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林言沒注意自己說了什麼,反應過來時不由苦笑,這回司機大哥是真得把自己當白癡了。
  別克司機怪怪的盯了林言一會,突然收住了罵聲,嘀咕道:「怪不得臉色跟鬼似的。」說完從兜裡掏了盒煙,遞給林言一支:「遇上髒東西了?抽根煙壓壓驚,以後出門帶點護身的玩意,我們常走夜路的有經驗。」
  林言下了車,那司機順手替林言點上煙,兩人並排站在路邊。說來也奇怪,路上車來車往,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店舖和高樓都亮著燈,哪裡有半點霧氣和黑暗的影子,甚至連雨也早停了。
  林言抽了口煙定定神,詫異道:「哥們遇上過?」
  司機無所謂的笑笑:「常有,特別是事故多的地方,越邪乎越出事,一出事就更邪乎。」
  林言點了點頭,這麼一鬧騰,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唯物主義世界觀被蠶食了多少。
  送走那司機,林言摸了把腦門上的汗,摸出手機看時間,屏幕上顯示了兩條短信和三個未接來電,從兩個小時之前平均每半小時一條。林言打開設置選項,手機沒靜音,音量不大,但足夠自己聽見,看樣子剛才一路上確實信號被屏蔽了。
  第一條:「出來喝酒不?老地方。」
  第二條:「幹什麼呢?接電話!」
  發信人和打電話的人都是尹舟。
 
  3、殮服
  人一生之中總有那麼一兩個好友是你無論凌晨幾點打電話都不怕被罵不會被掛機的,哪怕擾人清夢的理由是家裡土豆長毛或者做了個春夢。尹舟對於林言來說就是這麼一個人,頭上豎著兩撮亂毛,穿洗不乾淨的襯衫,眼鏡下一雙迷茫的眼睛總找不到焦點,在遊戲裡待久了的緣故。
  他倆在同一個院子裡長大,讀同所小學中學高中,互相是父母眼裡光輝萬丈的「別人家的孩子」。從小到大,林言無論多用功都會被尹舟天天曠課還能考出的高分氣的吐血,而尹舟無論拿多好成績都會爸媽誇獎林言勤奮努力的調調噎得吃不下飯。高考報完志願兩人正兒八經的喝了告別酒,為分道揚鑣做慶祝,誰料尹舟在寫數學卷子時漏看了半頁紙,活生生跟林言去了同所高校,於是乎兩人滿懷悲憤,繼續相愛相殺。
  後來分了專業,尹舟讀電子,林言讀歷史,從此文理一別是路人。沒了競爭壓力的兩人倒正兒八經做起死黨來,打遊戲泡妹子替對方應付公選課點名,配合的滴水不漏。
  老地方指的是夜色酒吧。
  林言走進門時一眼就看見吧檯邊跟姑娘玩吹牛的尹舟,輸的興起,林言在旁邊連叫了好幾聲那貨才轉過臉來,一邊開啤酒瓶一邊睜大了眼:「呦,電話短信都不回,剛約會去了?」
  林言一口氣灌下大半瓶啤酒,定了定神說:「鬼打牆,給繞裡頭了。」
  「鬼打牆?!」尹舟盯著他瞧了半天,見林言沒有開玩笑的樣子,忍不住乾笑道:「丫有病吧,有病快治,走哥帶你掛號去。」
  林言本來就被怪事弄得心情奇糟,此時更沒好聲氣,乾脆放下酒瓶,雙手撐在桌子上,提高分貝沖尹舟的耳朵喊道:「我!遇!見!鬼!了!」
  這一嗓子吼得大半個吧檯的人全聽見了,集體轉過臉看怪物似的注視著林言。
  尹舟摸摸臉,嘀咕道太丟人了,想了想又抬起頭來,一臉茫然道:「女鬼?漂亮不?」
  林言彷彿聽到一聲細小的「切」從吧檯上飄了過去,臉上的肌肉不由抽搐了一下。
  接著林言一五一十把晚上的經歷複述給尹舟,然而講到一半他就後悔了,對面的人明顯一副被投喂的樣子,一雙萬年對不上焦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聽到路燈下的人影一節時搓著雙手結巴道:「這太不科學了,不對,太科學了,明天我去申請實驗室,說不定能驗證一個偉大的猜想!」
  林言恨不得把啤酒瓶敲碎在他腦袋上。
  「你忙著,我先撤了啊。」
  身後的人屁顛屁顛追上來,撓了撓頭髮:「行了行了,開玩笑呢,先喝酒,喝完晚上去我那湊合一夜。」
  「我陽氣重,那玩意要是個男的讓他立馬滾蛋,是個女的一准拜倒在哥的牛仔褲下。」
  林言載著尹舟一路往他家開時其實挺感激他的,心想不靠譜的人有不靠譜的好處,再怪的事他都能當真的給聽進去,但是等他到達目的地就立馬後悔了,原因很簡單,尹舟的房間髒的是個活人就不願意踏進去半步。
  推開門時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林言在心裡大呼還不如回家被鬼嚇死算了,天知道技術宅的生活邋遢成什麼樣子,十幾平米的單租房,地板上到處堆著垃圾和衣服,桌上碼著成山的泡麵盒,有些被拿來做了煙灰缸,灰褐色的湯汁裡漂浮著一個個煙蒂,不知道放了多久,一起散發著濃烈的餿腐氣味。
  筆電開著機扔在床上,屏幕上一行行字母串在不停跳動,尹舟撲過去看了一眼,呻吟道:「死循環,又得改程序。」說完也不管林言,自己往床頭一倚,抱著筆記本點了終止調試,長指在鍵盤上飛速敲了起來。
  「櫃子裡有吃的,餓了自己拿。」
  林言依言拉開櫃子,一一檢視尹舟的儲備糧,各種品牌的泡麵,粉絲,菜泡飯和搾菜,大批快過期的火腿腸……這傢伙萬一哪天掛了,憑著防腐劑絕對能撐到三零幾幾年,古人要都這樣,歷史工作者能省多少事。
  「有乾淨衣服沒?被雨淋透了,先借我件干的穿。」
  「地上,隨便撿。」
  感覺到林言要殺人的眼光之後,尹舟不情願的爬起來,慢吞吞的翻開床腳的籐條箱子:「有,有,我媽每星期來洗一次衣服,乾淨的都在這。」
  說完隨手拋了件印著葫蘆娃的T恤過來。
  「你接一個項目賺那麼多,住這破地方,摳的連個洗衣機都不買,生活質量都趕上老鼠了,幹嘛怕你家那牛逼哄哄的老爺子以後不給錢娶媳婦?」林言把上衣脫了,撐開葫蘆娃T恤往身上套,腦袋蒙在衣服裡,聲音也悶悶的:「幫我找條褲子。」
  尹舟嗨了一聲,不屑道:「你懂個屁,人活著能佔多大地方,死了也不過一副棺材,那麼講究幹嘛?」說完餘光瞄著林言,掛了一臉奸笑:「小林子身材見好,健身卡沒白辦。」
  「你丫再敢叫小林子,哥哥給你看看什麼是男人!」林言抄起扔在床邊的電水壺,抹了把灰,嘖嘖地直咂嘴。
  「夠噁心。」
  尹舟沒搭理他,一邊翻衣箱一邊自言自語:「我記得有條新牛仔褲來著,哪去了……哎?這是什麼?我媽把她衣服忘這兒了?」
  林言拎著電水壺,一回頭看見尹舟手裡的東西霎時頭皮一炸。
  這是……
  森冷肥大的大紅綢緞,黑色滾邊,寬鬆的袖子垂下來,腕口位置鋪陳密密匝匝的刺繡。尹舟好奇的抖開剛要往身上比,林言的吼聲已經響了起來:「放下,別碰!」
  看著林言發青的臉,尹舟也察覺到事情不對,順手把那紅衣裳丟在床上。
  「這是殮服。給死人穿的。」林言無力的說。
  尹舟的臉色也變了。
  「那玩意沒走,就在這。」
  尹舟環視了一圈自己的房間,像要緩解一下緊張的氛圍似的,乾笑了兩聲:「弄錯了吧?要不我打個電話給我媽,問問是不是她留下的。」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