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他從他那巨大的藥品櫥中取出藥膏來,以前寶貝被貓抓傷後他曾給她搽過。他還拿出來一些小創口貼、搽藥用的Q牌棉簽以及獸醫給他用來防止狗老是用牙齒去咬嚙傷痛處的塑料的。『伊麗莎白頸圈』。地下室還有壓舌板,給她那條被弄斷的小腿上夾板時可以使用。如果那蠢貨死之前身體強烈扭動把寶貝給抓破了,則還有一管去痛的「傷輕鬆」。
小心謹慎地朝頭部開一槍,犧牲的只不過是頭髮。對他來說,寶貝比那頭髮更珍貴。頭髮是個犧牲,是為她的安全獻上的一份禮。
現在悄悄地下樓梯去廚房。脫掉拖鞋,走黑黑的地下室樓梯往下去,緊挨著牆走,不讓樓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來。
他沒有開燈。在這熟悉的黑暗中他摸索著往前移,摸索著腳底下那高低變化著的地面。走到樓梯底部後,他往右一拐走進了工作室。
他的一隻袖子拂過籠子,他於是聽到一隻幼蛾輕而憤怒的嘰嘰聲。櫥在這兒呢。他找到紅外線燈,又將護目鏡很快地套到頭上。這時整個世界閃閃的一片綠光。他站了一會兒,聽聽那水箱裡發出的令人舒心的水泡聲,聽聽那蒸汽管裡發出的令人溫暖的嘶嘶聲。他,黑暗的主人,黑暗的皇后。
放在空中自由自在的蛾子從他的視野中飛過,在尾部拖出一道道綠色的螢光;它們扇動毛茸茸的翅膀掠過黑暗,微弱的氣息從他的臉上輕輕拂過。
他檢查一下那支皮同槍。槍裡裝的是0.38的特種開花鉛彈,子彈鑽進腦殼——炸開,即刻致命,假如那貨在他開槍時是站立在那兒,假如他朝下對著她頭的頂部打進去;那子彈是不大可能像可裝大劑量火藥的麥格納姆槍那樣從下頜穿出將胸脯炸開的。
悄悄地,悄悄地,他屈著膝蓋躡手躡腳往前行,塗著甲油的腳趾緊緊扒著腳下的舊木板。踏上土牢房的沙地沒有一點聲音。悄悄地,可別太慢了。他不想讓自己的體味很快就傳到並底那小狗的鼻子裡。
土牢的頂部看上去閃著綠光;在他的視野裡,石塊及砌石用的灰漿清清楚楚,木頭蓋上的紋路也都清晰可辨。把住光俯身往下看。她們就在那兒呢!那貨側身躺著像只巨蝦。也許是睡著了。寶貝蜷身緊貼著那貨的身子,肯定是在睡覺。歐求求了可別是死的!
頭部露著。朝脖子開一槍倒是誘人——頭髮可就保住了。太冒險。
伽姆先生俯身向著洞口,他那護目鏡上像柄一樣伸出來的兩隻鏡筒仔細地朝下面照去。皮同槍的槍口沉沉的,手感很好,瞄準性能極棒。得用紅外線光束照著拿好了,他將視野聚集到那腦袋的一側,正好是那濕漉漉的頭髮貼著太陽穴的地方。
不知是響動還是氣味,他怎麼也沒搞明白——可是寶貝醒了。叫著,在黑暗中直往上跳,凱瑟琳·貝克·馬丁弓著身子把小狗攬在中間,拉過蒲團蓋在她與狗的身上。蒲團下面只見幾團東西在動,他辨不清哪是狗哪是凱瑟琳。就著紅外線往下看,他對深度的感覺受到削弱,搞不明白哪團東西是凱瑟琳。
可他是看到寶貝跳動了。他知道她的腿沒問題,因此他立即又明白了一點別的:凱瑟琳·貝克·馬了不會傷害這狗,一如他不會傷害這狗一樣。歐,多麼讓人感到甜蜜寬慰!因為他們對狗懷抱著相同的感情,他就可以對她那兩條該死的腿開槍,等她緊緊地去捧腿時,再將他娘的腦袋打掉。用不著細心留神小心翼翼。
他打開燈,地下室所有的燈都他媽的打開,又到儲藏室將那泛光燈取了來。他很穩地控制著自己,腦子清楚十分好使——穿過工作室時都記得往洗槽裡放一點點水,那樣到時候水槽下面的存水彎裡就不會出現什麼凝塊了。
正當他拿著泛光燈匆匆走過樓梯準備要過去時,門鈴響了。
門鈴發出刺耳的擦刮聲,他只得停住腳步,想,這是怎麼回事?他已經多少年沒聽到門鈴響了,甚至都不知道它是否還管用。門鈴是安在樓梯上的,以便樓上樓下都能聽見,這塊蓋滿了灰塵的凸出的黑乎乎的金屬這時在當嘟啷地響著。他看著它,它又響了,不停地響,灰塵從上面飛舞下來。是有什麼人在前門口,在按那個標有「守門人」字樣的舊的按鈕。
他們會離去的。
他草草地將泛光燈裝起來。
他們沒有離去。
井下面,那貨說了點什麼,他沒去理睬。門鈴當哪嘟地響,刺耳地響,他們簡直是將身子靠在按鈕上了。
最好是上樓探出去朝前門窺一眼。皮同槍的槍管很長,睡袍的口袋裡放不進,他將它擱在了工作室的檯子上。
他剛爬上一半樓梯,門鈴忽然倒又不響了。他停在半中央等了片刻。沒有聲音。他決定不管怎樣還是看一看,正當他從廚房穿過時,後門上響起一記重重的敲門聲,把他給嚇了一跳。後門附近的餐具間裡有一支滑機操作的連發槍,他知道裡面裝著子彈。
通向地下室樓梯的門是關著的,那貨在那下面吼,就是扯著嗓子吼得再響,誰也聽不到,對此他很有把握。
又在乓乓乓地敲門了。他將門打開一條縫,鎖上的掛鏈沒有拿開。
「我試著叫前門可是沒人來開。」克拉麗絲·史達琳說,「我在找李普曼太大的家人,請你幫個忙好嗎?」
「他們不住這兒。」伽姆先生說著就把門關上了。他重新向樓梯走去時,乓乓乓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是比剛才更響了。
他連著掛鏈把門打開。
這年輕女人舉出一張身份證湊近門縫,上面寫著聯邦調查局。「對不起,可我要跟你談談。我要找李普曼太大的家人,我知道她過去就住在這兒。我想請你幫幫忙。」
「李普曼太太死了都幾百年了。她的親戚我一個也不認識。」
「律師或者會計呢?保存她生意上記錄的什麼人呢?你認識李普曼太太嗎?」
「只是有點認識。什麼事啊?」
「我正在調查弗雷德裡卡·白梅爾之死。請問你是誰?」
「傑克·戈登。」
「弗雷德裡卡·白梅爾在給李普曼太太幹活兒那時候你認識她冒險。嗎?」
「不認識。是不是個大胖子?我可能見過,說不準了。剛才我並非故意元禮——我正在睡覺,……李普曼太太是有個律師,我可能在哪兒有他的名片呢,我來看看能不能找到。請你進來好嗎?我凍死了,而我那貓一眨眼就會從這兒竄出去,還來不及逮,她就會像子彈那樣射到外面。」
他走到廚房遠處角落的一張卷蓋式桌子那兒,掀開桌子蓋,從裡面的幾個信件格中找。史達琳跨進門,從包裡掏出了筆記本。
「那事真恐怖!」他一邊在桌子裡翻找一邊說,「每次我一想到它就發抖。你認為他們是不是就快要抓到什麼人了?」
「還沒呢,不過我們正在努力。戈登先生,李普曼太太死後這地方你是不是就接過來住了?」
「是的。」伽姆俯身向著桌子,背對著史達琳。他拉開一隻抽屜,在裡邊四處摸找。
「有沒有什麼記錄剩在這兒?生意上的記錄?」
「沒有,什麼也沒有,聯邦調查局是不是有點數了?這兒的警察似乎連起碼的東西都不瞭解。他們有沒有搞到特徵描述或者指紋什麼的?」
從伽姆先生睡袍背部的榴層裡,一隻死人頭蛾爬了出來。它在他背的中間大約心臟所處的位置停住,整了整翅膀。
史達琳將筆記本一下扔進了包裡。
伽姆先生!感謝上帝我的外套是解開的。跟他說我要出去,去找個電話打。不行。他知道我是聯邦調查局的,一讓他離開我的視線他就會把她殺了。他會打她的腎臟。他們找到他就撲上去,用他的電話。沒看到有電話。電話不在這裡,問他要。先聯繫上,然後就往他身上撲。讓他臉朝下趴著,等警察來。就這麼著,干吧。他在轉身了。
「號碼在這兒呢。他說。他拿了一張企業單位的卡片。
接嗎?不。
「很好,謝謝。戈登先生,你有沒有電話可以借我用一下?」
當他把卡片放到桌上時,那蛾子飛了起來。它從他身後飛了出來,飛過他的頭,歇到了隔在他倆中間的洗槽上方的一隻吊櫃上。
他看著蛾子。她沒有看蛾子,當她的兩隻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他的臉時,他心裡明白了。
他們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彼此的心裡都明白了。
伽姆先生微微將頭側向一邊。他笑了笑。「我餐具間有部無繩電話,我去給你拿。」
不!動手吧!她去拔槍。這一動作她做得很順滑,都練了四千次了。槍就在預定的位置。雙手把槍握得好好的,她此時的世界就是眼前之所見,就是他胸脯的正中心。「不許動!」
他噘起了嘴唇。
「好。慢慢的。把手舉起來!」
帶他到外面去,讓桌子隔在我跟他之間。押著他往前走。到馬路中央讓他臉朝下趴著再向路人亮出自己的證件。
「伽——伽姆先生,你被捕了。我要你給我慢慢地走到外邊去。」
他沒有按吩咐的做,他只是從屋子裡走了出去。如果他是把手伸向口袋,伸向身後,如果她看到了武器,那她就開火了。他只是從房間裡走了出去。
她聽到他迅速奔下地下室的樓梯,她繞過桌子往樓梯井頂部的門口衝去。他人不見了,樓梯井燈火通明然而空空蕩蕩。陷階。在這樓梯上就要成為一個很容易被擊中的目標。
這時從地下室裡傳來一個尖叫聲,微弱得像裁一張薄紙似的。
她不喜歡這樓梯,不喜歡這樓梯,克拉麗絲·史達琳處在緊要關頭,要麼立即採取措施,要麼就等著。
凱瑟琳·馬丁又在尖叫了,他正在要她的命,史達琳因此不顧一切地下樓去;她一手把著樓梯扶手,槍筒向外伸出,槍就在她視線之下,瞄準器裡看出去,底下的地面一跳一晃的;到樓梯底部時,有兩扇門相向開著,她設法瞄準那兩扇門,槍筒卻隨她的腦袋一起直晃。
地下室的燈發出刺目的光,她穿過一扇門就得背對另一扇門,那麼就趕快,趕快向左朝發出尖叫聲的方向沖。她飛快越過門框,兩眼睜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大,來到了沙地的土牢間。唯一的藏身之處是在井的背後,她從側面沿牆繞了一圈,雙手握槍,雙臂筆直地伸出,稍稍按了按扳機,繼續往前繞到井那兒。井背後沒人。
小小的一聲喊叫從井裡升起,輕得像一縷薄薄的煙。又聞大吠,是條狗,她靠近井,眼睛還盯在門上,到了並沿上,越過邊緣朝下看。看到那女孩了,又抬頭,再朝下,把她受訓練時學習的安撫被扣人質的話說了出來:
「我是聯邦調查局的,你安全了。」
「安全個屁!他有槍。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凱瑟琳,你不會有事的,閉嘴!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救我出去,我他媽的根本不管他在哪兒.救我出去!」
「我會救你出來的。安靜!幫幫忙!安靜別吵這樣我才能聽到動靜。設法讓那條狗也閉嘴!」
她在井背後紮穩身子,槍瞄著門,心怦怦直跳,呼出的氣吹走了石頭上的灰塵,在不知道伽姆在何處的情況下,她不能丟下凱瑟琳·馬丁去求援。她挪動身子到門那邊,閃到門框背後並以此作掩護。她能看得見樓梯腳對面的地方以及遠處工作室裡的一部分。
要麼是找到伽姆,要麼是確證他已逃脫,再就是救出凱瑟琳把
她帶走,唯一的選擇就是這幾個。
她扭過頭沖土牢問四下裡匆匆看了一眼。
「凱瑟琳,凱瑟琳,有沒有梯子?」
「我不知道,我醒來時就在這底下了。他是用繩子吊著把桶放下來的。」
有一個小小的手搖把子被固定在一根牆樑上,搖把的捲筒上沒有繩子。
《沉默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