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他們等著電梯,「多數人喜歡蝴蝶討厭蛾子。」他說,「可蛾子更——有意思,更迷人。」
「它們有破壞性。」
「有些是的,不少是的,可它們生活的方式各種各樣,就像我們一樣。」他們默默地等電梯再下來一層。「有一種蛾,實際還不止一種,是靠吃眼淚而生活的。」他主動提到,「它們只吃或只喝眼淚。」
「什麼樣的眼淚?誰的眼淚?」
「陸地上大小跟我們差不多的大哺乳動物的眼淚,蛾原來的定義是:『逐步地、默默地吃、消耗或浪費任何其他東西的東西。』也曾經是個動詞,表示毀滅……你一直就在幹這事兒嗎——追捕野牛比爾?」
「我是在盡我的力。」
皮爾切在上下唇後面轉動舌頭光了光牙齒,那樣子彷彿一隻貓在毯子下面拱動著身體。「你是否也會出去吃點乾酪漢堡包,喝點啤酒,或上娛樂場所弄點酒喝喝呢?」
「最近沒有。」
「現在是否願意跟我去來點?不遠的。」
「不了,可這事兒完了之後我請客——當然羅頓先生也可以去。」
「那可沒有什麼當然的。」皮爾切說。到了門口,他又說,「但願你很快就能了了這事兒,史達琳警官。」
她匆匆向著等在那兒的汽車趕去。
阿黛莉姬·馬普將史達琳的信件和半塊芒滋糖果放在了她床上。馬普已經入睡。
史達琳拎著她的手提式打字機來到樓下的洗衣房,她把打字機放到疊衣服的架子上,捲上一組複寫紙。在坐車回昆迪可的路上她已經將有關埃裡伯斯·奧多拉夜蛾的基本情況在腦子裡組織子了,所以很快就打了出來。
接著她將那塊芒滋糖果吃了,又給克勞福德寫了一份備忘錄,建議他們從兩方面反覆核查:一方面查昆蟲學出版物的電腦化郵寄目錄;另一方面查聯邦調查局已知犯罪分子的檔案,查距離綁架地點最近的城市裡的檔案,還要查大戴德市、聖安東尼奧和休斯敦這些蛾子分佈最廣的地區裡重罪犯和性犯罪分子的檔案。
還有一件事,她還得再次提出來:我們問問萊克特醫生,他為什麼認為兇犯要開始剝人頭皮。
她將文件送給值夜班的警官後就倒到了舒適的床上,白日裡人的說話聲依然在悄悄地響著,比睡在房間對面的馬普的呼吸聲還要輕細。茫茫的黑幕上,她看到了那只蛾子聰慧的小小的臉。它那雙閃光的眼睛曾看到過野牛比爾。
史密森博物館留給她的是極度興奮過後的一種巨大的悵惘,從這悵惘裡生出了她這一天最後的思緒,也是她這一天的終曲:找遍這個荒誕的世界,這半個此刻己是暗夜的世界,我也一定要將那個靠吃眼淚活著的東西捕獲!
第15節
在田納西州的東孟菲斯,凱瑟琳·貝克·馬丁和她最好的男朋友正在他公寓裡一邊看電視裡播放的一部新影片,一邊一口口吸著裝滿了大麻的大麻葉煙筒。插播的商業廣告越來越長,間隔卻越來越短。
「我餓得慌,你想吃點爆玉米花嗎?」她說。
「我去拿,把你的鑰匙給我。」
「坐著別動。反正我要去看看媽媽是否有電話來過。」
她從長沙發上爬了起來,個子高高的一個年輕女子,骨骼大,肉滾滾,幾乎有些笨重,臉蛋兒倒端莊俊美,滿頭乾淨的頭髮。她從咖啡茶几下找到了自己的鞋子,走了出去。
二月的黃昏與其說是寒冷,還不如說是陰冷。從密西西比河飄來的一股薄霧在這大停車區上空齊胸高的地方懸浮著。她看到殘月當頭,灰灰的;暗暗的,猶如一彎骨白色的魚鉤占舉頭望去,她感到一絲頭暈目眩。她開始穿越停車場,把穩腳步朝二百碼以外自己家的前門走去。
那輛褐色的廂式載重汽車就停在她家公寓附近,四周是一些旅宿汽車和拖車,拖車上放著摩托汽艇。她之所以注意到那輛廂式載重車,是因為它很像經常從她母親那兒給她運來禮物的郵遞卡車。
她從那輛車旁邊走過時,一盞燈在霧中亮了起來。這是一盞帶燈罩的落地燈,立在車後的柏油地上。燈下面是一把填塞得厚厚的扶手椅,上面罩著紅花圖案的印花棉布,那大紅花朵在霧中十分耀眼。兩件東西倒像是展覽室中陳列著的一對成套傢俱。
凱瑟琳,貝克·馬丁好幾次眨眨眼,卻繼續在走著。她想到虛幻這個詞,怪就怪那根大麻葉煙槍。她還好。有人在搬進搬出。進。出。在這斯通亨奇花園住宅區,永遠有人在搬來搬去。她公寓裡的窗簾動了一下,她看到她那隻貓在窗沿上,一會兒把身子彎成弓形,一會兒又用身子的側面去頂窗子玻璃。
她準備好了鑰匙,開門之前又回頭看了一下。一個男人從那汽車的後面爬了出來。藉著燈光,她看到這人的一隻手上了石膏,手臂用懸帶吊著。她進屋將身後的門鎖上。
凱瑟琳·貝克·馬丁在窗簾那兒來回地看,她看見這男人在想辦法將那把椅子放進車子的後部去。他用他那只好手抓牢椅子,再設法用膝蓋去頂。椅子翻了下來。他將它扶正,舔舔手指去擦停車場上的髒物沾到印花棉布上的一處污點。
她走了出來。
「幫你一把吧。」她的調子把握得正正好——就是幫忙,沒別的。
「你肯幫忙?多謝了。」聲音怪怪的,緊張不自然。不是當地口音。
落地燈從底下照著他的臉,將他的五官照扭曲了,可她還是看清楚了他的身體。他穿著一條熨得平平整整的卡其布褲子,上身套著一種羚羊皮襯衫,沒扣扣子,露出長著斑斑點點的胸膛。他的下巴和雙頰上都沒有毛,光滑如女人一般,顴骨上面的兩隻眼在燈影裡僅僅如兩顆豆,放射出細細的光。
他也看了看她,對此她很是敏感。只要她一靠近男人,男人們常常會驚訝於她碩大的身材,有些只是不怎麼露聲色而已。
「好!」他說。
這男人的身上有一種難聞的氣味;叫她厭惡的是,她還注意到,他那件羚羊皮襯衫上兩肩及袖子底下還都沾著鬈曲的毛。
把椅子抬到汽車低低的地板上去並非難事。
「咱們把它往前面推,好不好?」他爬進車來,搬開一些雜物,有可以推入車底排油用的大扁盆,還有一把叫起棺器的曲柄小搖手。
他們將椅子直往前推到緊挨著車座之後。
「你大概有十四歲了吧?」他說。
「什麼?」
「請把那很繩子遞給我好嗎?就在你腳邊。」
當她彎下身子去看時,他用石膏夾向她的腦後砸去。她以為是自己的頭碰哪兒了,抬起一隻手去擋,這時石膏夾卻又一次砸了下來,將她的手指砸到了顱骨上;再砸,這次是耳朵後面;一記接一記不停地砸,每一記都並不過重,一直到她跌翻在了椅子上。她滾落到車子的地板上,側身躺在了那裡。
那人稍稍端詳了她一會兒,隨後即扯下石膏和吊帶。他迅速將燈拿進車裡,關上了後門。
他拉過她的衣領,惜助手電看她襯衫上的尺碼標牌。
「好!」他說。
他用一把剪繃帶的剪刀從背後將襯衫由下而上剪開,扯下來,再將她的雙手反銬。他在汽車的地板上鋪上一塊搬傢俱的人用的墊子,然後將她一滾,讓她仰躺在上面。
她沒有戴乳罩。他用手指戳戳她那一對大乳房,感覺重重的,有彈性。
「好!」他說。
她左邊的乳房上有個粉紅色的吮吸的印子。他舔舔手指去擦那個印子,就像他擦印花棉布上那處污點一樣;當輕壓之下那一點微紅漸漸褪去時,他點了點頭,他又滾動她的身子讓她俯臥著,用手指分開她濃密的頭髮檢查她的頭皮,那石膏夾裡墊了東西,沒有把她的頭皮砸破。
他用兩根手指在她的脖子一側摸了摸脈搏,發現很強勁。
「好啊——!」他說。回他那棟兩層樓的房子他還要開很長時間的車,他還是寧可不在這裡對她進行野外處理。
凱瑟琳,貝克。馬丁的貓看著窗外的車離去,尾燈靠得越來越近了。
貓的身後,電話鈴在響。臥室裡的機子接了電話,機子上紅色的燈在黑暗中閃爍著。
打電話的是凱瑟琳的母親,一位由田納西州新選出的美國參議員。
第16節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是恐怖主義的黃金時期,在處理影響到國會議員的綁架事件時,有關方面採取了適宜的措施:
凌晨二點四十五分,負責聯邦調查局盂菲斯分局的特工向總部華盛頓報告,參議員魯絲·馬丁唯一的女兒失蹤了。
凌晨三點,兩輛沒有標誌的輕型汽車開出了華盛頓分局已薩德點潮濕的地下車庫。一輛前往參議院辦公大樓,在那裡,技術人員在馬丁參議員辦公室的電話上安置了監聽及錄音裝置;又在離這位參議員辦公室最近的投市公用電話上安置了一個3號搭線竊聽器。司法部叫醒了參議院精幹情報委員會最年輕的委員,讓他提供竊聽的強制性通告。
另一輛稱為「眼球車」;配有單向玻璃及監視裝置,它停在弗吉尼亞大街,以便觀察西水門的前部——馬丁參議員在華盛頓的寓所。車裡出來兩個人,進寓所在參議員的家用電話上安裝了監聽裝置。
貝爾大西洋電訊公司估計,由家庭數字切換系統打出的任何一個索要贖金的電話,平均時間七十秒鐘即可查尋出來。
巴薩德點的反應小分隊晝夜值班,以防華盛頓地區出現贖金的秘密放置點。他們的無線電程序也改變了,作了強制性加密,為的是將可能出現的贖金秘密放置點保護起來,不叫報道新聞的直升飛機來插手干擾——新聞業界這類不負責任的做法雖然極少,可還是發生過。
人質營救小組處於戒備狀態,差一點就要動用空中力量了。
大家都希望,凱瑟琳·貝克·馬丁的失蹤是一起索取贖金的職業綁架事件,這樣的可能性為她的生還提供了最好的機會。
沒有人提及最壞的可能性。
後來,就在天亮前不久,在孟菲斯,正當一名城市巡警在溫切斯特街調查一樁關於有人在閒蕩的投訴時,他攔到了一位沿路肩收撿鋁制聽罐及破爛的上了年紀的人。巡警在他的手推車裡發現了一件女人襯衣,前面的鈕扣還扣著。襯衣的後背由下而上被剪開,猶如一件喪服。洗衣作標籤上是凱瑟琳·貝克·馬丁的名字。
清晨六點三十分,傑克·克勞福德正駕車從他在阿林頓的家往南部駛去。這時他車裡的電話響了,兩分鐘內這是第二次響了。
「92240。」
「40,準備接收阿爾發4的信號。」
克勞福德瞥見了一處可以停車的地方,將車開進去,停下來全神貫注地聽電話。阿爾發4是聯邦調查局局長。
「傑克——凱瑟琳·馬丁的事兒你知道了?」
「值夜班的警官剛給我打過電話。」
「那有關襯衫的情況你知道了。跟我說說。」
「巴薩德點已處於綁架一級的戒備狀態。克勞福德說,「我希望他們暫時還不要撤除戒備,真要撤除,還望他們保持電話監控。不管襯衫是否被剪,我們還不能肯定就是比爾干的。如果是他人模仿,那人可能會打電話索要贖金。誰在田納西搞竊聽和查尋,我們還是他們?」
《沉默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