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呂決蹲下身,揭開屍身上的白布,一具無頭屍身赫然出現在面前。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呂決還是被這樣的場景震的心裡一稟。
死者上身光著,只有下身穿著一件肥肥的短褲。結合床上被褥凌亂的樣子,呂決判斷被害人死前是睡在床上的。頸部的創面並不像呂決原先想像的那樣平整,而是向外翻來,但斷面很整齊。他又轉身從門後的笤帚上掰了一截小棍,翻開軟組織現出了頸骨,頸骨並不是被大力砍斷的,而是從關節處分離。呂決又翻動著仔細觀察了一下頸骨的周圍,頸中樞神經和頸動脈的斷面也是非常的光滑。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將屍身蓋好,又來到頭顱的旁邊。揭開蓋著的白布,一個年齡有五十多歲,看上去非常慈祥的臉出現在面前。
令呂決感到震驚的是,頭顱是立著的。
那樣子給人的感覺就像身體埋在地下,只有頭顱露在地上的樣子。呂決低下頭仔細看去,頭顱中央均勻分佈有幾個疤痕,但因頭髮比較長,不注意不太容易看見。左耳朵後面的顱骨有一處明顯的凹陷。凹陷處皮膚綻裂,已經干了的血跡卻有兩道流過的痕跡,一道向下,另一道竟是流向腦後。綜合枕頭上的血跡分析,死者應該是先在床上被人打昏,再拖到地上殺害的。
呂決不忍心繼續看下去,把白布又輕輕地蓋好。他走到門邊將門關好,看了一下門裡面的插銷。插銷是用鐵板沖制,中間嵌一根彎成「7」字型鐵棍的那種。左邊門的上下各安裝了一副;右邊門的中間也裝有一副。通過仔細觀察,三副插銷都沒有被撬的痕跡。
呂決又打開門,望著天上的太陽發呆。成都的冬天基本上都被霧氣籠罩著,能見到太陽的時間也就午後這一會兒,並且也大都是昏黃昏黃的。
一陣冷風吹來,呂決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麼,轉身又邁到了窗戶邊上。窗戶的內面掛了一面淡藍色的窗簾。呂決伸手拉開窗簾,盯住了這面不大的窗戶。
剛才的一陣冷風讓呂決突然想到,成都的冬天雖然陰冷,可一般人家裡都沒有取暖的設備,更不用說這樣一個窮的叮噹響的准和尚了。人們為了防凍,冬天大都用白紙將窗縫糊上。
這位准和尚的窗戶縫也是用兩指來寬的白紙條糊上的,可紙條邊上竟然還沾有沒完全乾透的糨糊渣。呂決從軍挎包裡掏出軍刀,輕輕的將紙條剝開,下面還有一層白紙,但這層窗戶紙卻從中鋒處裂開,並且斷口處非常齊整,就像用鋒刃切開的一樣。
正文 第十四章 酒肉和尚
呂決轉身看了看旁邊一直沒有出聲的姜石來,輕輕的歎了口氣,心說這麼明顯的證據和這麼明顯的偵破指向都讓你們忽略了,要靠你們辦案,破案成功率到底有多大看來也只有菩薩知道了。
姜石來看到呂決的樣子,知道他已經有了突破;從眼神中似乎也讀出了他心裡正在想些什麼,忙解釋道:「呂決同志你可能不太瞭解,我們局裡現在這些民警大都是這幾年剛從部隊轉業的,都沒什麼偵破經驗。原先是有幾位破案高手,可現在都靠邊的靠邊,進牛棚的進牛棚了。所以……」
呂決抬了抬手,制止了姜石來還想繼續往下的話,又歎了口氣說道:「算了,我明白。你去把寺院裡所有的真假和尚都叫到院門口去,我有話要問他們。」
呂決在空蕩蕩的大門洞裡等的時間不長,姜石來便陸陸續續帶了幾個人過來。
「都到齊了?」呂決向姜石來問道。
姜石來這時已對呂決佩服的五體投地,連忙答到:「齊了,都到齊了。除了死了的那個,剩下的就這八個人了。」
呂決向這幾個人依次看去,心中一秉,馬上明白了自己藏東西的那間大殿為什麼幾年沒人打掃過了。這幾人當中,年輕點的有三十來歲,老的至少得奔七十了。不管是老的還是少的,給人的感覺身體都不是很健壯,甚至臉上還或多或少都帶有些菜色。呂決明白,這幾個人應該屬於「職業僧人」一類。自小出家,粗茶淡飯幾十年,即便是被強令還俗,飲食習慣也是改不了的。就憑這幾個人,就憑他們不沾葷腥的那種飲食結構,每天能把這偌大個普賢院的前半截馬馬虎虎打掃一下就算不得了了。自己藏東西那地方,要麼是他們打馬虎眼,要麼就是根本就沒要求打掃。
「你們聽我說……」呂決明白了他們的情況,就有了一些同情,說話的語氣中便不免顯現了出來。可還沒說幾個字,被姜石來突然打斷。
就聽他喊道:「你們都聽著!呂同志要問你們些關於文季被殺的事情。呂同志無論問到誰,問什麼,都得給我老實回答,仔細回答。誰要是讓我聽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可別怪我不客氣,首先就問他個殺人同謀!都清楚了嗎?」
幾個人都忙不迭地一起點頭。
自己的話被姜石來打斷,呂決開始時先是一愣,接著便一下明白了過來。自己是來做案件調查不是社會調查的,語氣太緩就顯現不出氣勢;顯現不出氣勢就把握不住人的第一反應;握不住被問話人的第一反應的話問起話來是不會很順利的。有時候甚至會讓被問話人牽著問話人的鼻子走。
明白了這一點,呂決先是向姜石來點了點頭,然後一步步走到了幾個「准和尚」面前。此時呂決的目光變的非常嚴厲,他在幾個人臉上挨個掃過,看到誰時誰便不由自主的將頭低下去。
「是誰報的案?」
呂決的聲音還是那麼低緩,但語氣卻很凌厲。
「哦,是我。」
回話的是一個看上去有四十來歲的人。
「姓名?」
「文和。」
「你也姓文?」話剛一出口,呂決便意識到什麼,不由得臉色微微一紅。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原來姓什麼,文和是師傅給取的法號。死了的文季是我……我……師兄。」
呂決不由在心中罵了自己一句,還是經驗不足,姜石來一早就講過,留下來的這幾位因為出家時年齡太小,對自己俗家時候的事早就不記得了!
怕自己再說出什麼低級的問話,呂決頓了頓,理了理思緒又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文季被殺的?」
「具體時間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天快亮了。我起來覺得肚子餓,就去找師兄……哦,不!是去找文季喊他起來做早飯……」
「他是專門給你們做飯的?」
「哦,不是。我平時是和師……文季在一起搭伙吃飯的。」
原來這個文和別看四十來歲了,卻從來只會唸經不會做飯,便將每月的伙食費交給文季在文季那兒吃。今天早晨一大早起來,便到文季那兒去,可一進門竟發現文季死了。驚慌失措的他又叫來了其他幾個人,有還沒太亂陣腳的就讓他去派出所報了案。
邊聽文和說,呂決邊打量著他。等他說得差不多了,呂決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吃肉嗎?」
後面的姜石來突然聽到這麼一句,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文和的臉一紅,撇著嘴笑了笑說道:「吃。」
「那文季應該也是吃的了?」
文和停了一下,又重重地點了下頭。
剛才呂決在檢查屍體的時候就發現,死了的文季比較胖,就連被切開的脖頸處都積存了不少脂肪。當時他還沒怎麼在意,可看到另外這八個人那瘦瘦的身體時就覺得有點不對頭了。當然就是全然吃素也不免會有人發胖。就在文和說出兩人搭伙吃飯,又在說自己的發現經過時,呂決對他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發現雖然文和也比較瘦,但臉上的皮膚卻很光潤,也沒有另幾位的那種菜綠色。
呂決沒學過刑偵學,不知道異常就有可能是線索的道理,他只知道既然是查案,看到不對頭的就該問清楚。
姜石來已經收起了笑容,剛才呂決在檢驗屍體時,看他那樣子肯定有重大發現,現在又找到了一條重要線索。順著呂決還沒告訴自己的發現和「酒肉和尚」這條線索查下去,這件殺人案肯定會有所突破。
呂決掏出自己的「革命」證件遞給姜石來說道:「你帶著我的證件,回局裡去辦幾件事。」
自己的證件雖然是「革命」的,但現在的這個時代的技術絕對辨別不出來。所以證件交給他,呂決也沒什麼不放心的。還有就是讓自己這個假菩薩到一群真羅漢面前去胡編自己的身份,他還真有些心虛。
姜石來連忙接過證件道:「有什麼事請儘管講。」
呂決點了點頭說道:「一、把我的情況跟你們一把手說明,其他人就別告訴了;二、把這個叫文和的帶回去拘留,我還要問他話;三、讓你們領導多派人手,調查各醫院的外科醫生,看有沒有人與文季和尚有交往。最後就是明天下午兩點,我到你們局裡開案情分析會。」
看著姜石賚帶著文和向門口走去,呂決又轉身向還在傻站著的七個和尚問道:「既然你們不吃肉,那你們平時發的『肉票』都拿來幹什麼了?」
《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