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他說他會在10點左右來。」
「現在剛過11點。也許他臨時被叫去出急診,耽擱了一會兒。你想說什麼?」
「你剛才打過電話嗎?」萊姆粗聲粗氣地問。「也許他想打電話進來,而你剛好佔著線。」
「我剛才和……」
「我說什麼來著?」萊姆問:「看你生氣了。我不是說你不能用電話。你當然可以。永遠都可以。我只是說他可能會打電話來,而你剛好佔著線。」
「不,你的意思是今天早上他媽的什麼事都不順眼。」
「這是你說的。你知道,有一種東西叫『通話等待』,你可以同時接兩個電話。我們早該申請一個。我的老朋友萊昂想幹什麼?他的職業棒球手朋友又想幹什麼?」
「去問他們。」
「我現在問的是你。」
「他們想見你。我只知道這些。」
「因為他們有事,非、常、重、要。」
「林肯。」湯瑪士歎了口氣。這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伸手撥弄著頭上的金髮。他穿著褐色長褲和白襯衫,繫著一條藍色的花紋領帶,領結打得完美無瑕。當一年前他僱用湯瑪士時,萊姆曾對他說,只要他樂意,他可以穿牛仔褲和T恤上班。但從那天到現在,他一直穿著得一絲不苟。萊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點讓他把這個年輕人留用至今,但他確實這麼做了。在湯瑪士之前的看護沒有人堅持過六個星期,這些辭職的人確切地說等於是被開除的。
「好吧,你怎麼跟他們說的?」
「我告訴他們給我幾分鐘時間,讓我先來看看你是否穿好衣服,然後他們就可以上來。就這樣。」
「你沒有問我就自作主張。真是太感謝你了。」
湯瑪士向後退了幾步,朝著狹小的樓梯向樓下喊:「上來吧,先生們。」
「他們跟你說了些什麼,是不是?」萊姆說,「你有事瞞著我。」
湯瑪士沒有回答。萊姆望著那兩個人走上樓來。當他們一進入房間萊姆就先開口了。他對湯瑪士說:「拉上窗簾,你已經打擾那兩隻鳥太多了。」
這句話的實際意思是,他已經享受夠上午燦爛的陽光了。
第5節:如果我能對他說話……
說不出話。
嘴上貼著的膠帶又臭又粘,讓她一個字也發不出來。比起手腕上冰冷的金屬手銬,比起抓在她雙肩上的短而粗壯的手指,這種滋味更讓她感覺到絕望無助。
那個出租車司機仍然戴著滑雪頭套,帶著她鑽下一條陰暗、潮濕的長廊,穿過一排排管道和水管,來到一座辦公大樓的地下室。但她不知道確切的地點在哪裡。
如果我能對他說話……
T.J.柯法絲是一個玩得起的人。摩根?斯坦利公司三樓的母大蟲。一個談判高手。
錢?你要錢嗎?我給你錢,很多很多錢,小子。多得數不過來。她把這番話想了十多遍,同時拚命想抓住他的眼神,好像她能把這番話輸送到他腦子裡一樣。
求……求……你,她無聲地乞求。她又開始想到她的401(K)退休儲蓄基金(美國一項重要的保障退休人員收益的延稅儲蓄計劃,約有四千兩百萬人參加,資產儲備總值超過兩萬億元。——譯者),她可以把她的退休金全給他。歐,求求你……
她想起上一天晚上的情景:那個人看完焰火後轉過身來,把他們拉下車,給他們拷上手銬。他把他們塞近後備廂裡,然後重新開車上路。起先是粗糙的石頭路和破爛的瀝青馬路,然後經過一段平坦的路面,車子又開上另一條坑窪不平的道路。她聽見車輪急速轉動時發出的呼呼聲,知道車子正經過一座橋樑。然後車子又轉了幾個彎,又經過幾段糟糕的路面,最後,終於停了下來。司機下了車,似乎去打開一道柵欄或某扇大門。他把車開進了車庫,她想。城市的喧囂突然被切斷了,而車子噗噗排出的廢氣一下子多了起來。這是因為四面被牆壁封閉的緣故。
接下來,出租車後備廂的蓋子被打開了。那個人把她拉下車,從她的手指上擼下那只鑽石戒指放進口袋,然後帶她沿著畫滿幽靈般面孔的牆壁往前走。牆上有幾雙已褪了顏色的眼睛失神地盯著她,一個屠夫,一個魔鬼,三個悲傷的孩子——全都被漆在那斑駁破敗的泥灰牆上。他拖著她下到一個充滿霉味的地下室,把她丟在地上。他橐橐地走上樓去,將她留在黑暗裡,被腐肉、垃圾等散發的噁心氣味包圍著。她在那裡躺了幾個小時,睡著了一小會兒,大部分時間都在哭泣。她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驚醒,那聲音就來自附近,像是一次猛烈的爆炸。此後她就更難睡著了。
就在半小時前,他又回到她身邊,讓她重新躺進後備廂。他又開車走了二十分鐘,來到這個鬼知道是哪裡的地方。
他們現在是在一間幽暗的地下室裡。地下室中央有根粗大的黑色水管,他把她銬在水管上,抓住她的雙腳筆直地往前拉,把她調成坐姿。他蹲下身,用細繩子把她的雙腿捆綁在一起。因為他戴著皮手套,這花了好幾分鐘時間。捆好後,他站起身,盯著她打量了好一陣子,又俯身向前,把她的上衣扯開。他繞到她背後,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感覺到他的手放上她的肩膀,正在摸索、揉搓她的肩胛骨。
她不停地哭喊著,被膠帶封住的嘴巴不斷發出哀求聲。
她想得出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
那雙手沿著她的手往下移動,然後從手臂下環繞到她身體的正面。但是他沒有碰她的乳房。那雙手像蜘蛛一樣爬過她的皮膚,像是在尋找她的肋骨。他戳戳她肋骨,又輕輕地撫摸起來。T.J.渾身顫抖,掙扎著想躲避開。但他緊緊地抓住她,撫摸得更快了,手掌上也加大了力度,以感覺那肋骨的彈性。
終於,他站了起來。她聽見後退的腳步聲。有好長一段時間,地下室裡一片沉寂,只有中央空調和電梯運轉的吱嘎聲。突然,從她的身體後方傳來一個聲音,嚇得她發出一聲唔唔的驚叫。那個聲音不斷重複著,刷拉—刷拉。聽起來很熟悉,但她無法判斷那是什麼。她試圖回頭看看他在幹什麼,但她做不到。那是什麼東西?她聽著這有節奏的聲音,一次一次又一次。這讓她回想起她母親居住的地方。
刷拉—刷拉。
那是某個星期六的早上,在田納西州貝德福鄉下的小木屋,她母親把一周裡惟一不必工作的一天全都投入到打掃家庭衛生中。T.J.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跌跌撞撞地下樓去幫忙。刷拉——這段回憶讓她又哭泣起來。她聽著這聲音,想不通究竟為什麼,這個人要如此小心翼翼、一絲不苟地用掃帚清掃地下室的地面。
他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驚惶和不安。
某種你不常在紐約市兇案組警探身上發現的東西。
萊昂?塞利托和年輕的班克斯(他的名字是傑瑞,不是厄尼)坐在萊姆用他那亂蓬蓬的腦袋指點的地方:一對滿是灰塵、坐上去很不舒服的籐椅。
自從塞利托上次來訪到現在,萊姆的變化很大,使他難以掩飾自己驚訝的表情。班克斯雖然沒有可以參照比較的標準,但也同樣感到詫異。這又髒又亂的房間,這游移不定、充滿戒心地望著他們的目光,還有那股味道——一股內臟的氣味圍繞在怪物般的林肯?萊姆周圍。
他現在非常後悔讓他們上樓來。
「你為什麼不先打個電話過來,萊昂?」
「因為你一定會叫我們別來。」
這是實話。
湯瑪士正要往樓梯走,萊姆搶先一步攔住他:「不,湯瑪士,我們用不著你麻煩。」他記得這個年輕人每次都要問客人吃點或喝點什麼。
這個該死的好事的傢伙。
房間裡沉默了一會兒。身材魁梧、衣服皺巴巴的塞利托——一個有著二十年警界資歷的老手——低頭望著床邊的一個盒子,想要開口說話。不過不管他原本打算說什麼,都被落入他視野的那堆一次性成人紙尿布打斷了。
傑瑞?班克斯說:「我讀過你的書,先生。」這位年輕的警察有一雙笨手,刮鬍子的時候在臉上劃出好幾道傷口。不過,他額前那一綹翹起的頭髮還真好看。天哪,他看上去就像十二歲的孩子。萊姆心想,世界在一天天變老,世上的人卻似乎越來越年輕了。
「哪一本?」
「嗯,當然是你寫的關於犯罪現場的書。不過我指的是那本有圖畫的,好幾年前出版的那本。」
「那本書裡也有字。實際上,它絕大部分都是字。你讀完了嗎?」
「奧,那當然。」班克斯很快說。
在這個房間的一面牆邊,堆著好大一堆沒賣出去的萊姆的書:《犯罪現場》。
「我不知道你和萊昂是朋友。」班克斯又說。
「哦,萊昂沒翻出他的畢業紀念冊給你看過?沒指給你看那些照片?沒捋起袖子給你看他的傷疤,說這些是和萊姆在一起時留下的?」
塞利托沒有笑。好吧,既然你喜歡,我可以叫你更笑不出來。萊姆心想。那個老傢伙正在他的手提包裡翻找著什麼。他究竟帶了什麼東西到這裡?
「你們在一起搭檔了多久?」班克斯找了個話題問。
「這種說法不太對。」萊姆說著,抬頭望t望時鐘。
「我們不是搭檔。」塞利托說。「我在兇殺組,他是資源調度組的頭頭。」
「哇!」班克斯說,對萊姆的敬佩更深了一層。刑事調查及資源調度組的負責人,向來是警局裡最受尊重的人之一。
「是啊!」萊姆說。他看著窗外,彷彿他的醫生隨時會騎著游隼進來似的。「兩個火槍手。」
「七年,斷斷續續,我們在一起工作。」塞利托用一種容忍的語氣說。這股腔調惹惱了萊姆。
「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啊。」萊姆譏諷地說。
第6節:一種新療法
湯瑪士皺起了眉頭,但塞利托沒聽出他的意思,或許更可能是裝作沒聽出來。他說:「我們有點問題,林肯。我們需要你幫點忙。」
啪嗒。一迭文件放在了他床邊的桌子上。
「幫點忙?」從他那狹窄的鼻子裡爆出一聲冷笑。布萊妮以前總是懷疑他的鼻子經過外科整形,但他沒有。她也認為他的嘴唇太完美了。(「加上一道疤吧。」她曾開玩笑說。而在一次爭吵中,她差點就這麼做了。)他奇怪,為什麼今天他腦海中會一再浮現他前妻那動人的形象。今早他一醒來就想到她,忍不住想要給她寫封信,這封信此刻就在他的計算機屏幕上。他用一根手指下達指令,把這份文件保存進硬盤。此時房間裡一片沉默。
「林肯?」塞利托說。
「是……你要我幫點忙。我聽見了。」
班克斯在椅子上不舒服地挪了挪屁股,臉上仍然保持著不自然的微笑。
「我還有個約會,呃……那個人隨時會到。」萊姆說。
「約會?」
「和醫生。」
「真的嗎?」班克斯問,也許只是不想再次出現冷場。
《人骨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