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我嗯了一聲,說:「夠到是夠了,就是這點錢,恐怕喪事不咋熱鬧,到時候可別說我貪污錢財。」
他笑了笑,說:「陳八仙,你的人品我還是相信的,只不過,聽一些人說,那沈軍身上背了三條人命案,他的喪事有些不好辦,你可得有心理準備,別說我沒提醒你。」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辦了這麼多喪事,這點信心我還是有的,我又問:「對了,郎所長,你說的六千塊錢不會是包括棺材吧?」
「你小子,越來越精了!」他笑了笑,說:「放心吧,棺材是村裡捐出來的,不算在那六千塊錢裡面,你只需要負責辦喪事,抬棺材就行,對了,吃飯的錢在那六千塊錢裡面,你自己看著安排。」
說完,不待我說話,他啪的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了。瑪德,看這架勢,他是知道我打算讓他當知客。
掛斷電話後,我想了想,那遛馬村我是知道的,離鎮上沒多遠,大概只有七八里路。聽說那村子的年輕人都在省城混黑,所以,那村子的民風特別彪悍,經常在我們鎮上鬧事,以前還把我們的鎮長給打了一頓,很少有人願意去那村子。
特別是嫁閨女,只要聽說男方是遛馬村的人,立馬不同意,任男方再有錢,再有勢,一句話,就是不把閨女嫁到遛馬村。
發展到後來,遛馬村的女人也不好找婆家了,還是那句話,我們這邊的男人,大男子主義觀念特別強,而那遛馬村的女人卻十分彪悍、潑辣,有事沒事喜歡打老公玩,試問,哪個男人願意娶這種女人?
想到這裡,我也是苦笑不得,匆匆地收拾一些喪事用具,就準備去遛馬村。這時,結巴跟她母親提著鋤頭走了回來。
結巴一見我提著喪事用具,就說:「九哥,是不是來活?」
我點了點頭,不敢說話,主要是怕結巴母親怪我,就朝他打了一個眼神,意思是我在外面等他。
他會意過來,正準備放下鋤頭,他母親歎了一口氣,一把拉住我,說:「九伢子,我曉得我家明明跟你在外面辦喪事,抬棺材,起先我也是反對年輕人幹這活。不過,看明明比以前開朗許多了,我也就不反對了。」(結巴原名,孫明)
說著,她抬眼在我身上盯了一會兒,緩緩開口,「九伢子,能答應我一個條件麼?」

第382章印七(7)
我愣了愣,在她家住了兩個多月,她平常別說跟我講話,就連好臉色也沒給過我,怎麼會忽然跟我說這個?
我本來想開口問她,不過,想起她是聾子,就朝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意思是讓她說。
她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鋤頭,將我拉到桌前坐下,又給倒了一杯開水,在裡面放了一些冰糖,說:「九伢子,你也知道,年輕人當八仙,肯定會招來閒話。這段時間不少人看到我家明明,對他指手畫腳,我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不過,想來也不是什麼好話,我想讓你以後給他另謀份差事,別讓他一輩子當八仙,你能答應我嗎?」
說完,她一雙眼睛望著我,眼神中有幾絲疲憊之色。
我懂得她意思,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子女能有一份體面的工作,能出人頭地。
當即,就跟她點了點頭,也沒說話,畢竟,說話她也聽不見。
反倒是結巴,在旁邊不情願的叫了一聲,「媽,我自己的人生路,我自己決定,我不想幹其它職業,就想跟在九哥身邊。」
她好似聽到結巴的話,朝結巴蹬了蹬眼,回過頭,對我說:「九伢子,記住今天答應我的事,別讓明明當一輩子的八仙。」
看著眼前這對母子,我想起楊言出國已經兩個多月,應該快回來了,到時候讓結巴跟他去省城學中醫,也算實現對她的承諾。
想到這裡,我沒再說什麼,提著喪事用具,就朝結巴打了一個眼神,走出房間。
不一會兒功夫,結巴換了一身衣服跟了出來,他提著手電筒,在我身上照了照,說:「九哥,都天黑了,明天再去吧?」
我搖了搖頭,說:「主家只有一個五歲大的閨女,若是咱們不去,萬一今晚死了,讓死者冷屍?」
說完,我朝鎮上走了去,在鎮上花了10塊錢租了一台摩托車直奔遛馬村。
晚上8點樣子,我們兩人來到遛馬村,這遛馬村不愧是我們鎮上最彪悍的村子,就拿那房屋來說,清一色的紅磚房子,外牆都貼上白色的瓷磚,在那些瓷磚的中心位置有一副瓷磚畫,是關公,一看看去,煞是好看。
這也沒辦法,在外面混黑的,基本上都拜關公,將關公的圖形貼在房屋上也屬正常。
剛到村口,我們兩人提著喪事用品正準備進村,被一群老婦女給攔了下來,這些人看上去四十來歲的年齡,大概有十三四個,領頭那婦人年齡較大,五十歲上下。
我朝她們彎了彎腰,說:「幾位大嬸,這是什麼意思?」
領頭那婦人愣了愣,在我身上打量一眼,笑道:「細伢子,你就是郎所長說的陳八仙?」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是你就對了,我們村長說了,沈軍還沒死,不能將喪事用具帶進村子,否則會招來禍事,你們倆把東西放下,再進村。」領頭那婦人笑呵呵地看著我們。
一聽這話,我臉色沉了下來,喪事用品是我們八仙吃飯的傢伙,哪能丟在外面,這就好比讓廚師丟刀,再者說,自古以來,哪個村子沒有喪事用具?
當即,我怔了怔神色,說:「大嬸,這,恐怕有些不合適吧?」
「哪有什麼不合適,來到我們遛馬村,就得按我們遛馬村的規矩來辦,我們村長說不能帶喪事用品進村,就不能帶進去。」領頭那婦人挑釁的看了我一眼,說:「細伢子,你沒聽過入鄉隨俗嗎?」
瑪德,當真是欺人太甚,先不說那沈軍死了沒,就說我手裡的東西,一個墨斗、一面銅鑼、兩件道士袍以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些東西,不單單喪事要用到,有些大型的喜事也會用到,比如結婚,有人圖喜事熱鬧些,會敲銅鑼,有些人為了早點生孩子,會請道士為新人做一些儀式。
想到這裡,我有些生氣,沒好氣地回了那婦人一句:「入鄉隨俗,應該隨正俗,而不是隨你們所謂的風俗。」
「喲呵,年紀不大,脾氣倒挺大!」領頭那婦人譏笑一聲,說:「細伢子,不放下喪事用具,休想進村。」
我有些火了,這場喪事本來就沒啥錢賺,若不是郎高打電話過來,我甚至不會接,讓老王他們隨便找幾個人來辦這裡的喪事就好了。
這倒不是我對死者不負責,而是那沈軍才33歲,按照習俗,他沒資格辦喪事,只能隨便弄弄,抬上山埋了。
只是,這社會進步快,有些習俗也在跟著改變,像現在,只要死者滿了十六歲,都有資格辦喪事,至於辦哪種喪事,就視主家的經濟條件而定。
當即,我拉著結巴就準備回家,瑪德,你們習俗多,老子不伺候了。
領頭那婦人有些急了,一把拉住我,立馬換了一副臉色,朝我彎了彎腰,說:「細伢子,先別急著走,我們之所以讓你丟下這些東西,也是有苦衷的。」
「什麼苦衷?」我愣了愣,疑惑問。
「艾!」她歎出一口氣,說:「沈軍身上背了三條人命案,村裡的人說,有命案在身的頻死之人,若把喪事用品帶進村,會招來惡鬼勾魂。」
一聽這話,我哭笑不得,就說:「瞎鬧,喪事用品只是工具,哪裡會招來惡鬼,就算真的招來惡鬼勾魂,也是死者本人惹下來的孽緣,與喪事用品無關。」
「細伢子,話不能說的太滿,前幾年我們村子死了一個年輕人,跟沈軍一樣,身上背負人命案,那辦喪事的人不聽我們的勸,愣是提前將喪事用品帶了進來,結果,那場喪事怪事百出,最後連辦喪事的人也死了。」她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說。
「九哥!」結巴在一旁叫了我一聲,說:「這事我聽人講過,那次喪事鬧得挺大的,就連縣城的領導都下來了,對了,鎮長被打,就是那場喪事引起的。」
「這麼邪門?」我嘀咕一聲,抬眼看了看遛馬村的風水走向,這遛馬村的風水還算可以,成巒頭之姿,並無陰氣匯聚,應該不至於鬧邪門的事。

第383章印七(8)
所謂巒頭之勢,指的是風水的走向,以此判斷生氣之所在,像遛馬村,村子後頭是一座高山,左右兩側的山峰較低,前面是一口不大的池塘,形成山環水抱,使其生氣聚而不散,行而有止,有聚財之用。(註:南方的村莊多數依山而建,池塘也是必備。)
當然,也不是說山環水抱就是巒頭之勢,它需要取地之形勢、足以吶水,水不去財不盡,足以藏風,而風不吹,水蓄風藏,氣徊於村落之界,相界而立,以安之。
像遛馬村這種風水,說不上特別好,至少村前那池塘有人工的痕跡,不像是天然形成,這就造成整個村莊來錢的路子不是很正,甚至招來殺身之禍。
看到這裡,我抬眼瞥了那領頭婦人一眼,就說:「村子的風水沒有問題,應該不會鬧啥怪事,你若強行讓我丟下喪事用具,就是砸了我的飯碗,我只能不接這場喪事,是走是留,你自己決定。」
說完,我往後退了幾步,這倒不是我不通人情,而是職業底線,哪能隨隨便便把喪事用品扔在外面,這是褻瀆,也難怪幾年前那人明知不能帶喪事用品進村,卻偏偏帶了進去。
那領頭婦人聽我這麼一說,有些生氣,「細伢子,你這人怎麼不講道理,惹出禍事,你負責?」
我笑了笑,冷聲道:「你懂還是我懂?若是你懂,這喪事讓你辦?若是不懂,就閉上你的嘴,我自有打算,作為八仙,我知道怎樣讓死者走的平平安安。」
「你…」那婦人一怒,掄起拳頭就要打我們。
一見這情況,我臉色沉了下來,瑪德,若是被這群婦女給打了,這輩子再無臉面在東興鎮待下去了。當即,從地面撈起幾塊石頭捏在手裡,說:「大嬸,我陳九從當八仙以來,從未聽說過不讓喪事用品進村的怪事。」
說著,我警惕的看了看她們,農村就是這樣,不跟你講道理,認死理,最坑的是,只認他們自認為的理,外人的話,那就是放屁,說急了,經常打架,驗證了毛爺爺的一句話,槍桿出zheng權,而我們農村是,拳頭底下有真理。
那領頭婦人聽著這話,冷靜了一下,收起拳頭,她旁邊一婦人在她耳朵邊輕聲說了幾句話,隱約能聽到她說的是,陳八仙是東興鎮最厲害的八仙。
「行,細伢子,今天給你這個面子,希望你的名氣如你的本事一樣大,否則別怪我們遛馬村翻臉。」領頭那婦人罷了罷手,領著十幾個婦人進了村。
看著她們的背影,我當真是苦笑不得,什麼人嘛,壓根不跟你講道理,整理一下衣服,就準備進村。
這時,結巴拉了我一下,說:「九哥,要不…把喪事用品丟在這,我在這守著,萬一…鬧出怪事,不好交待!」
我罷了罷手,歎聲道:「結巴,我知道她說的那事是真話,但,我們八仙有自己的底線,今天她一番話把喪事用品丟在這,明天別人也說這麼一番話,是不是把喪事用品也丟在外面?這讓同行怎樣看?咱們當八仙,處在社會的最底層,已經讓很多人看不起了,若是咱們連自己吃飯的工具都守不住,只會讓別人更加看不起我們八仙,我們八仙要有傲骨,就算別人看不起我們,我們要自己看得起自己,看得起這份職業。」
說著,我撒開步子朝村子走了進去,結巴愣了一下,也跟了上來。
進村後,村裡的狗叫聲特別大,衝我們吠個不停,我們在地面撿了兩根棍子,防備那些狗突然衝出來,這也沒辦法,在農村,去別的村子,這棍子少不了。
大概走了幾十步,奇怪的是,這遛馬村的人好似不咋歡迎我們,沒一個人出來迎接,而我又不知道那沈軍在哪棟房子,無奈之下,只好掏出手機給郎高打了一個電話。
郎高告訴我,沈軍的房子在村子最西邊,門頭上貼著五好之家,據說這牌子是鎮政府獎勵的,至於為什麼獎勵這牌子給他,我實在想不出理由,一個混黑的,有啥資格接受這牌子?
不過,聽長輩說,**十年代的時候,五好之家的牌子含金量特別重,能免除一些上交,到了千禧年後,五好之家的牌子已經變味了,只要有錢就能買到,被人諷刺,吃好、喝好、piao好、賭好、抽好。
掛斷電話,我們提著電筒在村子西邊找了起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果真找到那光榮之家的牌子。只是,這房子有些大,四層小洋樓,比週遭的房屋要高一、兩層,想必,這沈軍以前挺有錢的,不然,也蓋不起這樓房。
我敲了敲房門,說:「有人嗎?」
不一會兒,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小女孩,五歲左右,長的很可愛,一雙大大的眼睛,梳著兩條麻花辮子,頭上憋著一個蝴蝶結。
「哥哥,你找誰?」那小女孩好奇地在我們臉上盯了一會兒,說。
「這是沈軍的家嗎?」我笑了笑,問。
小女孩點了點頭,說:「找爸爸什麼事?」
聽著這話,我一愣,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我總不能對她說,我替你爸爸辦喪事吧?這特麼不是找抽麼?
就在我愣神這會,房內一道熟悉的聲音,「欣欣,誰來了?」
一聽這聲音,我面色一喜,是小老大的聲音,他口中的舅舅,應該就是沈軍。當即,朝房內喊了一聲,「小老大,是我。」
很快,小老大跑了出來,一見我,面色一喜,驚呼道:「九伢子,你怎麼來了?」
說著,他在我身上盯了一會兒,緊接著,臉色沉了下來,問:「你這是?」
我尷尬的笑了笑,「聽郎所長說,沈軍快死了,特意來這守著。」
這話剛落音,小老大臉色沉的更甚,愣了很久,方才不情願地打開房門,淡淡地說:「進來吧!我給你們泡壺茶。」
看著他的反應,我心裡也是無奈的很,這怪不得小老大,那沈軍還沒死,辦喪事的人就來了,有些不吉,擱誰身上都會不高興,搞不好還會將我們趕出去。

第384章印七(9)
但,郎高讓我過來,也有他的道理。那沈軍家裡沒啥人,小老大要照顧那小女孩,又要照顧沈軍,萬一錯開沈軍的死亡時辰,喪事有點不好辦,畢竟,死者的死亡時辰對整場喪事很重要。
我正準備朝小老大解釋一句,哪裡曉得,他沒有理我,撒開步子朝屋內走了進去。
我愣了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就在這時,大腿處傳來一陣疼痛感,低頭一看,那小女孩毫無徵兆的在我大腿咬了一口,別看這小女孩年紀不大,嘴上的力氣卻大的很,我能感覺到腿上那塊肉已經紫了,甚至有些血液流了出來。
「你是壞人,你是壞哥哥,我爸爸不會死,不會死!」她鬆開嘴,哇哇大哭起來。
我揉了揉大腿,說:「小妹妹,我…」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