跪了下去,朝著他就是一番磕頭,哭聲道:「表弟,求你去婆婆靈堂前上一柱清香,讓婆婆走的順順利利,求你了。」
胡琴一邊說著,一邊讓余倩跟著磕頭,大概磕了十七八個。
阿大在她倆身上瞥了一眼,語氣不善地說,「姑媽活著的時候,你們是怎樣對她?現在姑媽死後,怕她找你們麻煩,便貓哭耗子來我這弔孝,早幹嗎去了?倘若你們對姑媽好,別說你們來請,就算不請,我阿大也會以娘家人的身份去參加喪事。」
說完,阿大一把甩開胡琴的手,就準備進去,一見這情況,我再也忍不住了,拉住阿大,輕聲說:「有話好好說,這喪事有問題,你若不去,喪事恐怕會更加難辦。」
阿大沉默了一會兒,瞥了我一眼,好似在懷疑我這話的真實性,我點了點頭,說:「有人搶喪,禮儀會出現問題,再加上死者的原因,恐怕不好搞。」
「姑媽的死還有其它原因?」阿大渾身一震,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沒問題,沒問題!」為了將阿大請過去,我也是煞費苦心,只能撒謊,若是讓阿大知道死者的原因,別說請他去了,估計靈堂都會被他砸了,我們這邊在喪事上有句話叫,寧過閻王關,不請娘屋人。
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倘若死者是自然死亡,娘家人或許不會過多刁難,倘若是不正常死亡,那娘家人的憤怒可以想像的,別說辦喪事,有些脾氣大的娘家人,會將死者埋在主家床下,有的人更甚,直接將死者的屍體放在主家床上,令主家跟屍體睡足七天贖罪。
說到這裡肯定有人很納悶,既然娘家人這麼難搞定,那還請娘家人幹嗎?試問一下,一場喪事,連死者的娘家人都沒來,那叫喪事嗎?要知道喪事有三重,一重嫡親、二重堂親、三重娘家人,這三者缺一不成喪。
聽我這麼一說,阿大疑惑的瞥了我一眼,冷聲道:「今天給陳八仙一個面子,你們在門口跪到明天早上,我明天便去上香,至於娘家人該承擔的禮儀費用,我不缺那點錢。若是不願意,現在請起身走,開路那天我會買幾個花圈去看姑媽,我的席面就不需要安排了。」
說完,阿大也沒理會胡琴母女倆的反應,拉著我走進墓碑店,給我倒了一杯啤酒,說:「陪我喝一杯!」
我跟他喝了一杯,扭過頭瞥了一眼門外,胡琴母女跪在那,看那勢頭是打算跪到明早,我心中有些好奇阿大為什麼要這樣做,於是,我就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艾!你是不知道,姑媽給我打電話,她說有兒子跟沒兒子一樣,本以為老年後能陪在家人身邊養老,看著孫子一個個長大成人,哪裡曉得她兒子將她送到養老院去養老了,雖說養老院環境條件都不錯,但是,哪有陪在親人身邊好!」阿大喝了一杯酒,緩緩地說。
「就這原因?」我問。

第183章陽棺(35)
阿大點了點頭,又灌了一杯酒,說:「那姓余的太不像話了,自以為對他母親不錯,哪裡曉得老人家需要什麼。」
說著,他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帶著幾分醉意,「陳八仙,你說,把老人送到養老院是不是太不像話了,老人家需要的不是多少玩伴,而是陪在親人身邊,看著親人的喜怒哀樂,哪裡像我,想陪父母,他們卻死了十多年。」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是苦澀,我腦中閃過一句詩,『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正準備說點什麼,阿大又給我倒了一杯酒,自言自語地說起他的身世,「十五歲時,我父母雙雙歸西,從那後,這個世間上沒了一個親人。十六歲去曲陽學雕刻,遇到蔣爺,承蒙蔣爺不棄,收入門下。幾年前,蔣爺查到我有個親人在香港,又托關係要來姑媽的電話,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第一次打電話給姑媽,她好高興,真的好高興,高興的哭了好久。後來,我們經常電話聯絡,就這樣過了幾年,不知不覺我已經拿她當母親,好幾次想辭掉這工作去香港陪著姑媽,想起蔣爺對我的恩情,一直拖著。去年姑媽打電話說,她身子不行了,可能活不長了,她怕被一把火給燒了,我就讓她回東興鎮來辦喪事,本來打算過幾天去香港看她,沒想到姑媽就這樣死了。」
說著、說著,阿大眼角濕了,端起啤酒猛地灌了下去,嘴裡一直呢喃著一句話,「死了,姑媽死了,唯一的親人離開我了。」
看著眼前這個渾身肌肉的七尺男兒,我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終於說出平常隱藏在心裡的話,想去安慰他,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隨後,我陪阿大喝了幾支啤酒,都說酒不醉人人自醉,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幾支啤酒,阿大醉了,躺在長凳上,濕著眼角睡了過去。
他心裡的苦,我多多少少能明白一些,別看他一副大塊頭,就誤以為他是馬大哈,只講兄弟義氣,對親人看的看淡。
實則不是,我們都被他的外表迷惑,他內心對親人的渴望,已經超出常人太多。不然,也不會因為死者被後人送到養老院就如此刁難胡琴母女倆。假如讓他知道死者是被後人活生生掐斷生機,我不敢想像阿大會怎樣,我心裡堅定了一件事,無論發生任何事,絕不能讓阿大知道真相。
我在墓碑店找了一些衣服蓋在阿大身上,抬步走去墓碑店,外面漆黑一片,氣溫很低,幾縷昏暗的燈光照在胡琴跟余倩身上,母女倆一臉疲憊的跪在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阿大。
「他的話,你們聽到了?」我淡淡地問。
她倆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身上的孝服不知什麼時候濕了一大片。
「喪事後,讓余老闆親自來一趟吧!別讓阿大知道死者的死因了,你們一家人好自為之吧!」我說了這麼一句話,轉身進入墓碑店,找了一個能睡覺的地方,休息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睡的正香,身子被人晃了幾下,睜開眼就見到阿大、胡琴、余倩三個人,晃我身子的是阿大,他摸了摸後腦勺,露出一個傻笑,說:「昨天晚上我沒說酒話吧?」
「沒有勒!」我坐起身,也不好說什麼,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
「阿大叔,時間不早了,我們可以先去弔孝嗎?等會我跟母親還要去陳九家。」余倩在一旁恭敬地說。
看她那神色,對阿大倒是很尊敬,這是好兆頭,我笑了笑,說:「不急,我在這等你們,正好我到鎮上辦點事,你們在靈堂可以待久點。」
阿大面色一凝,生氣道:「陳八仙,你不跟我們一起去?按照我們這邊的習俗,你這辦喪事的人哪能離開靈堂,這是對姑媽不敬。」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