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今天出門他媽就沒看黃歷。
  林言捂著鼻子絲絲直吸涼氣,那人卻不聲不響的站在原地,睜開眼定睛一看,撞的竟然系裡出了門的怪道士。
  矮,瘦小,蒼白孱弱,穿了一身怪裡怪氣的藏藍色土布衣服,書包壓得肩膀都塌下去一截,整個人沒精神的讓人看一眼都想打哈欠。
  「不好意思,趕著去吃飯,沒看見你。」林言不好意思的道歉。那人似乎根本沒聽他說話,視線直直越過林言的肩膀,集中在身後的某個方位,凝視了一會忽然咧嘴笑了笑。
  「陰、陰氣太重,小心、小心點。」
  說完像夢遊剛醒似的輕輕「啊」了一聲,輕手輕腳從林言身邊飄了過去。
  「這哥們又犯病了?」跟在林言身後的男生戳了戳林言的胳膊,難以置信的說。
  林言搖搖頭,拎著包衝下了樓梯。
  天下著小雨,整個校園都濕漉漉的,準備去吃飯的學生們舉著傘遮住腦袋,遠遠望去如一大片五顏六色的蘑菇。林言踩著幾塊磚頭鋪成的簡易通道穿過水窪,一眼就看見食堂門口正呆頭鳥一樣四處張望的尹舟,他臉色不太好,撐著把大紅雨傘,四個廣告字正正好好懸在腦門上:七度空間。
  來來往往的人都忍不住掃他一眼。
  林言兩大步跨過台階下的積水,拍了拍尹舟的肩膀:「你這狀態怎麼衰的跟我似的?」
  尹舟有點迷茫,半天才緩過神來看著林言:「二仙姑死了。」
  「我媽剛打電話來讓咱倆去趟警察局。」
  林言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當值班的片警帶領林言和尹舟走進停屍房,揭開二仙姑臉上的白布時林言驚的一連倒退兩步,尹舟也止不住一陣乾嘔,那是一張因為極度扭曲的臉,目眥盡裂,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裡爆出來,黑洞似的嘴巴大張著,臉上佈滿了指甲抓痕,似乎在死亡前目睹了極其恐怖的東西。最為噁心的是她臉部到脖子的皮膚都佈滿密密麻麻的缺口,被蟲蟻啃食過一般,全靠面部輪廓才勉強讓人認出是昨天還在他們眼前裝神弄鬼的阿婆。
  林言捂著嘴竭盡全力抑制住嘔吐的衝動,一邊使勁擺手讓警察把白布單放下。
  「是這個人?」
  林言點點頭,不自覺往後又退了幾步。
  「昨天半夜死的,臉上是被什麼蟲子咬的還在調查。」警察淡淡的說,不屑地看了眼林言兩人的表情:「你倆沒事吧?我們都習慣了,死人嘛,能好看到哪去。」
  林言和尹舟做為二仙姑的最後兩位顧客被要求留在警局協助調查,審訊人員把他們分別帶去錄口供填表格,警官端著文件夾在兩間審訊室之間來回穿梭,邊走邊嘀咕:「大學生還信這個,這麼多年書都讀狗肚子裡了。」
  下午三點,醫院的屍檢報告送到警局,二仙姑死於心肌梗塞,屬於疾病導致正常死亡。血液中含大量兒茶酚胺,心肌細胞受損,夾雜玫瑰色紅斑,心血管病患者常見的死亡方式,鄉下蟑蟻多,一夜之間被啃的不成樣子。
  林言和尹舟被帶出審訊室,各自在筆錄上按指紋結案,值班的小警察送兩人出門,見上級不在,搖了搖頭,壓著聲音對林言說:「報告上說受了強烈的刺激,說白了就是被嚇死的。我小時候聽村裡人說這種人都沒好下場,與鬼神打交道陰德損太多,折壽。」
  從警察局出來時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下,街上人很少,林言臉色發青,從頭到腳止不住發抖,路過便利店時買了包煙,跟尹舟並肩坐在馬路牙上。二仙姑的死狀在眼前縈繞不去,林言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抖著嘴唇說:「你覺得……是那東西干的麼?」
  尹舟沉默了。「昨晚他又來了,好像很生氣。」 林言把臉埋在手中掙扎著說:「如果昨天我們沒去找她就好了。」
  「仙姑的樣子你也看見了,那東西根本沒人性。」
  說著抬頭朝四下環視一圈,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就因為誰也看不見他就可以隨便殺人麼?那是人啊,活生生的一條命,說沒就沒了,你他媽就算我哪裡得罪了你,你衝我來,報復別人算什麼事?!」
  瘋子,變態,根本不可理喻,林言啞著嗓子:「鬼也做過人,你做人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是良心麼!怎麼不出來了?哥哥我等死呢,有種你現在出來,等什麼七月十五,咱們來個了斷!」
  鄉鎮的公路車來車往,每一扇窗玻璃後的臉都有著相似的漠然,誰也不知道在城市西北角的村落裡一個靠坑蒙拐騙過小日子的阿婆死了,死的莫名其妙,就像輕輕碾去一隻螞蟻。鬼幹的!說出去誰會信?林言回想著昨夜的經歷,他本來以為會那麼溫柔的親吻至少說明那怪物還存有一絲做人時的良知,他甚至在心底同情他的偏執,可現在呢?那神婆壓根看不見他的存在,她做錯了什麼?林言在心裡絕望的呼喊,我做錯了什麼!
  「下一個可能輪到我,我的父母,也可能輪到你……」林言把煙使勁掐滅了,眼神中透出一股狠戾:「我本來想替他做個道場,現在改主意了。」
  「他能來索命,我要他殺人償命!」
 
  8、送鬼
  如果一座城市存在了千年,無論表面如何繁華,總有些人還相信傳說,也總有些角落還保留著最古老的神秘風俗。從鄉鎮的小警局拐出來一直往西北方向行駛,周圍人影漸稀,黃昏時分山間起了霧氣,在整條小道快被濃霧湮滅時,林言終於在西山腳下找到了他的目的地。
  林言停下車子,把從網上找到的照片跟眼前景色對照了一下,是這裡了,一間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廟依傍西山而建,門前兩隻白燈籠,早些時裡面放蠟燭,現在改成電燈,夜幕裡看來陰氣森森。院子裡口水井,旁邊一棵歪脖子棗樹上掛著招魂幡,布穗子被風吹得飄飄擺擺。
  小廟的外觀雖不起眼,在靈異愛好者中卻很有些名氣,不同於普通佛廟用來拜神祈福,這間古剎只有一個用處,鎮鬼。一般人總認為有廟的地方有靈氣,對於高山上的古廟來說確實沒錯,但廟建平地卻是大凶之所。從風水上說山屬陽,廟建在半山接清朗正氣,通達神靈;窪地聚陰,廟宇建在山前低窪處吸引孤魂野鬼,它們有所歸處才不致擾亂周圍百姓,所以有殘廟莫拆的說法。西山古時是亂葬崗,怨氣極重,這間小廟也因為它特殊的功用被保留至今。
  林言看了眼懸在門口的招魂幡,默默拔下了車鑰匙。
  這裡是他在網上搜集到的資料中最陰毒的一招。
  由於提前預約,廟中師父已經等待多時了,見到林言進門便迎上去笑瞇瞇的招呼:「您請坐,求平安符還是辦超度法事?」
  法師穿土黃色長袍,並不剃髮,留著簡單的圓寸,七分像和尚三分像道士。林言打量著廟中陳設,石灰牆,水泥地,一張舊的看不清顏色的木頭桌子上擺著香爐和供果,屋裡縈繞著一股濃重的檀香氣。林言摸出打火機示意了一下,見主人不反對便摸出支萬寶路點了火,吸了一口後沉聲道:「都不是,我要殺鬼。」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言只覺得自己話音剛落,陰寒的氣息便從四處湧了上來。廟主人一驚,連忙說:「在這裡不能亂說話,被它們聽見要出事的。」說完回頭盯了門口好一陣子,不由鎖緊了眉頭:「好重的戾氣,這人死於非命啊,而且有段日子了。」
  林言往主人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空空蕩蕩,什麼也看不見。
  「我直說了吧,客人你還有不到三個月的陽壽。」
  「法師您說笑。」林言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夾著煙的手指卻不自覺的有點發抖。
  「阿顏,給客人倒杯水。」廟主人朝後堂喊道,接著轉頭對林言說:「林先生既然能找到我這小廟肯定花了不少功夫,嘴硬可就沒意思了,說說看,您怎麼惹上這百年道行的索命鬼?」
  林言愣了一瞬,百年道行?
  主人淡淡道:「見慣了旗服,看這明朝的襴衫倒還有點親切。」
  襴衫,熟悉的字眼勾起了林言的回憶,他不由倒抽了冷氣,這怪法師真能看見鬼?他不由想起自己跟尹舟提起的考古實習,他負責十六號坑正室的清理工作,連續一星期點著礦燈徹夜不眠的翻資料,旁邊是六十四枚銅釘封殮的樟木大棺,黑漆厚槨,他伏在棺材上親手用軟刷清理屍身,一層層剝離霉變腐朽的九套殮衣,貼著骨骼的縫隙摸索散佈的陪葬品……
  「上個月我確實進過山西的一座明代古墓……」林言震驚的說。
  「佛經有云,萬事萬物皆有報應。」廟主笑了笑,要了林言的生辰八字,略一盤算,奇道:「四柱純陰,八字巳亥相沖有玄門根骨,大運逆行,這命格是至陰之人啊,怪不得他找上你。」
  「此人凶禍橫死,心懷怨恨投不了胎,年頭太久又成了氣候,孤魂成了惡鬼就跟成了畜生差不多,恐怕是難超度嘍。」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