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蕭郁……」林言輕聲喚他。
  那鬼抿著下唇躲開林言的視線,修長的手撐著窗台,陽光滾落在瀾衫的雪色料子上,頎長的身形漂亮的像一幅畫。
  「你、你別叫他,他再離你那麼近你的身體要吃不消的。」小道士拽過林言的左手把兩指搭在脈搏上,擔憂道:「你這樣子多久 了?」
  林言躺回被子,回憶道最近一段時間確實總覺得累,每天起床都得掙扎半天,但沒出現過昏厥這種情況,一直以為是低血糖就沒 當回事。小道士聽完面露憂慮,正色道:「記得我說過你的體質適合養鬼?「林言點點頭,阿顏繼續道:「人其實不能長時間生活在 陰氣重的環境,也、也就是說養它你自己會損耗一部分,你的命格特殊,普通接觸並無大礙,但現在……」小道士的目光突然冷了下 來,來回打量林言此刻尷尬的表情,「你們做什麼了?」
  林言回想起前天晚上的瘋狂,臉一下子紅到耳根,一個勁囁嚅沒做什麼,還沒想好說辭,在一旁沉默的尹舟突然按下手機的鎖屏 鍵,表情複雜道:「林子,有件事得讓你知道。」
  「我剛下樓買早飯時在電梯上碰到你那個小女朋友她老爸,說她人也在醫院,好像病了,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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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怪事開始,林言覺得他進醫院的次數比這一輩子加起來都多,這些人都像商量好似的跟他或多或少有點關係,有些是最近剛 碰面,有些即將見面,然後他們無一例外的選擇了進醫院,進警察局,或者失蹤三條路途。林言聽到薇薇在醫院的消息時腦子裡嗡的 一聲,沉默半分鐘後才嘲笑自己草木皆兵,也許只是感冒而已,他想。
  薇薇住的病房在阿顏樓下,林言披著長袖病號服病蔫蔫的爬下樓,待看到走廊玻璃門口豎著的燈箱時突然愣住了:腦神經科住院 處。
  與樓上病房完全不同,從玻璃門穿進去,這條走廊從地板到天花板都用軟墊包裹,一扇扇病房門關的嚴嚴實實,林言在薇薇的房 間門口碰上一名戴著口罩的護士,金絲邊眼鏡後射出兩道冷冰冰的視線,警惕的盯著穿一身病號服的林言:「走錯了吧,這裡不能隨 便進。」
  林言指著病房門不好意思的說我朋友在裡面,護士狐疑的打量他一會,嘀咕道見見朋友大概有好處,端著托盤走了。林言在門口 調整了會呼吸,敲門進去。
  單人病房比他和阿顏住的小,但乾淨精緻,一進門林言便注意到靠牆的小床上瑟縮成一團的女孩,半長髮凌亂的垂下來,被子拉 到鼻子上方,露出一雙載滿恐懼和迷茫的眼睛。
  「薇薇?」林言朝曾經的岳父打了個招呼後徑直衝女孩走過去,「怎麼了這是?我在樓上住院,正好來看看你。」
  薇薇的父親臉上覆著一層陰霾,陰沉道:"別問了,她不會回答的。"
  床上的女孩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周圍發生的事,白皙的臉浮腫的厲害,臉頰橫亙道道血痕,隔夜脂粉還沒有卸掉,香檳色眼影, 跟生日宴那天用的一樣,相比舞台上的活力四射她像換了一個人,抱著膝蓋面露驚恐。
  林言的手還沒有碰到她的肩膀,薇薇猛地一哆嗦,呆滯的哀求道:「不要割我的舌頭……不要割我的舌頭……」說完突然開始用 指甲抓自己的臉,一邊聲嘶力竭大叫起來,林言驚得急忙後退,與此同時病房門砰的一聲開了,幾個護士衝進來按住薇薇,一針鎮定 劑過後女孩顫抖著重新瑟縮成一團。
  「過完生日第二天她就成這樣了,醫生說受了強烈的精神刺激。」薇薇的父親顯然已經習慣她這副樣子,愁容滿面的從兜裡摸出 盒煙,剛要抽突然想起這裡是醫院,又塞回了口袋,「腦CT結果還沒出來,你坐會兒吧,她不認人,誰都不讓碰,翻來覆去只說不要 割她的舌頭。」
  「小林,薇薇過生日你去沒去,這東西是誰的知道嗎?」男人說著去掏口袋,「回家後她一直抓著這玩意,我把她的手撬開才拿 出來,你認認是誰的,我他媽宰了那臭小子!」
  寬大的手掌平平展開,一塊翡翠懷古躺在手心,瑩潤通透,掛一串絳紅穗子,林言幾乎用了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來,那東 西是蕭郁的,在沈家園買來親手給他掛在腰上,怎麼會出現在薇薇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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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小言蕭公子你們倆磨人的小妖精,快回來談戀愛!~啊喵,最近天氣真冷,回家路上撞見一隻橫穿馬路的狐狸,乃們說今天會不會有 一場艷遇咧?
  單人病房的空間因為多了幾個人而顯得有些擁擠,阿顏,尹舟,薇薇的父親,主治醫師和林言一起圍在病床邊,阿顏不顧醫生反對畫 了一張靜心符貼在薇薇額頭,不知是鎮定劑的作用還是因為阿顏的符紙,薇薇不再哭鬧了,只是大睜著呆滯的眼睛瑟縮在被子裡。阿顏 把手指扣在脈搏聽了一會,翻了翻她的眼皮,回頭時表情放鬆了一些。
  「沒大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嚇著了,用土辦法,准、準能好。」見大家都迷茫的望著自己,小道士只好解釋:「就、就是帶件她 的衣服,去嚇著她的地方喊魂。」
  幾個人開始討論薇薇從生日宴回來後都去過什麼地方,林言靜不下心,那天晚上蕭鬱憤怒的表情和遺失的翡翠懷古相互重疊,他 曾差點失手幹掉小道士,林言咬著下唇從牙縫裡擠出話:「你跟我來。」
  一人一鬼悄無聲息穿過寂寂的走廊,掩上房門,衛生間洗手台前一名穿條紋病號服的大叔正呲牙對著鏡子微笑,褲帶忘了繫上, 白色的兩根麵條似的垂著。林言耐心的等他離開,大叔轉身時嘴角病態的抽搐了一下,突然指著林言身後驚叫道:「呀,有鬼,有鬼 。」
  說完手舞足蹈地奔了出去。
  據說精神病人能看到另一個世界的畫面,林言默默的想,有時候他甚至很難分清這種人究竟是智者還是瘋子,或者說兩者本身並 沒有區別,人群應該分為平庸與特殊兩類,他想當前者,命運卻偏偏不放過他。
  「蕭郁。」林言艱難的開口。
  「要審犯人?」蕭郁沒等林言把下半句問出口,雙臂在胸前一抱,靠著大理石台冷冷道,「問吧。」
  「我還一句話都沒說,你能別擺出一副這麼欠揍的表情麼?」林言覺得自尊心被這鬼的驕傲刺激了,壓著火耐心的說:「人就躺 在那兒,我沒空跟你開玩笑,如果是你做的,請你告訴我地點,剩下的我絕不追究,如果不是,請你解釋清楚。」
  蕭郁扭過臉不看他,淡淡道:「我說的你信麼?」
  又是這種語氣,林言暗暗握緊了拳頭,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態度顯得溫和,柔聲道:「我知道這麼問你不高興,但你替我想 想,那天我喝多招惹她,你在家門口差點把她掐死,進門又發了一晚上火,接著她被嚇成這樣,手裡攥著你的腰飾,誰有那麼大本事 從鬼手裡拿東西……蕭郁,我沒辦法不多想。」
  林言懇切道:「我只要你一句話,就一定相信你。」
  他覺得自己的態度已經無可挑剔,但蕭郁只冷淡地斜了他一眼:「我也只有一句話,你懷疑,我無話可說。」
  林言被他的反應氣的哆嗦,拳頭鬆開又握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沒辦法保持冷靜的頭腦跟這鬼談判,他厭惡蕭郁的苛刻和 眼裡不容沙子的決絕,儘管他也容不得沙子。兩個人僵持著,誰都等著對方先退一步,事情的矛盾點已經從這鬼是否傷了薇薇變成了 一場自尊的對峙,但此時林言卻根本沒意識到他自己到底為什麼生氣……
  「你能別像個娘們麼!」林言忍無可忍的上前一步,「咱們就事論事,我不想跟你玩什麼愛我怎麼不信任我這種爛電視劇橋段, 現在有人被咱倆的事牽扯進來,躺在醫院裡,我想把問題解決掉,就這麼簡單。」
  「一句話,是,還是不是?」
  蕭郁雙手撐著身後的大理石台盆,他也在忍,忍得手指骨節都微微發白,半晌才沉聲道:「林言,我答應過你。」
  「你的答應有用,阿顏為什麼會住院?」林言打斷他。
  「他當時想傷你……」
  「那薇薇不是更過分?你根本就是個醋罈子!」
  「所以認定是我?」蕭郁突然抬起眼皮,視線像刀似的扎過來,「林言,就算是死人,我也是有心的。」
  「我想把你要的都給你,但我有的只剩心了,你不明白,你一定不曉得那滋味,無窮無盡的等待,伸手不見五指……」蕭郁抿著 唇,眼神中帶著詭異的怨毒,「換不來你一句相信。」
  說完一甩袖子推開林言往外走,整間屋子都是寂寂,沒有希望的執念,身後的人忽然追上來,扯著他的袖子,瘖啞道:「所以是 我的錯?你是鬼了不起?你他媽以為我容易麼,放著好好的課不上,好好的日子不過,每天為了你跑來跑去,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出 事,身體狀況越來越糟,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我很累,蕭郁求你了,別在這時候跟我生氣……」
  林言頹然的倚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喉嚨啞的說不出話,那鬼怔怔的看他,最後隨著他蹲下來,箍著他的肩膀輕輕捋他的後背,林 言眼圈發紅,胡亂往口袋裡摸,啞聲道:「我抽根煙,你別管。」
  冰涼的嘴唇吻了上來,輕柔地不帶一絲侵犯和情色,林言愣了一瞬,隨即摟住蕭郁的脖子回應,兩人坐在衛生間地磚上吻在一起 ,唇齒糾纏,吻得綿長而柔和,一副多情的姿態,彷彿這麼吻下去就能躲開俗世的蜚短流長和人情冷暖,彷彿沒有離別也沒有傷悲。 林言攥著蕭郁的衣裳,一下下的吮他的舌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擁抱卻只感到絕望,像被獵人逼到死角的兩隻兔子,因為感到 分離的到來而格外纏綿。
  他的頭髮像酸涼的絲絹,從指間流瀉著,滿腹心事,說不出口。
  即種孽因,便生孽果,因果循環,生生不息。
  「你要我吧。」林言蹭著蕭郁的嘴唇,「我想了。」
  「胡來。」蕭郁推開他:「還想去住院?」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