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皮爾切博士。」
「喊我『皮爾切教授』怎麼樣?」
「你是教授嗎?」
「不是,可我也不是博士。我的實際情形是,倒是見到了你我非常高興。想看看昆蟲嗎?」
「當然。羅頓博士呢?」
「有關毛序方面的大部分進展都是他前兩個晚上搞出來的,可是到最後他已撐不住不得不去睡覺了。那只昆蟲我們在動乎前你見過嗎?」
「沒有。」
「只是爛糊糊的一團,真的。」
「可是你搞出來了,弄清楚了。」
「是的,剛剛才弄清楚。」他在一隻帶網孔的籠子邊停了下來。「先讓我給你看一隻和你星期一帶來的那只相似的飛蛾,它雖然和你那一隻並不完全一樣,卻屬於同一個科,都是小貓頭鷹科。他的手電光束照到了那只光亮的綠色大飛蛾,它正歇在一根小小的樹枝上,翅膀裹疊在一起。皮爾切向它吹了口氣,飛蛾向他倆張開翅膀的內側,頃刻間,貓頭鷹那猙獰的臉便出現了,翅膀上的眼點怒目而視,彷彿老鼠在看最後的一眼。「這是只『卡利勾·貝爾特拉歐飛蛾』——相當普遍。可是克勞斯喉嚨裡那只標本,就是人們所說的大蛾了。跟我來。」
房間的盡頭是一隻安放在壁龕裡的箱子,壁龕前有圍欄護著。孩子們夠不到這箱子,上面還蓋著塊布。旁邊一隻濕潤器嗡嗡地響著。
「我們把它裝在玻璃後面為的是保護人們的手指頭——它會襲擊人。它還喜歡潮濕,而玻璃就可以保持裡邊有一定的濕度。」皮爾切抓住箱子的把手,小心翼翼地將它挪到壁龕的前部。他揭開蓋子,打開箱子上方的一盞小燈。
「這就是死人頭蛾。」他說,「它歇的那地方是株茄屬植物——我們正盼著它產卵呢。」
這蛾看上去既神奇又可怕,它那棕黑色的大翅膀帳篷似的遮下來像件披風;毛茸茸的寬背上,那標誌性的識別圖案自人們在自己怕人的花園裡突然撞見之後,恐懼就一直刺在人的心中。半球形的骷髏頭既是頭骨又是臉,黑洞洞的眼睛凝視著;還有顴骨,那顴弓在眼睛邊上形成精妙絕倫的一道痕。
…阿克隆西。斯迪克斯。」皮爾切說「這蛾就是以地獄的兩條河命名的。你們要抓的那個人,每次都是將屍體拋人河中——我說對了嗎?」
「是的。」史達琳說,「這蛾是不是很罕見?」
「在地球的這個部分是很罕見,自然界裡根本就沒有。」
「那這蛾是從哪兒來的呢?史達琳俯下身將臉湊近帶網孔的箱子蓋。她的呼吸拂動了那蛾背上的茸毛。它尖中著猛地往後一扭身子,拚命扑打著翅膀。她都能感覺到蛾子扇出的那點點微風。
「馬來西亞。還有一種是歐洲的,叫『阿特拉波斯』,但這一隻和克勞斯嘴裡那一隻都來自馬來西亞。」
「這麼說是有人在飼養了!」
皮爾切點了點頭。「是的。她沒有看著他的時候他說道,「這蛾得還是卵子的時候從馬來西亞航運進來,或者更有可能是作為蛹被航運進來。還沒有人能夠讓它們在被囚的狀態下產卵。它們交配,可是不產卵。難的是在森林中找到幼蟲,找到之後,飼養起來就容易了。」
「你剛才說它們會襲擊人?」
「它們的喙尖利有力,如果你去玩弄,它們就會將喙啄進你的手指……這是一件不同尋常的武器,製成標本保護起來;酒糟都對它不起作用。這一點幫助我們逐漸縮小領域範圍,我們因此也就這麼快就將這蛾鑒定了出來。」皮爾切忽然顯得不好意思,彷彿他吹了牛似的。「它們也不好對付就是。」他趕緊往下說,「它們進蜂箱,偷吃蜂蜜。一次,我們在婆羅洲的沙巴採集標本,它們就迎著燈光到青年招待所的後面來。聽它們的聲音很是怪異,我們——」
「這只蛾是從哪兒來的呢?」
「這是同馬來西亞政府做的一樁交易。我不知道我們是用什麼去交換的。也真滑稽,我們在那地方摸著黑,拎著桶氰化物守著,忽然——」
「這蛾是以什麼樣一種名義報關進來的?他們有沒有報關紀錄?他們是不是一定要將這些蛾清除出馬來西亞?報關紀錄會在什麼人手上?」
「你性子是急。注意了,我們所掌握的東西我都寫下來了,如果你想瞭解那類情況,我也已經把可以登廣告的地方記了下來。走吧,我送你出去。」
他們默默地走過巨大的樓面。在電梯燈光的照射下,史達琳看得出來,皮爾切和她一樣疲倦。
「幹這個你可熬了夜了。」她說,「你能這樣真是不錯。我以前那麼唐突並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我希望他們能抓到他,希望你能很快了掉這事兒。」他說,「如果他在做軟標本,可能會要買幾樣化學用品,我已經將它們都記下了。……史達琳警官,我想結識你。」
「有可能我也許應該給你打打電話。」
「你一定要打,絕對要打,我喜歡你來電話。」皮爾切說。
電梯關閉,皮爾切和史達琳都走了。專用於人類研究的那層樓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形在移動,紋身的,做成木乃伊的,纏足的,都沒有動彈一下。
昆蟲動物園裡,火警燈耀著紅光,映照在一萬隻較人類更古老的生物的活動著的眼睛裡。濕潤器一會兒嗡嗡一會兒嘶嘶地響著。蓋子底下,黑黑的籠子裡,那死人頭蛾從那株前屬植物上爬了下來。它爬過籠子底,翅膀拖著像一件斗篷。它在碟子裡找到了那一小團蜂窩。它伸出強有力的前肢將蜂窩緊緊抓住,展開尖利的喙,一下扎進蜂蠟蓋,將椽伸進了蜂窩的一個蜜孔。它坐著,靜靜地吮吸著蜂蜜,四週一片黑暗;黑暗中那卿卿嗡嗡的聲音重又響了起來,和這聲音混雜在一起的還有這微小的聲音:勞作的在勞作,殺的在殺。
第41節
凱瑟琳·貝克·馬丁在下面那可惡的黑暗之中。她閉上眼,眼皮後面黑暗洶湧而過。在極其短暫的睡眠中她老是驚醒。睡中她夢見黑暗向她襲來。黑暗伺機而至,鑽進她的鼻孔,灌人她的耳朵,黑暗的濕手指在她身體上無孔不入。她一隻手摀住嘴和鼻,另一隻手遮住yīn道,緊縮臀部,一隻耳朵轉過去貼著墊褥,另一隻就只好犧牲,聽憑黑暗的侵襲。隨黑暗而來的是一個聲音,她的身子抽動了一下,醒了。一個她熟悉的忙碌的聲音,是台縫紉機。速度在變化。慢,接著又快了起來。
地下室裡、上方的燈亮著——在她頭頂高處,並蓋上那小小的活板開口開著,她看得見一回微弱的黃顏色的光。那只鬈毛狗叫了幾下,那個怪異的聲音在對它說話,悶悶的含糊不清。
縫紉。在下面這地方搞縫紉大不對頭了!縫紉屬於光明。凱瑟琳童年時那陽光充足的縫紉間在她腦海一閃而過,那麼叫人開心!……那管家,親愛的畢·拉芙,坐在縫紉機旁……她的小貓對著飄動的窗簾直眨眼。
那個聲音將這一切幻想全都驅走了,它在以過分寵愛的腔調對那只鬈毛狗說話。
「寶貝兒,把那個放下來,你會叫針給紮著的,那樣的話咱們要上哪兒去呢?我就要做完了。是的,心肝寶貝兒。咱們做完之後你弄塊嚼嚼,你弄塊嚼嚼,嘟嘀嘟嘀嘟。」
凱瑟琳不知道她已經被關了有多久了。她知道她洗過兩次身——上一次洗的時候,她站立在燈光裡,希望他能看看她的身子,可是燈光刺眼,她吃不準他是否在燈光後面朝下看她。凱瑟琳·貝克·馬丁的裸體格外引人注目,從每個方向看都抵得上一個半女孩子大「這她都知道。她要他看自己的裸體。她要出這個坑。只要接近他夠到同他操就可夠到同他打——她洗身子的時候一遍又一遍默默地對自己說。她的食物已經很少了,她知道最好要趁自己還有力氣的時候干。她知道她會同他搏鬥的,她也知道自己能夠搏鬥。是不是最好先同他操,他能操幾次就一直同他操,直操到他精疲力竭?她知道,只要能將腿繞到他的脖子上去,差不多一秒半鍾就可以送他歸西大。要那樣干我能受得了嗎?你他媽的我當然能受得!睪丸和眼睛,睪丸和眼睛,睪丸眼睛。但是。她洗完了又穿上了新的傘兵服,上面卻一點聲音也沒有。對她出的條件沒有任何反應,洗澡水桶被纖細的繩子晃晃悠悠地吊了上去,換下來的是她的衛生便桶。
她這時在等著,幾個小時過去了,她在聽縫紉機的聲音。她沒有衝著外面去去喊他。終於,也許在喘了一千口氣之後,她聽到他上樓梯了,一邊在對那狗說話,說著什麼「我回來後就吃早飯。」他沒有關地下室的燈,有時他會這麼幹的。
上面廚房的地板上傳來趾爪和腳步聲。狗在嗚鳴地哼叫。她相信抓她的人要出去。有時候他一走開就是好長時間。
喘過幾陣氣之後,那小狗還在上面的廚房裡轉來轉去,嗚嗚叫著,啪啦啦在地板上碰倒了什麼,噹啷啷又在地板上撞著了什麼。也許是它的碗」巴。它在上面抓啊抓的。又在叫了,短而尖,這次狗聲卻不如它在她上面的廚房裡時發出的那麼清晰了,因為這小狗已經出了廚房。它用鼻子拱開萊門,來到下面的地下室追老鼠:以前他外出時,它就幹過這事。
在下面的黑暗之中,凱瑟琳·馬丁在她的墊子底下摸索著。她摸到了那一根雞骨頭,嗅了嗅。上面那幾絲絲肉以及軟骨不去吃是不容易做到的。她將骨頭放進嘴裡含溫熱了。她這時站了起來,在令人眩暈的黑暗中略微搖晃了一下。和她一起在這陡直的坑裡的沒有別的,只有她那塊蒲團,她身上穿著的那件傘兵服,那只塑料衛生便桶以及往上朝那淡黃色燈光延伸過去的那根纖細的棉繩。
只要她腦子清晰,每一個間歇她都在琢磨這事兒。凱瑟琳竭力將手向高處伸去、她緊緊地抓住繩子。是猛拽一下,還是慢慢地拉好呢?她無數次地喘著粗氣琢磨這事兒。還是一點一點穩穩地拉好。
這棉繩伸出去的長度比她估計的要長。她盡可能往高處伸,重新抓住繩子後便拉,手臂左右搖晃,希望繩子經過她頭頂開口那木頭邊緣的地方正在那兒慢慢地磨損。她磨著,直磨到肩膀發痛。她拉著,繩子還有延伸。現在沒有延伸了,再沒有延伸了。清晰在高處。噗,繩子落了下來,一圈圈地蓋在了她的臉上。
她蹲在地上,繩子落在她的頭上和肩頭;頭頂的洞高高在上,光線不足難以看清堆積在身上的繩子。她本知道拉下來的繩子有多少。可不能纏到一起嘍!她用前臂量著,將繩子一環一環小心翼翼地擺到地上。她一共數到有十四手臂長。繩子是在井口斷裂的。
她將帶有幾絲肉的雞骨頭在繩子與衛生便橘握手連緒處綁體現在是比較難辦的一部分了。
小心地幹。她的精神狀態彷彿是人遭遇到了惡劣的氣候,像是人在惡劣氣候條件下在小船上要照顧到自己的性命一般。
她將繩子磨斷的一頭系到手腕上,又用牙齒咬著將結打緊。
她盡可能地遠離繩子站著。她拎住便桶的提手,繞一大圓圈,將桶徑直朝頭上那一圈昏暗的光亮處拋去。塑料桶沒有對推開口,撞上了蓋子的底面掉了回來,砸到了她的臉上和肩上、那小狗叫得更響了。
她慢慢再把繩子理好,扔了一次,又扔一次。扔第三次時,便桶掉下來砸到了她的那根斷指上,她只得靠到斜直下來的牆壁上喘氣,直到不再噁心難受為止。扔第四次時,桶還是膨地一下砸到了她身上,可是第五次沒有,桶出去了。桶就在開口旁木頭井蓋上什麼地方。離洞有多遠呢?穩住。輕輕地,她拉著。她將繩子急抽一下,想聽聽桶的提手在她上面的木頭上霍啦啦發出的聲音。
那小狗叫得更響了。
她不能將桶拉過洞的邊緣拉了下來,可她必須將它拉近洞口。她將桶拉近了洞口。
那小狗在地下室不遠處的一間屋子裡的鏡子及人體模型間穿來穿去。嗅嗅縫紉機下面的線頭和碎片。圍著那黑色的大型衣櫥用鼻子直拱。朝地下室盡頭那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衝到陰森黑暗處吠叫,又衝了回來。
這時只聽得一個聲音,很微弱地迴盪在地下室。
「寶——貝兒——」
小狗叫著,跳到一個適當的位置,它胖嘟嘟的小身體隨著吠叫聲直顫。
這時又聽到一個濕滑滑的接吻一樣的聲音。
狗抬頭看看上面的廚房地板,但聲音並不是從那裡發出的。
一個噴噴的咂嘴聲,像是在吃東西。「來啊,寶貝兒!來啊,甜心!」狗踮著腳爪,豎著耳朵,跑進了黑暗之中。
「過來,甜心!過來啊,寶貝兒!」
鬈毛狗嗅到了綁在便桶提手上那根雞骨頭的味道。它在井邊上抓搔著,發出鳴嗚的叫聲。
嘖嘖嘖。
小鬈毛狗跳上木頭井蓋。那味道就在這兒,就在這桶與洞之間,小狗衝著桶直吠,嗚嗚叫著,猶豫不決。雞骨頭極其輕微地佃動了一下。
鬈毛狗縮起身手,鼻子夾在兩隻前爪之間;後部,尾巴在空中拚命地搖晃。它叫了兩聲,然後猛地一下撲到雞骨頭上,用牙貪緊緊咬住。那桶似乎想要將小狗從雞骨頭上推開。鬈毛狗衝著桶狂吠,它堅持住不放,騎跨在提手上,牙齒牢牢地死命咬住骨頭。突然,桶將鬈毛狗撞翻在地,它四腳滑落,桶推狗,狗掙扎著爬起來,又給撞翻在地,狗和桶鬥了起來,屁股及一隻後腳滑人洞中,狗爪子在木頭上瘋狂地亂抓亂爬,桶滑動了,帶著這狗的後半個身子卡進洞口,可是小狗掙脫了,桶滑過邊緣一頭落了下去,帶著那雞骨頭消失在洞中。鬈毛狗衝著洞下面憤怒地吠叫,吠叫聲傳到了井底下。接著,它停止吠叫,側過頭去聽一個只有它才能聽到的聲音。它急急地從井的頂部跑了下去,跑上樓梯,一邊還在叫著,這時就聽得樓上什麼地方響起了一記重重的關門聲。
凱瑟琳。貝克·馬丁的臉上淌滿了熱淚。淚落了。她緊緊拽住那傘兵服的前部。她渾身都濕透了,兩隻乳房上熱乎乎的。她相信,她是死定了。
第42節
克勞福德獨自一人站在他書房的中央,雙手深深地插在口袋裡,他從上午十二點三十站到十二點三十三,一直在想主意。接著,他給加州機動車輛部發了一份電傳,請對方追蹤查詢一下萊克特醫生所說的拉斯培爾在加州買下的用於他和克勞斯搞羅曼史的那輛旅宿汽車。克勞福德請機動車輛部核查一下向本傑明·拉斯培爾之外的任何一名駕駛員頒發的車輛票證。隨後,他拿著寫字夾板坐到沙發上,擬出了一份挑逗性的私人廣告,準備登到主要的一些報紙上去:
儀態萬方、皮膚光滑細膩、熱情奔放、花兒一朵、芳齡二十一的模特兒,欲覓既欣賞質,又欣賞量的男士。我是手部及化妝品的廣告模特兒,您曾在雜誌的廣告上見過我,現在我想要見見您。頭封信裡寄上您的照片。
克勞福德考慮了片刻,劃去「儀態萬方」,換上了「體形豐滿」。
他的頭朝下一垂,他打起了瞌睡。電腦終端機那綠色的熒屏在他的鏡片上映出了許多小方格。屏幕上此時開始出現動態,一行行的文字往上爬行,在克勞福德的鏡片上映出移動的影子。瞌睡中,他搖了一下頭,彷彿那圖像把他弄癢癢了似的。
文字是這樣的:
孟菲斯警方在搜查萊克特的囚室時發現兩件物品。
《沉默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