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皮爾奇也還不是博士呢。」羅頓說,「我倆是同等教育程度。可你注意他是怎樣由你去那麼喊他的。」羅頓將食指的指頭放在下巴上,彷彿是去指他那審慎而有遠見的表情。「把一切詳細的情況全都告訴我們。在你看來也許是無關的東西,對專家可能就是至關重要的信息。」
「這只昆蟲被發現時是卡在一名兇殺案被害人的軟胯後頭的。我不知道它怎麼跑那裡頭去了。她的屍體在西弗吉尼亞的艾爾克河中,死了沒有幾天。」
「是野牛比爾干的,我在收音機裡聽到了。」羅頓說。
「你在收音機裡沒聽到關於這昆蟲的事吧?」史達琳說。
「沒有。但他們說到了艾爾克河——你今天就是從那兒來的嗎?就因為這才來這麼遲?」
「是的。」史達琳說。
「你一定累了,要點咖啡嗎?」羅頓說。
「不要,謝謝。」
「水呢?」
「不要。」
「可樂?」
「我不想喝。我們想知道這個女人是在哪兒被劫哪兒被殺的。我們指望這蟲子有個什麼特別的棲息地,或者限於某個生長區,你們知道,或是只睡在某種樹上——我們想知道這昆蟲是從哪兒來的。我請你們保密是因為——假如犯罪人是有意將昆蟲放那兒的——那麼,這一事實就只有他知道,我們也就可以利用這事實來排除假供節省時間。他至少已殺了六個人了,我們的時間快耗完了。」
「你覺得此時此刻我們在這兒看這蟲子,他那兒會不會又扣著個別的女人呢?」羅頓盯著她的臉問。他雙眼瞪得大大的,嘴巴張著。她看得見他嘴裡的東西,一瞬間腦子裡閃過了一點別的東西。
「我不知道!」實在帶點兒尖叫聲,「我不知道。」她又說一遍,以便聽起來不那麼刺耳。「一有可能他會再干的。」
「這麼說我們要盡快動手。」皮爾切說,「別擔心,幹這個我們是行家,你不可能找到比我們更好的好手。他用一把細鑷子將那褐色的東西從瓶子裡取了出來,放到燈底下的一張白紙上,然後擺動一把放大鏡在上面照它的一條前臂。
這只昆蟲長長的,形狀像一具木乃伊。它包裹在一個半透明的外殼裡,輪廓外形大致像一具石棺。肢、尾等附屬器官緊緊地裹貼在體上,像是刻出的淺浮雕。那小小的臉看上去很聰慧。
「首先,這東西一般說來不寄生於戶外的屍體上,而且除非偶然也不會到水裡去。」皮爾切說,「我不知道你對昆蟲熟悉的程度如何,也不知道你想瞭解到什麼地步。」
「就假設我一無所知。我想請你把整個情況都告訴我。」
「好。這是一個蛹,一隻正在轉化的還沒有發育完全的昆蟲——那繭包裹著它,它就在其中由幼體變成成體。」皮爾切說。
「是被蛹嗎,皮爾奇?」羅頓皺皺鼻子將眼鏡往上動了動。
「是,我想是的。要不要從書架上把朱氏關於未成年昆蟲的書拿下來看看?行,這是一隻大昆蟲,還處在蛹的階段。比較高級一點的昆蟲大多數都有蛹這麼一個階段。有不少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度過冬天的。」
「查書還是查看,皮爾奇?羅頓說。
「我要查看。」皮爾切將標本挪到顯微鏡鏡台上,手裡拿了根牙醫用的探針,俯身向下對著顯微鏡。「我們開始查啦:頭背區沒有明顯的呼吸器官,中胸及腹部幾處有氣門,咱們就從這兒開始。」
「嗯哼。」羅頓一邊說一邊翻著一本小冊子的書頁。「是功能性上顎?」
「不」。
「腹部正中面下咖一對外顎葉?」
「對,對。」
「觸角在哪兒?」
「鄰近翅緣正中。有兩對翅膀,下邊的一對被完全遮蓋住了,只有底下腹部三節可以自由活動。小尖尖的臀棘——我說是鱗翅目昆蟲。」
「這兒就是這麼說的。」羅頓說。
「這個科包括蝴蝶和飛蛾,覆蓋的區域很廣。」皮爾切說。
「翅膀要是受過浸泡就費事了。我去拿參考書來。」羅頓說,我估計我走開後是沒辦法不讓你們對我說三道四的」
「我估計不會。」皮爾切說,「羅頓人還是不錯的。」羅頓一離開房間,皮爾切就對史達琳說。
「我相信他一定是不錯的。」
「你現在是相信了。皮爾切似乎樂了,「我們一起上的大學本科,同時拚命幹,竭力爭取獲得任何形式的研究生獎學金。他得到了一筆,可是得下一口礦井坐著等質子放射性衰變。他是在黑暗中呆的時間太長了,人還是不錯的,你只要不提到質子衰變的事。」
「我會盡量繞開這話題的。」
皮爾切從明亮的燈光下轉過身來。「鱗翅目昆蟲是很大的一個科,可能有三萬種蝴蝶十三萬種蛾子。我想把蛹從蟲繭裡取出來——要想逐漸縮小範圍我必須得這麼做。」
「好吧。你能使它完好元損嗎?」
「我想可以。瞧,這只蟲死之前曾借助自身的力想破殼出來。就在這兒,它已經在蟲繭上弄出一道不規則的裂口來了。這可能要花上一點工夫呢。」
皮爾切將殼子上那道自然的裂口抹開,小心舒緩地取出了昆蟲。那一坨翅膀被水浸泡過,要將它們攤展開來猶如攤展一團潮濕的擦臉紙巾。看不出來是什麼花紋圖案。
羅頓拿著書回來了。」準備好了嗎?」皮爾切說,「歐,前胸股節被遮住了。」
「上唇的側突呢?」
「沒有上唇側突。」皮爾切說,「請你把燈關掉好嗎,史達琳警官?」
她等皮爾切的筆形手電亮了之後,才關掉了牆上的開關。他從桌旁退後一點站著,打著手電照那標本。昆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映照出那條細細的光柬。
「像小貓頭鷹的眼。」羅頓說。
「很有可能,可是哪一種呢?」皮爾切說,「請幫我們開一下燈。這是一隻夜蛾,史達琳警官——夜蛾。夜蛾有多少種,羅頓?」
「二千六百……有描述的大概是二千六百種。」
「像這麼大的可不多,好,你來瞧瞧,我的夥計。」
羅頓那長著紅鬈毛的頭蓋住了顯微鏡。
「現在我們得去查毛序了——仔細檢查一下這昆蟲的皮膚,慢慢將範圍縮小到一個種類。」皮爾切說,「這羅頓最拿手了。」
史達琳感覺到,這屋子裡已流動著一種親切友好的氣氛。
羅頓作出的反應是,和皮爾切就這標本的幼蟲期疣突是否排列成圓圈狀展開了激烈的爭論。這樣的爭論還一直延續到毛髮在腹部的排列問題上。
「一種埃裡伯斯·奧多拉夜蛾。」羅頓最後說。
「我們去查。」皮爾切說。
他們拿著標本,乘電梯下到被製成標本的大象上面的一層,回到了那堆滿灰綠色箱子的巨大的方院。原先這一座大廳已被隔板分隔成上下兩層,以便為史密森博物館收藏昆蟲提供更多的空間。他們現已來到新熱帶區昆蟲部,正向夜蛾部走去。皮爾切查了一下他的筆記本,在靠牆的一大堆中一隻高及胸部的箱子前停了下來。
「弄這些東西得小心。」他說,一邊將那沉沉的金屬門從箱子上推落下來擱到地上。「砸著一隻腳你幾個星期都得蹦啊蹦的。」
他用一根手指在一層層的抽屜上很快地往下滑,選定一隻後拉了出來。
史達琳看到盤子裡是保護著的很小很小的卵,毛蟲泡在一管酒精裡,一隻繭已從標本上剝開,那標本與她的很相似,還有就是只成蟲——一隻暗褐色的大蛾子,翅展差不多有六英吋,毛茸茸的身體,細細長長的觸角。
「一種埃裡伯斯·奧多拉夜蛾。」皮爾切說,「黑巫蛾。」
羅頓已經在翻書了。「熱帶物種,秋季有時離群走失至加拿大。」他念道,「幼蟲吃洋槐、貓瓣爪等類似植物。產於西印度群島和美國南部,在夏威夷被認為是害蟲。」
操他媽的!史達琳想。「混蛋!」她說出了聲,「到處都是了!」
「可它們也不是所有時候到處都是的。」皮爾切低下頭。他拽拽下巴。「它們是不是一年兩次產卵,羅頓?」
「稍等……是的,在佛羅里達和得克薩斯的最南端。」
「什麼時候?」
「五月和八月。」
「我剛才就在想,」皮爾切說,「你的這個標本比我們這個發育得要稍好些,也比較新。它已經開始破殼要從繭裡出來了。產地是西印度群島,或者也可能是夏威夷,這我能理解,不過這兒現在是冬天。在本國它要等三個月之後才能出殼,除非在溫室裡才能出現偶然,要麼就是有人飼養。」
「飼養?怎麼養?」
「放籠子裡,在一個暖和的地方,弄些洋槐樹的葉子給幼蟲吃,一直到它們作繭自閉。不難養。」
「這是不是一種流行的嗜好?除專業人員研究外,是不是有很多人玩這個?」
「不。主要是昆蟲學家,他們想弄到完美的標本。也許有些人搞搞收藏。再有就是絲綢業了,他們倒是養蛾,可不是這一種。」
「昆蟲學家一定有期刊和專業性雜誌,還得有向他們銷售器械的人吧。」史達琳說。
「當然,大多數刊物也都能到這裡。」
「我扎他一捆給你。」羅頓說,「這兒有幾個人私下裡訂了幾份比較小的業務通訊——一直將它們鎖著,這些枯燥無聊的東西你就是看一眼,也得給他們兩毛五。那些東西我早上才能拿到。」
「我會當心把它們收好的。謝謝你,羅頓先生。」
皮爾切將有關埃裡伯斯·奧多拉夜蛾的參考資料複印了一份,連同那只昆蟲一起給了史達琳。「我送你下去。」他說。
《沉默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