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人呢,怎麼還不來?」
  「喂幫你看人也給個理由,我和那死道士現在大眼瞪小眼沒話說,再不來天花板要被看出洞了!」
  「醫院快趕人了,哥們拜託注意效率……」
  「……」
  林言把車扔在住院部樓下往小道士的病房一路狂奔,偏偏電梯維修,強忍著身後的疼痛爬樓梯,冷汗大顆大顆往下滾,林言一邊 扶著樓梯扶手一邊怨念的朝身邊的人狂甩眼刀,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了洩憤……
  「林言。」蕭郁拽了拽他的胳膊,「我背你。」
  「不用。」林言揉著酸痛的後腰,朝樓梯間看了一眼,深吸口氣繼續往上爬。
  蕭郁不依不饒的捉著他,兩個人在樓道中僵持,走廊的聲控燈滅了,夜晚住院部少有病人下樓,四周很快沉入漆黑與寂靜之中, 那鬼的眼睛格外深邃,輕輕抿著下唇:「沒多少時間了。」
  林言不明所以,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隨口道:「還早,沒事。」蕭郁搖搖頭,一手攬著他的肩膀,另一手從膝下穿過去,不由 分說把他橫抱起來,沿著樓梯往上走。林言想掙扎,但蕭郁的表情說不出的嚴肅,每一步都像在履行一個古老的誓約。林言被他的神 態嚇得不敢說話,半晌放棄了,抬手摟住蕭郁的脖子。
  那鬼走路悄無聲息,黑暗中林言能聽見自己被放大的心跳,靠近蕭郁胸口時卻是寂靜,像一個被擺在櫥窗中的瓷製人偶,精細, 冰冷,沒有生命。
  從安全通道拐進四樓時周圍又恢復了光明,林言從蕭郁懷裡掙出來,貼牆走到小道士病房門口,輕輕推開了房門。
  屋裡一片安靜,一切與平時沒有任何區別,尹舟正坐在小沙發裡撐著筆電打遊戲,不時打個哈欠,小道士背對房門蜷在被子裡。 林言走過去推了推他,阿顏轉過臉,見是林言便趕忙爬起來,把枕頭放在床頭靠著,臉紅道:「我、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都過飯 點好久了。」
  林言不知道怎麼開口,拎了把椅子坐下,組織了半天語言才輕聲道:「阿顏,這件事情我希望你能把知道的都告訴我。」
  「我剛從廟裡回來,你師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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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的風蒸騰著潮濕的水汽,清新的泥土腥味如一隻剛剖開的西瓜,月光照著醫院花壇的老松樹,一條木頭長椅上兩人並肩坐著,阿 顏用胳膊肘撐著膝蓋,把臉埋在手心裡,林言點了根煙,一邊聽小道士說話,時不時想起來抽一口。
  長椅後悄無聲息的站著第三個人,雙手扶著林言的肩膀,月光徑直照下來,他的臉沒有陰影,玉似的皮膚格外澄明。
  「遇、遇見師父時我十五歲,讀高一。」小道士說,「我很小父母出車禍去世,靠家裡教的風水術數幫人淨屋除穢賺錢。有、有一 次接了宗生意,屋主剛搬家,新買的房子是棟凶宅,我趕過去時發現那房子不久前吊死過人,鬼魂不願輪迴,一直住在生前用的衣櫃 裡,屋主見我年紀太小信不過,又請了除鬼的高人,就是我現在的師父。」
  「我用家裡的道術把鬼魂送走了,整個過程師父一直在旁邊看,結束後他問我願不願意當他徒弟,那時我交不起學費,師父說以 後有超度和驅鬼的生意都帶著我,可以賺錢,我、我就答應了。」小道士的視線盯著鞋尖,回憶道:「師父很嚴厲,但教了我很多東 西。」
  「你來廟裡驅鬼之前一段時間師父一直很奇怪,經常一連消失幾天又不告訴我在做什麼,我們老行當拜師有嚴格規定,師父的事 徒弟不能隨便打聽。那、那天晚上他讓我去廟裡說有客人,沒想到是你。」阿顏的右手不停撕扯左手大拇指的干皮,緊張道:「師父 本打算趁那東西沒成氣候收拾掉,沒想到你突然改變主意……你走後我跟師父求情,師父很生氣,甩手打了我一巴掌,警告說這件事 不准我插手。」
  林言詫異的看了小道士一眼,輕聲道:「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阿顏搖搖頭,蒼白的臉泛起一陣潮紅:「我沒有父母,師父對我來說就是父親,打一巴掌奇怪麼?但我還是決定幫你,你來找我 的事我一直瞞著師父,最近他越來越忙,很長一段時間沒讓我到廟裡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沒想到跟你的事情有關係。」
  「一開始我以為他只是不喜歡那鬼,師父厭惡異類,說它們破壞陽間的秩序……」阿顏的嘴唇哆嗦起來,臉色有些發青,焦急道 :「我不信師父會用邪術,他雖然有時很凶,但、但我保證他是個正派的人。」
  就算知道實習跟廟主有關,但女孩和阿婆鬼魂還沒有足夠證據,也許抽空該再檢查一遍那間小廟。林言默默點了點頭,吐了口煙 對小道士說:「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出院。」小道士握緊拳頭,「師父如同我的父親,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證據證明他沒有害人!」說完忽然變了臉色, 抽了抽嘴角,指著蕭郁對林言說:「師父說不能相信鬼魂,不過我猜,你、你現在,寧願相信一個死人也不願意相信我吧。」
  林言抬頭朝蕭郁掃了一眼,把手按在小道士肩膀上,輕聲道:「別瞎說,我只信自己看到的事實。」
  阿顏猛地站了起來,身體輕微發抖,月光下他尖削的臉有種異樣的中性美,睫毛密密匝匝的在眼睛周圍鑲了一圈,黑絲絨一般, 顫抖讓他的聲音有些尖銳,像一道被甩到空中凝固的糖絲,薄脆而不連貫:「林言,你、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幫你麼?」
  林言掐滅了煙正準備上樓,聞言突然停住了。
  「大一時我被系裡的人趕出學校,你是唯一一個還肯跟我說話的人,我……我一直很感激你……」小道士的臉紅的要滴出血來, 一緊張結巴的更厲害了,「我、我想說……」
  林言倒吸了口涼氣,小道士總對他流露出羞赧笑容和晶亮的眼神忽然浮現在眼前,他下意識地抓住蕭郁的手,緊緊纏著那冰冷而 修長的手指,他不想再聽下去了,這件事發展到現在已經完全出乎預料,林言轉過身,靜靜的打斷阿顏:「阿顏,我都知道。」
  「對不起。」
  面前的人愣住了,許久說不出話,空蕩蕩的庭院中他的身形分外單薄,像一張紙片在夜風裡飄飄擺擺,最後抬起頭,唇角漾出一 個詭異的笑,「你不能喜歡他,你喜歡他,會死的。」
  林言不置可否,轉身往回走,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話從別人嘴中說出來令他很不舒服,這是他跟蕭郁兩人的事情,他想,沒 人有權力干涉。
  住院部門廳燈火通明,尹舟正倚著門口的大理石柱抽煙,頭髮亂蓬蓬的,見林言和小道士一前一後回來,尹舟一把抓住林言拖到 柱子後面,向外探出頭乾笑兩聲:「咳咳,你先上樓啊,我有點事。」
  見小道士走遠了,尹舟把煙蒂往地上一扔使勁踩了踩:「你相信他說的話?」
  林言皺著眉頭戒備的朝門廳掃了一眼,道:「不全信,他在維護那廟主人,話裡隱瞞了很多地方,但我覺得如果廟主真對我用降 術,阿顏如果知道不會不管,幹掉蕭郁的事他倒當順水推舟了。」
  「為什麼那廟主那麼恨蕭郁,千方百計讓我把他從墓裡帶出來,再利用我佈一個接一個的局等他往裡跳?」
  尹舟打了個響指,把手往牛仔褲兜裡使勁一插,道:「你覺得那人跟二十幾年前的事情有關?」
  林言勾了勾唇角:「夠默契,不愧是哥們。」說著歎了口氣,朝蕭郁一努嘴,「真希望我家這祖宗能趕緊想起點什麼,也好指個 方向,這麼沒頭蒼蠅似的查下去,不出幾天就損兵折將個差不多了,我是真怕你們再出事。」
  尹舟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一低頭劉海直垂到鼻樑上,撇撇嘴道:「憑哥哥的智商還不至於這麼快被放倒,再等等,只要人在做, 過不了多久一定露破綻。」
  林言點頭道:「先去問問醫生能不能把阿顏的出院手續辦了,他在這也住的不安心……」
  話還沒說完,突然一陣強烈的暈眩伴著心悸襲來,頭皮麻嗖嗖的,林言猛地扶著柱子弓下腰大口呼吸,尹舟嚇得趕忙來扶他,林 言擺擺手,呻吟道:「沒……沒事,最近老這樣,大概睡太少有點低血糖……」
  話音剛落視野忽然黑了,像被人切斷了電源,林言膝蓋著地撲通跪在地上,強撐了幾秒鐘後終於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最後的記憶是尹舟在耳邊大聲叫他的名字,林言努力想睜開眼睛,卻發現全身沒有一個部位肯聽從自己的指揮,強烈的倦意如一 柄大錘往太陽穴重重擊打,咚的一聲悶響,彷彿一千個小人圍著他齊聲大叫:「睡吧,睡吧。」林言昏昏沉沉地答應,這就睡了,深 不見底的黑暗壓來,他慢慢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來時林言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眼皮重的像灌了鉛,映入眼簾的是吊針的透明塑料管和一滴滴下落的藥水, 消毒水味湧進鼻腔,林言動了動胳膊,藥水流進血管讓小臂傳來一陣冰涼,他忍不住吸了口氣:「絲……」
  「我靠終於醒了!」尹舟手裡拎著倆煎餅果子不知從哪兒跨過來,一屁股坐在床上按著林言一通猛搖,林言被他晃悠的頭暈,一 邊咳嗽一邊掙扎:「咳咳,要死了,別搖……」
  尹舟這才住了手,大模大樣的伸了個懶腰:「哥們你真可以,昨晚說話說到一半竟然活生生睡過去,你到底是有多困吶?」
  「我睡著了?」
  「廢話,還以為你出了什麼毛病,背著你往急診室跑,結果檢查半天醫生說你他媽勞累過度睡著了,叫我們都別吵你睡覺!"尹舟 從嘴巴裡嘖了一聲:「記得昨晚上的事吧?」
  林言點點頭,回憶道好像昨晚在門廳說話,突然一陣頭暈就什麼也不知道了,說完伸出沒掛鹽水的左手摸了摸鼻尖,扭頭朝向窗 外,病房窗簾向兩邊開著,天色大亮,竟然在醫院睡了一夜。林言搖著沉澀的腦袋朝屋裡掃視,左邊是阿顏的病床,小道士正掀開被 子往床下跳,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朝後看去,蕭郁靜靜地倚在窗邊,見他醒了並不過來,狹長的一雙眼睛直盯著他看。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