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是的,長官。」
「你為什麼封鎖十一大街,你在想什麼?」
她望向那條寬闊的街道,現在依然被她用垃圾桶設置的路障阻塞著。她早已對汽車的喇叭聲習以為常,但現在才發覺這聲音實在是太大了,被塞住的汽車排起的長龍已經綿延了好幾公里。
「長官,第一位抵達現場的警察的職責是逮捕嫌疑犯,留置目擊證人,保護……」
「我知道『適應』規則,警官。你封鎖那條街道是為了保護犯罪現場?」
「是的,長官。我想罪犯不會把車停在那條橫向的街道,因為那樣很容易會被那邊公寓裡的人看見。你瞧這邊,看見了嗎?十一大街似乎是比較好的選擇。」
「呃,我要說這是一個錯誤的選擇。鐵軌那一側完全沒有發現腳印,反倒有兩組腳印指向通往三十七街的那架鐵梯。」
「我把三十七街也封鎖了。」
「這就是我的重點。它們都需要被封閉嗎?還有那輛火車,」他問:「你為什麼讓它停下來?」
「是這樣,長官,我想火車穿過現場可能會破壞證物,或其它什麼。」
「什麼其它什麼,警官?」
「我不太能解釋得清楚,長官。我的意思是……」
「那麼紐瓦克機場呢?」
「是,長官。」她回頭尋找救援。附近有一些警察,但他們都在忙,沒人注意這邊的訓話。「紐瓦克機場怎麼了?」
「你為什麼不把它一起關了?」
奧,太好了,原來我是來挨罵的。她繃緊酷似朱莉婭?羅伯茨的嘴唇,盡量克制地說:「長官,照我的判斷,看起來很像……」
「紐約高速公路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還有澤西公路和長島高速公路。你還可以關閉七十號州際公路,一路封鎖到聖路易斯,罪犯也有可能從那些路上逃走。」
她微微低下一點兒頭,和皮瑞蒂對視著。他們倆人差不多一般高,不過他的鞋跟可能厚一點。
「我接到一堆頭頭腦腦打來的電話,」他繼續說。「港務局長,聯合國秘書長辦公室,會務主任……」他向賈韋茨會議中心那個方向揚了揚頭,「我們擾亂了會議進程、一位參議員的演講,以及整個西區的交通。照我看,即使是愛娃颶風也沒像這麼徹底地阻斷了美國鐵路公司的東北走廊。」
「我只是想……」
皮瑞蒂笑了。莎克斯是一個如此漂亮的女人——在加入警校之前的那段「晃蕩」時光,她曾是麥迪遜大道上的夏黛爾時裝公司的簽約模特兒——因此這個警官決定原諒她。
「莎克絲巡警,」他望著她胸前被防彈背心壓得扁扁的姓名牌。「給你上一堂現場教學課。犯罪現場的工作要照顧到平衡。如果我們在每一起兇殺案發生後就封鎖整個城市,把三百萬人口全都留置訊問,那當然再好不過。但我們不能那樣做。我說的這些是很有建設性的,對你會有很好的啟發。」
「說實話,長官,」她不客氣地說:「我正在調離巡警隊,今天中午就正式生效了。」
他點點頭,愉快地微笑著:「那麼,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但是在報告裡還是要說明,阻止列車和封閉街道都是你個人的決定。」
「是的,長官,」她大大咧咧地說:「沒錯。」
他用汗濕的筆潦草地把他們的談話匆匆記錄在一個黑皮小本子上。
哦,隨你便吧。
「現在,去把那些垃圾桶移開。留在那裡指揮交通,直到整條大街恢復通暢為止。聽到了嗎?」
她沒有說好或不好,也沒有任何回答就轉身離開,逕自走到十一大街,開始慢慢地移動那幾個垃圾桶。每個經過她身邊的司機都對她怒目而視,有的嘴裡還不乾不淨地嘟囔著一些話。莎克絲瞥了一眼手錶。
還有一個小時。
我能撐得過去。
第4節:是他嗎
那只游隼輕輕揮動幾下翅膀,降落在窗台邊沿。窗外,正午的陽光明亮刺眼,天氣似乎悶熱得厲害。
「終於來了。」男人喃喃自語,把頭轉向嗡嗡的門鈴聲傳來的方向,望著通往樓下的房門。
「是他嗎?」他朝樓梯喊道,「是嗎?」
林肯?萊姆沒有聽見任何回答,便又把頭轉向窗戶。游隼的頭轉動了一下,動作很快,就像一次痙攣,瞬即回復到原先保持的優雅姿態。萊姆注意到它的爪子上沾有血跡,一片黃顏色的肉塊耷拉在它那黑色的堅果殼般尖小的鳥喙邊。它伸著短短的脖子,慢慢地向鳥巢移動,動作使人聯想到的不是鳥,而是蛇。那只游隼把肉塊丟進窩裡一隻藍絨毛小鳥仰張著的小嘴中。我現在看到的是紐約市惟一沒有天敵的生物,萊姆心想。也許,只有上帝除外。
他聽見腳步聲,有人正順著樓梯慢慢走上來。
「是他嗎?」他問湯瑪士。
年輕人回答:「不是。」
「那是誰?門鈴響了,不是嗎?」
湯瑪士的眼睛看著窗戶。「那隻鳥回來了。瞧,你窗台上有血跡。你看得到它們嗎?」
雌游隼緩緩地進入萊姆的視線。一身藍灰色的羽毛,像條魚一樣斑斕奪目。它正仰著頭,朝天空來回巡視。
「它們總是在一起。它們會終生相伴嗎?」湯瑪士大聲問。「就像鵝那樣?」
萊姆的眼神回到湯瑪士身上。後者正躬起他那結實、年輕的腰身向前,透過被雨水濺髒的窗戶注視著鳥巢。
「是誰來了?」萊姆又問了一遍。年輕人故意拖延的態度讓他有些惱火。
「訪客。」
「訪客?哈!」萊姆哼了一聲。他試圖回想起上一次有客人來訪是什麼時候。那至少是在三個月以前了。上次來訪的客人是誰呢?也許是那些記者,或者是某個遠房親戚。對了,是彼特?泰勒,萊姆的一位脊椎神經科治療專家。布萊妮也來過這兒幾次,不過她當然不能算是訪客。
「這裡好冷。」湯瑪士抱怨說,同時伸手去打開窗戶。年輕的典型表現。萊姆想。
「不要打開窗子,」他命令說:「還有,告訴我到底是誰來了?」
「真冷。」
「你會嚇到鳥的。你可以把冷氣關掉。我來關好了。」
「先打開再說。」湯瑪士說著用力抬起窗戶粗大的木框。「那兩隻鳥打從搬來後早就習慣你了。」聽到響動,窗外的兩隻游隼轉過頭來,瞪大眼睛望向噪音的來源。但它們也僅是瞪大眼睛而已,仍然停留在窗台邊沿,像君主一樣俯瞰著它們領地上疲塌塌的銀杏樹和街道兩邊來來往往的泊車者。
萊姆又問了一遍:「誰來了?」
「萊昂?塞利托。」
「萊昂?」
他來幹什麼?
湯瑪士來回打量著房間。「這地方真夠亂的。」
萊姆不喜歡打掃房間時的混亂。他不喜歡那種亂亂轟轟的樣子,也受不了吸塵器刺耳的噪音——他發現自己對那個玩意兒特別惱火。他很滿意這裡,滿意它現在的樣子。這間被他稱做「辦公室」的房間,位於這座地處上西區的哥特式住宅的二層,向外可以俯眺中央公園。房間很大,二十乘二十英尺見方,但幾乎每一寸空間都堆滿了東西。有時他會閉上眼睛玩一種遊戲,試圖分辨出房間裡不同物品的氣味:數千本書籍雜誌,堆得如比塞塔般的複印紙,發熱的電視機晶體管,蒙滿灰塵的電燈泡,軟木製成的佈告板,以及乙烯基、過氧化氫和乳膠等不同的室內裝潢材料。
他能分辨出三種不同品牌的蘇格蘭威士忌。
以及游隼鳥糞的味道。
「我不想見他。告訴他我很忙。」
「還有一位年輕警官,厄尼?班克斯。咦,和一個職業棒球手的名字相同,對吧?你真應該讓我清理一下房間。每次都得等到有人造訪,才會發現這裡有多髒亂。」
「造訪?老天,這個詞聽起來真古老,起碼是維多利亞時代的用語。聽聽我說的怎麼樣——叫他們滾得遠遠的。——這麼說會有失古禮嗎?」
髒亂……
湯瑪士說的是房間,但萊姆認為他的意思也包括身為僱主的自己。
萊姆的頭髮又黑又密,像二十歲的人——儘管他已經兩倍於那個年齡了。然而,它們卻亂蓬蓬地糾結在一起,亟需梳洗修剪。他臉上黢黑的鬍鬚已經三天沒刮,看上去髒兮兮的。他常常會因為耳朵刺癢而從睡夢中醒來,這表示那裡的毛髮也該修理了。萊姆的指甲很長,手指甲和腳趾甲都一樣;他身上那件難看得嚇人的睡衣,已經連續穿了一個星期沒有換過。他的眼睛細長,眼珠深棕色,嵌在他的臉上顯得相當漂亮——不知是情有獨鍾還是出自其它什麼原因,反正布萊妮不止一次這麼告訴他。
「他們想和你談談。」湯瑪士繼續說,「他們說這非常重要。」
「哼,聽他們瞎掰。」
「你已經將近一年沒見過萊昂了。」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現在見他?你把鳥嚇著了嗎?你要是嚇到了鳥,小心我跟你急。」
「這很重要,林肯。」
「非常重要,我記得你剛才是這麼說的。醫生在哪?他早該打電話來了。我剛才打了個盹,而你又出去了。」
「你從清晨六點一直醒到現在。」
「沒有。」他停頓了一下。「不錯,我醒得很早。但後來我又睡著了,而且睡得很熟。你查過留言嗎?」
湯瑪士說:「查過了,沒有他的留話。」
《人骨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