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到了周家莊的莊頭上,一個早就等在那裡的周家的老長工卻將大隊人馬攔住了,說吉時是午時三刻,現在還不到時候還不能進莊。
鼓樂班子就在莊頭的街口又賣力的演奏起來,抬轎子的八個壯漢更是把裝有新娘子的花轎顛了個七葷八素。莊子裡早就老老少少湧出來一大幫人,有看鼓樂班子表演的,有看顛轎的,還有嘻嘻哈哈和騎在馬上的周秉新調笑的,卻誰都沒有去關注這個心事重重的馬伕。
呂決看著正午陽光下刺目的雪地,心說怎麼娶媳婦和殺人的時間都是午時三刻呢?
總算把新娘子娶進門了,沒見有誰在看表,那這個午時三刻又是怎麼確定的呢?
前院的正廳裡周秉新正在和他的新娘子拜堂,上手只有周玉升坐在那兒。據說自從周秉新五歲那年他的夫人去世後,他就再沒續絃,按說在這個時代像他這樣有頭有臉的人物再續娶個什麼樣的女人都不為過,但是他沒有,這十多年來只是一個人守著獨子周秉新。
站在角落裡的呂決看到周老秀才眼睛裡竟然閃爍著淚花。這位老秀才雖然很是無趣,但這份真摯的父愛還是挺讓呂決感動的。也許這周老爺子認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兒子結婚後他就可以清閒下來了。可這樣的清閒與安樂還會維持多久呢?幾分鐘?幾個小時?最多不會超過一兩天的時間。日本人一打過來將會打破他那平靜的夢;將會打破許多人的夢;將會打破這個民族的夢。
看著這眼前歡樂祥和的一幕,呂決覺得對居住在那片島嶼上的那個民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憎恨過。他甚至有些羨慕起眼前這些個還在做夢的人們來,周玉升雖然也曾經感覺到過威脅,但這兩天來呂決沒有再見他恐慌過。興許他現在也在做夢,夢想那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吧!
可就算確切的知道了又能讓他怎麼樣呢?也許就像他前天在後院說的那樣:又不是天塌下來了!
想到這句話,呂決一掃從早上起來就一直壓在心裡的陰霾。是啊,八年的苦難雖然有點長,可是又能怎樣呢?又不是天塌下來了!
鬧洞房的人直到半夜才逐漸散去。老東家周玉升特別給長工們放了假:「都累了一天了,全去睡吧!東西明天再收拾。」
躺在難得燒得這麼熱乎的炕上,夥計們都呼呼睡去,唯有呂決這個還沒正式進周家門的人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他捉摸著周秉新這會兒應該正在進行著人生當中最為新奇的第一次探險。其實他呂決倒不是對人家炕頭上的那點事感興趣,也不是對白天時自己那被困擾心情煩心,他還是在覺得奇怪,周教授為什麼要把他老子結婚的日子硬要推遲一天呢?現在這會兒怎麼的也已經是二十三號了,他老子周秉新的探險工作也應該快結束了,這怎麼就……
正困惑間,屋子裡突然變得明亮了起來,並且有一束亮光穿過窗戶紙直射在他對面的石灰牆上。隨著那亮光的逐漸增強,一陣陣嘈雜的汽車馬達聲由遠而近。
呂決一骨碌爬了起來,快速的穿好衣服,一拉房門衝了出去。
長工們住的是前院的西廂房,呂決跑到通往後院的角門處抬手用力的拍了幾下,然後大聲喊道:「老東家,日本人打過來了!」
喊完,他看到身邊的牆上掛著一盤耢,便伸手抓住兩根耢齒用力的搖著,等感覺有點鬆動了,輕輕一拽,兩根一尺來長的鐵耢齒便拎在了他的手上。
他沒去開大門,倒不是怕開門後日本人闖進來,現在的鬼子們應該還沒心思來光顧這個小小的村莊。他怕門開了後院裡的人會更加害怕。
呂決轉身來到院子中央,從汽車馬達聲中判斷,鬼子的車隊離莊子越來越近了。他沒再猶豫,看準了一道三米來高的磚牆,「登登登」助跑了幾步,單腳在牆上一點,手中的耢齒勾住牆頭,「呼」地一聲翻牆而出。
牆外是一條胡同。他幾步竄出胡同口,沿著街邊牆根的暗影快速的衝出了莊子。
由西北方向開過來的車隊離莊子也就兩三公里的樣子了。呂決知道再往前跑極有可能被鬼子發現,他看到離自己不遠的路邊有幾垛麥秸,便一個健步衝過去撲身鑽進了麥秸堆裡。
藏好身形後,他剛露出半個腦袋,一輛卡車便從離他十多米遠的公路上呼嘯而過。
在後面跟進的汽車車燈照耀下,前面汽車的車身被照得雪亮。車廂裡,站滿了荷槍實彈的鬼子。
一輛……
……兩輛。
呂決在心裡面默默的數著。
……五輛。
……六輛。
他往車廂裡大體上數了一下,每車大約裝了有三十來個鬼子兵。
……八輛。
……九輛。
九輛!整整的九車鬼子。
當鬼子的汽車漸漸走遠了呂決才發現,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麥秸,慢慢地向莊子裡走去。來到周家門口,呂決邊叫門邊掂了掂手裡的兩根耢齒。娘個腿的,自己竟然拎了這麼倆東西就衝出去了,那可是將近三百個已經武裝到了牙齒的日本鬼子啊!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燕子李三」
大門開處,院子裡的燈籠竟亮著,周家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站在院子裡。
呂決驚訝之餘,忙上前給站在中間的老秀才作了個揖:「老東家,日本人過黃河了。」
「嗯,已經知道啦!」
周玉升捋了捋下巴上的鬍子,看了看渾身沾滿了麥秸,手裡攥著兩根耢齒的呂決問道:「有多少人馬?」
呂決回答道:「整整九車的鬼子,我大體上數了一下,差不多有一個中隊吧!」
「中隊?中隊是什麼?」
呂決撇了撇嘴,差點笑出來。他倒不是笑老秀才孤陋寡聞,這小日本的軍隊編制也太有違常理了!別人師就是師團就是團;他不,他叫師團,並且編製比師還大,都快趕上別人兩個師了。再說這中隊,編製為兩百一到兩百八十人之間,一般也就兩百五六的樣子。
於是他說道:「有兩百多人,差不多有我們兩個連吧。」
旁邊的周秉新插嘴道:「那他們是去哪兒呢?」
呂決說道:「看那架勢,八成是去打明水。」
周玉升把他那根油光珵亮的文明棍又往地上一頓說道:「欺人太甚,這簡直就是欺人太甚!兩個連的部隊竟然敢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孤軍深入去打明水。」停了一下他又歎口氣說道:「這也難怪人家這麼猖狂,咱們的韓主席一槍沒放就把黃河天險給丟了,估計這會兒正在濟南府收拾細軟,準備繼續往南跑呢!」
呂決對這老爺子越來越佩服了,給他隻言片語的信息他就能給分析出事情的大概來,並且還大都八九不離十。
「好了,秉新讓大家都睡去吧。」
他看了一眼呂決又說道,「年輕人,你跟我來。」
呂決一愣,這半夜三更的讓我去幹什麼?雇我的事也沒必要這會兒談吧?
眾人都散了,呂決和周秉新小兩口跟在周玉升的後面往後院走去。路過角門時,呂決將手裡的兩根耢齒又順手插回到那盤耢上。
《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