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說來也奇怪,不斷湧血的七脈彷彿膠水,又彷彿七枚鋼釘將輕飄飄的魂魄釘死在身體內,黃符染盡,阿顏把手指往男孩人中處一試,叫道:「有呼吸了,再等一會!」
  村民正對尹舟好一通暴打,你推我搡亂成一團,只聽碼農哀嚎不止,林言急了,跳著腳問阿顏:「怎麼還不醒?」
  「再一分鐘,一分鐘!撐住!」小道士臉色煞白。
  林言再等不及,轉身一陣猛跑,跟著撲進送葬隊伍的亂軍之中,連替尹舟挨下好幾拳,其中一記老拳打在太陽穴上,半天都昏昏然,倒地時側臉在草地上磨出一片血痕,嘴裡灌了好幾口泥巴,一壯漢抬腳往林言胸口猛踢,林言使勁一閉眼,心想這次死定之時,預料中的疼痛卻始終沒有來。
  睜開眼只見蕭郁目露凶光,護在自己身前,乾脆把林言壓在身下,五指呈爪狠狠朝最近的村民心口掏去。
  「不行,不能傷人!」林言嚇傻了,下意識用胳膊一擋,蕭郁收不住力,抓出五道血痕,好在反應得快,傷口不深。
  喊打聲擾攘不絕,只見一張張黧黑的臉膛擠在一起,由村長指揮著,亂哄哄的拳腳雨點般落下來,這般由不過癮,村長甚至親自上陣用枴杖向下猛擊,蕭郁死死把林言按在身下,像護雛的雌鳥,拼盡一生力氣,不肯讓他受丁點侵犯。
  只聽亂軍之中一聲清凌凌的男童音:「爺爺,我在這。」
  洪水開閘般的村民如風吹過蒿草,集體抖了一下。
  男童哇的一聲哭了,孩子聲音清脆洪亮,這次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嗚嗚,別打了,都別打了,我要回家!」
  「云云,云云我的寶貝孫子呦!」村長一揮枴杖,一瘸一拐沖阿顏和男孩奔了過去。
  隨著村長這一嗓子,暴民們風捲殘雲般從林言,蕭郁和尹舟身邊刮了過去,只剩三人殘兵敗將般坐在草地上,T恤破了口子,尹舟的臉和胳膊佈滿淤青,蕭郁雖不會受傷,身上被踩出一個個泥腳印,臉上頭髮上掛滿雜草,狼狽不堪,林言一直被護在身下,除了剛開始幾拳挨的狠,反倒是最齊整的一個。
  「咳咳,操他奶奶的,今天出門就他媽沒看黃歷,受這罪。」尹舟猛地咳嗽幾聲,往地上連吐幾口合著血沫和泥巴的口水。
  「疼不疼?」蕭郁扶起林言,心疼地盯著他的額頭的一塊淤青。
  「不疼,沒事。」林言搖頭,蕭郁用手指輕輕一碰,「絲——」林言沒忍住,倒吸了口涼氣,再看蕭郁時便有點不好意思,輕輕拂去粘在他頭髮上的稻草,用手背擦拭他的臉,剛想說話,突然被蕭郁一把擁進了懷裡。
  「哎,還這麼多人呢。」林言推他推不開,掙了兩次,撲哧一聲笑了,安心的把腦袋枕在蕭郁肩上。
  「切,秀恩愛,沒節操,掉人品。」尹舟橫了他倆一眼。
  不遠處阿顏那邊,村民圍成個大圈子,把村長和死而復生的男孩圈在中央,老人抱著孩子哭得老淚縱橫。
  三個剛從成吉思汗鐵騎中死裡逃生的臭皮匠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擠進人群,林言拍了拍村長,一指道路中間被剩下的兩口棺材,虛弱道:「段老,沒完呢,還能救個大人。」
  村長這才想起還有這仨倒霉鬼,當即放開孫子,威嚴也顧不得維持,一個勁用袖子擦眼淚,本來就溝溝壑壑的臉更蒼老了,還沒等林言反應,老人家一手拄著枴杖,一手按著孫子的肩膀,祖孫倆一起顫巍巍地跪了下來。
  這一跪不要緊,來送葬的兩百多男女老少像有人喊了口號,呼啦啦全跪下了,只剩林言幾個人歪歪扭扭的站在中間,扶這個不行,扶那個也不行,全身被大車碾過似的哪都疼,急的一腦門汗。
  「別,別啊,這不是折我們壽嘛!」林言還沒受過這待遇,實在沒了法子,只能往外冒電視劇台詞。
  老人卻極有分寸,道過謝後立刻指揮村裡人把剩下兩口棺材抬了過來,如法炮製,很快兒媳也悠悠轉醒,跟兒子抱頭痛哭,就在一家人各自淚眼婆娑時,剩下的最後一口裝女孩的小棺材突然傳來異動。
  「咚咚,咚——」像有人在裡面使勁敲棺壁想出來似的,村民嚇得變了臉色。
  「她怎麼,怎麼自己、自己就活了?」
  男孩大哭起來:「那女的又來了,又來找我們了!」
  棺材蓋被頂了起來,從裡面露出一隻灰白的小手,沿棺材邊緣摸索著。
  阿顏掏出一張黃符剛想貼,蕭郁忽然上前一步,把阿顏擋在後面:「我來。」
  那鬼一步步靠近棺材,長眉緊蹙,目光殺意盡顯,眼睛周圍呈現深重的烏青,顯得表情極為猙獰,駭得周圍村民無一敢上前,緊接著全身透出隱隱黑氣,越來越濃重,直把棺材攏在其中,喉嚨中發出輕微的類似起屍的「咯咯」聲,五指僵硬的蜷曲,扣在棺材蓋上。
  棺材裡伸出的小手不動了,慢慢縮了回去。
  蕭郁一挑眉毛,卡嚓一聲脆響,指爪竟生生沒入棺木寸餘,木屑四濺,聲音低沉而陰狠:「還不快滾?!」
  「冤有頭債有主,這家人養你三年,你要殺他們全家,忘恩負義的東西!」
  棺木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幽深女音,像在嗚咽,又像在掙扎,絕不是三歲女童能發出的聲音,倒像個成年女子捏緊了嗓子尖叫。
  村長兒媳一看這陣仗嚇傻了眼,哭喊著閨女便想往上撲,被林言一把抱住了:「你女兒在娘胎長到八個月就被她殺了,她是來找你們家人索命的!」
  蕭郁的手往棺木中又進一寸,沖天怨穢之氣讓在場之人都不由打了個冷顫,一時陰氣大盛,草木蕭蕭,往棺木中浸淫而去:「不知好歹,自我了斷吧!」
  四下響起女魅痛苦至極的嘶喊聲,重疊交錯,從高亢尖銳到瘖啞幽怨,最後只剩一線,幾不可聞,棺中冒出一陣青煙,慢慢沉寂下去。
  大家被這怪異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許久才回過神來,卻沒有人敢上前,直到蕭郁全身褪去青黑戾氣,走至林言身邊站著,才有人戰戰兢兢上前揭開棺蓋,出乎意料的是,棺材中根本沒有女孩的屍身,只有一隻蓮瓣似的紅色繡花鞋。
  蕭郁厭惡的看了一眼,對村長說:「拿去燒灰深埋,她和你們家的債兩清了。」
  草叢裡突然蹦出一隻褐毛狐狸,神氣活現的撲進蕭郁懷中,正是竄上村長肩頭的那只會說話的狐仙,怪事重重,村民們已經把一行人當成天降神兵,簇擁著五人往村子走。
  林言往蕭郁臉上擰了一把:「還讀書人,罵起人來一點都不含糊,教你的先生聽了是不是要被氣吐血?」
  蕭郁轉過臉,抿著下唇笑得很是溫柔,正好村長帶著孫子趕上來,老人家小跑兩步便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對林言說:「你們可不能走,晚上村裡開席,大傢伙要專門謝謝你們。」
  「對了,你們是什麼雜誌的來著,要採訪?」
  林言一拍腦袋,心說只顧著抓鬼把正事忘了,當下招呼幾人聚攏,尹舟一聽說晚上有飯吃,頭痛腿瘸全好了,跟阿澈並肩站著,四隻眼睛滴溜溜冒綠光。
 
58
  村裡愛熱鬧的三姑六婆從來不放過任何傳閒話的機會,很快白天發生的事便傳遍了段家村的每一戶人家,林言把被扔在半路的車撿回來,臨時收拾幾件換洗衣物,在晚宴開始前被村長安排在村裡經濟條件最好的一戶人家暫時休息,洗澡上藥換衣服。
  熱心的赤腳醫生帶了一大包不知名的草藥趕過來,煎成黑乎乎的一大鍋,糊在紗布上製成膏藥,林言和尹舟躲避不及,被按在桌子上貼的滿身都是。
  號稱是祖傳配方的跌打損傷膏藥倒真有奇效,稍事休整之後身上的一塊塊淤青退了下去,用手使勁按也不疼了,尹舟還為挨打的事生氣,抱著主人家的果盤吃個不停,權當報復。
  這座偏僻的村落仍保留著原始的風俗,雖然單看那些石頭老房和簡陋的豬圈羊圈,落後程度跟柳木鎮有的一拼,但村民眾多,又都淳樸熱情,倒也絲毫不覺得悶。
  被村長安排待客的這家連大人帶孩子足有十幾口人,只有女主人目睹了下午四人一狐大鬧出大殯的全過程,孩子們最愛這些鬼鬼怪怪的軼聞,跑來嚷著聽故事。小道士內向,蕭郁少言,狐狸困了窩在蕭郁懷裡睡覺,便苦了林言和尹舟,一遍遍講得口乾舌燥,孩子們猶不滿足,咬著手指追問女鬼什麼樣,死人什麼樣,狐狸怎麼會說話,大人見孩子們難纏,脫下鞋作勢要打,誰知聽著聽著也入了神,土炕,椅子,板凳全用上,滴滴答答坐了一屋子人。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