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相互對視一眼,忍不住都笑了,笑的淒愴,連心也微微地疼。
  衛生間的門板後兩個人並肩靠著,林言捉了蕭郁的手,視線集中在天花板的一點,輕聲道:「蕭郁,我一直想要一個人,一起過 最普通最平淡的日子,陪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每天回家吃晚飯,算計著薪水存款換車,換房子,有結餘時去電影院看一場傻逼美國 片,週末跟我去見爸媽,在允許帶家屬的同學聚會上一起喝醉,在大街上邊走邊大聲唱歌,關上門在家裡的每個角落做愛。」
  「我知道你一句都聽不懂,但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所有的願望,如果能找到那個人,我不介意出櫃……」林言強壓住喉頭的 酸澀,「但他不能……不能……」
  「不能是死人。」蕭郁安靜的接下去。
  「你喜歡我,你比任何人都喜歡我,但我禁不起你的喜歡,代價太大了……」林言用手摀住臉,他不想讓蕭郁看見自己狼狽的樣 子,「薇薇的事我不問了,你走吧。」
  「看在相處這麼多天的份上,放過我,放過我的朋友。」林言困難的說。
  對面的人長久沉默,彷彿想了很多,也彷彿在說服自己做一個重大的決定。他會答應麼,他會答應麼,林言咬牙等待著,他承認 自己自私,但現在他們互相早成了暗處敵人眼裡對方的把柄,再糾纏只會在編織好的陰謀裡陷得更深,陌路是最好的辦法。
  蕭郁掰開他的手,冷硬的指尖擦過他的眼角和臉頰,第一次,認真的點了點頭。林言以為他會悲傷,然而那鬼卻是平靜的,像早 已經準備好了一樣,半晌輕輕地喚了聲:「林言。」尾音拖的很長,細細的回味著。
  「我送你下樓。」林言慌張的說。
  蕭郁淡淡的笑了,搖了搖頭,嘴唇在林言額頭輕輕擦過,拉開洗手間的門走了出去。走廊安靜而悠長,那鬼的背影格外挺拔,寬 松的衣袂在風裡飄擺,像飛進了一群蓬蓬的白鴿子。
  林言靠著牆靜靜看他,越走越遠,一如電影中的疊化鏡頭一般,慢慢消失在背景中,看不見了。
  「再見。」林言默念道,從口袋裡掏出那包揉皺的煙,抖著手點著,狠狠的吸了一口。
  一連三天,林言每天都來醫院照顧薇薇,小道士則跟尹舟天天出門到她生日當晚後去過的所有地方喊魂,第一天夜晚林言跟去一 次,很像小時候回老家時農村的規矩,小孩子被髒東西嚇了,便由大人帶著衣服,沿掉魂人走過的路一邊走一邊喊名字,他們相信被 驚嚇時人的魂魄會離體,聽到自己的名字便會回到衣服上,跟隨喊魂的人回家。
  他對薇薇一直懷抱愧疚,不管是不是蕭郁做的,深夜讓一個女孩子單獨回家這種事他根本不敢跟薇薇的父親提起,只能靠每天待 在醫院倒水削蘋果來彌補。
  林言小心的用紙巾擦拭薇薇臉上的殘妝,忍不住屏息等待,如果那個人還在,一定會用一雙冰冷的手從身後拉住他……林言的胳 膊在半空僵了很久,沒有人,周圍一片安靜,薇薇睜著呆滯的眼睛望著他,整間屋子都像被世界拋棄了,寂寞的讓人心驚肉跳。
  蕭郁走了,那個偏執的,暴戾又溫柔,不依不饒要帶他去另一個世界永遠作伴的鬼走了,同時蒸發的還有紅衣女孩和阿婆的鬼魂 ,生活恢復正常,除了薇薇還躺在床上,廟主下落不明,一切都像一個沒有交代結局的故事,憑空懸在那裡,蒼白而孱弱,吊著一口 氣,不生不死。
  林言回家收拾乾淨客廳,破損的物件全部打包丟進樓下的垃圾桶,桌上一本本記載古老道術的舊書原封不動,林言盯著滿室狼藉 裡碼放的依然整齊的書冊,突然明白過來,蕭郁早就等著這一天了,他在自己還處在懵懂之時就已經準備離開,甚至交待好了後事。
  學會這些……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
  你不是早就盼著麼……
  林言站在桌邊怔怔的回憶,他想,他終於成功了,他終於用他百折不撓的毅力和無堅不摧的勇氣,日以繼夜,堅持不懈地趕走了 一隻等愛的鬼。
  收拾臥室時打開衣櫃,一件件漢服昂貴而精緻,林言猶豫了半天,沒捨得動。
  怕被家裡人看見,他把殮衣從裡面抽了出來,潮濕而鮮艷的大紅森森冷冷,以前從沒仔細看過,第一次,他把衣服鋪平放在床上 ,邊邊角角檢查過去,綢緞內裡一個個暗花團紋包裹的'囍'字觸目驚心。林言把殮衣的正反面細節拍成照片從網上傳給導師,半小時 後QQ響了,導師回復道:明制九鑲九滾錦邊冥婚用喜服。
  那不僅是件殮衣,那是死者的婚服。
  林言全身重重一顫,那鬼一開始就是來娶他的,儘管沒有聘禮,沒有花燭,沒有婚房,但他用了全部的心意來等待和守護,用近 乎變態的獨佔欲和細緻入微的溫柔闖進他的生活,一個沉睡百年的鬼,一顆荒蕪太久的心,站在面前說要他。
  空蕩蕩的浴室,廚房,客廳,空蕩蕩的家,床上兩個枕頭,地上兩雙拖鞋,剛換下還沒來得及洗的淺青色直綴,每一樣東西都在 重複著一句話。
  物是人非。
  林言撐在鏡子前盯著自己的影子,水龍頭打開忘了關上,冷水嘩嘩的沖刷著黑色鋼化玻璃,等了很久,沒有人出現。那鬼的離去 與到來一樣無聲無息,像一場消融的春雪,在他的生活中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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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家因為一隻鬼的消失安靜的像另一種形式的墳塚,林言不敢回家,找各種借口賴在醫院,他本來就是細緻而溫和的人,幾天的照 顧頗讓老爺子滿意,連歎當初分手是閨女沒眼光。
  「小林啊,我看你也忘不了小薇,要不然等她醒了,叔叔替你們撮合撮合,這個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
  林言手裡的動作停了停,好脾氣的衝他曾經的岳父笑笑:「薇薇這麼好的姑娘看不上我。」見老爺子還想說什麼,便又接了一句, 「學校事情忙,又要實習,不能白耽誤人。」
  聽出林言語氣裡的婉拒,老爺子歎了兩聲可惜,不發表意見了。
  一連五天尹舟和小道士每天徹夜不眠,天一黑就出門找丟掉的魂魄,中途因為路過居民區弄出的動靜太大被戴紅袖章的老太太舉 報擾亂社會治安,蹲了一夜派出所,幾天下來黑眼圈沒比林言輕到哪兒去。
  事情在第五天的凌晨出現轉機,連續幾天下暴雨,整個城市變成一片汪洋,電視裡不停播報路人被困,橋洞底的民宅進水,司機 淹死在車裡的新聞,尹舟兩人回來時淋得像落湯雞,小道士手裡抓著件濕淋淋的T恤衫衝進病房,結結巴巴道:「找、找到了,水路聚 陰,差點跟著下水道流去不知道什麼地方。」
  「魂魄生離人身渾渾噩噩,一般留在原地不會亂走,但水脈載陰,這大雨一下,萬一把魂魄衝跑了,過了七天就算找回來也沒用 ,肉身和魂魄融不到一起,人沒魂就跟傻子無異了,幸、幸好,趕上了。」
  小道士搬了只火盆把一道道符紙和松香塊投進去焚燒,整間病房煙熏火燎,霧氣環繞極有古老鄉村的神秘氛圍,一個淡青色影子 飄飄搖搖朝病床走去,尹舟知道翡翠懷古的事,偷偷拽過林言:「等她醒了問問清楚不就行了。」
  「我不關心,人沒事就行。」林言冷著臉,猶豫了一會走出病房,在一樓大廳看玻璃門外的雨簾。
  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大廳冷冷清清,角落裡輸液區一對母女掛著鹽水打瞌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小道士和尹舟一前一後從電梯走出來,看見林言心事重重的站在門口,尹舟撇了撇嘴道:「那東西走了他就沒笑過,中邪了真是 。」尹舟沒注意小道士的尷尬,把翡翠扣往林言手心一拍,「人醒了,在床上喝粥修養呢,晚上的事也想起來了,說半夜在十字路口 碰到個帶著孫女燒紙的老太婆,穿花布衣裳,扎紅頭巾,知道是哪一個了沒?」
  林言愣住了:「二仙姑?」
  尹舟攤攤手:「哥們你最近的邪性傳染的真厲害,沾上就跑不了,還好我陽氣重沒被波及。」
  「這塊玉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手裡,問了好幾遍都說沒印象,還挺奇怪我們怎麼一直問她。」
  為什麼消失的二仙姑和紅衣女孩會在那天纏上薇薇,這件事跟她毫無關係,蕭郁的腰飾又為什麼會出現在薇薇手裡,他一直很珍 惜林言買給他的東西……腦子裡各種思緒絞在一起,林言突然想起之前的推論,如果紅衣女孩想通過殺死自己來阻止蕭郁靠他的命格 恢復意識,整件事情,廟主的目的,阿婆被篡改的死亡時間,全都指向蕭郁,有人在撩撥他和那隻鬼的矛盾,這種進程並沒有因為廟 主的失蹤而停止,甚至變本加厲……
  如果「它」的目的本來就是讓林言跟蕭郁分開呢?
  如果「它」一直在等待時機幹掉那只不小心被林言從墳墓中領到人世的鬼呢?
  讓鬼都無可奈何的是咒,操控咒的是人,躲在暗處的人,迷霧重重裡伸出的黑手……林言倒抽了口涼氣,望著黑黢黢的花壇,他 會不會跟自已一樣處在危險之中?
  尹舟還想說什麼,突然發現林言眼神不對,一個勁盯著門外漆黑的雨幕,半晌猛地回頭:「樓上有傘麼?我出去一趟,這天氣開 不了車。」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