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我看成,到時候我請客吃呷哺呷哺,家裡還一大堆優惠券呢。」
  「呸,夠晦氣。」林言撿了根樹枝當鞭子,往尹舟腦門抽了一把。
  大川背著個竹筐在最前方開路,裡面裝了兩隻辟邪用的活公雞,聞言回頭一笑,解釋說最老的五六個墓都離村子挺遠,後來為了省銀子,一座墓埋好幾代人,再往後就不修墓了,隨便挖個方方正正的坑把棺材一埋,再立個碑就是墳。段家村的人死後都埋在經過的一大片小樹林裡,抬著棺材從村裡往上走二十分鐘就到,方便。
  這是實話,厚葬之風在漢代達到頂峰,崇尚「事死如事生」,有墓必修陵,動輒佔用數百畝地,北宋被攻陷後喪葬之風開始日益從簡,到清朝連皇室都找不著好木頭修墓,逼得乾隆拆明十三陵偷金絲楠。因此盜墓賊最愛宋代以前的墓,見到青銅器便兩眼放光,甚至有一門絕技叫聽雷尋墓,原理就是靠打雷時青銅導電,用地底的輕微顫抖來確定墓室位置。
  一路除了腿酸腰軟外還算順利,快到東山山頂時尹舟在林子裡踩到一條花裡胡哨的蛇,嚇得幾乎要爬到樹上去,好在小川離得他近,抓住蛇身順著脊樑往下一捋,一刀把苦膽挑出來塞進嘴裡,尹舟被瘆得表情扭曲,好半天才恢復過來。
  太陽西斜時一行人趕到北山,架起鍋煮掛面,狐狸看看麵條,又看看大川背簍裡的活雞,嘟著嘴生悶氣,林言只好給他開了聽肉罐頭解饞,饒是這樣還被撓了一爪子。
  天邊的晚霞從一絲一縷的淺粉變成燦金,很快像燒糊了似的呈現出暗沉沉的紅,最後一縷天光黯淡下去時,隊伍按照預定的行程趕到了西山,在一大片招搖著淡藍色野花的蒿草地停下步子。
  「大概就在這附近。」大川把砍刀掖進褲腰,比劃從腳下到山頂的一大片坡地,「小時候我和小川打獵、找草藥時在雜草叢裡見過那塊斷碑,這麼多年風吹日曬的也不知道去哪了。」
  「沒事,我們自己能找。」林言歎了口氣,把登山包扔在地上,抹了抹臉上的汗。
  尹舟沒心沒肺,全然把挖墳當露營,招呼著要支帳篷點篝火,林言和小道士卻都皺著眉,尹舟見就他自個兒剃頭挑子一頭熱,有點洩氣:「嗨,走了一整天腳都要斷了,好不容易到了,咱們不慶祝一下?」
  阿顏轉頭看了看林言:「你、你認為呢?」
  林言拉開裝備包,蹲在地上擺弄手電和帳篷,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想了半天,抬頭問阿顏:「你是不是也覺得……咱們好像太順利了點?」
  阿顏把羅盤取出來,指針蹭的一下指著蕭郁的方向。
  「我也看不出,算了,先、先休息。」
  獵戶星座在東南方漸漸顯現出來,山林的第一個夜晚在無聲無息中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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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陵山的夜晚靜謐而黑暗,從半山腰往下俯瞰,四下連綿起伏的群山彷彿酣睡中的巨獸,天邊墜著細細的一鉤月牙,櫟樹橫伸出樹杈,一隻麻雀停在上面。
  山裡溫差大,七月的夜晚,饒是穿長袖衣服仍涼浸浸的,結束一整天的跋涉,大夥兒搭好帳篷,圍坐在篝火旁吃晚飯。段家兄弟用石塊架起燉鍋,速溶湯料和牛肉罐頭熬成的濃湯在火上咕嘟咕嘟冒著泡,尹舟摘了幾隻嫩玉米,插在樹枝上翻來覆去的烤。
  木柴辟辟啪啪地燃燒,亮光映著每個人的臉。
  加了固體酒精的木柴燒的格外旺,很快肉湯被煮的噴噴香,掛面也差不多熟了,大家趕了一天山路都已經飢腸轆轆,此時誰也不跟誰客氣,端起碗大吃大嚼。林言跟小道士裹著一條薄毯御寒,時不時與尹舟打打鬧鬧互相搶碗裡的肉,蕭郁不動筷子,一個人在篝火對面靜靜坐著。
  「哎。」尹舟輕輕捅了捅林言的胳膊,餘光瞥著蕭郁,「這哥們還沒從那段什麼涵的家譜上回過神來呢,你去勸勸。」
  「……他的心結他自己解,我勸有什麼用。」林言放下筷子,表情僵了一下。
  尹舟不知道昨夜林言的表態,嘖了一聲,恨鐵不成鋼:「他要是和他家那口子兩情相悅咱們教訓他一頓自認倒霉,現在看來墳裡躺著那個也沒把他怎麼當回事,你不是喜歡他麼,不趁火打個劫?」
  「一整天看你這彆扭樣我都覺得憋屈,要麼上,趕緊的把人追回來,要麼一腳踹了明天順手燒棺材出氣,非得不遠不近裝沒事,騙鬼呢?」尹舟不屑的搖頭,「你敢說你現在沒盼著他立馬回心轉意跪下唱征服?」
  林言把玉米一把塞進尹舟嘴裡:「你談過戀愛麼跑來指點江山,哥哥這是用實際行動把個人利益置於身後,保住一份可歌可泣的愛情……」
  尹舟睜大了眼睛瞪著他,林言歎了口氣:「君既無情我即休,犯得著上趕著賤賣麼?」
  「沒用。」尹舟呸了一口。
  篝火旁的五人分作兩撥隔火相望,對面是蕭郁和阿澈,這邊林言,尹舟和阿顏三人擠在一條毯子裡御寒,互不說話。
  尹舟想解圍,咬了口玉米,嘴巴周圍沾了一圈兒焦黑,「這月黑風高的也沒副撲克,不如咱們講故事,哎最能吃的那狐狸,你帶頭說說狐狸精的事唄?」
  阿澈不屑道:「那是窮秀才編出來騙人的,狐狸最自私最會自保,怎麼會跟人廝混,連我們住的地方都設置重重機關,不是我誇口,數百年還從來沒有活人走進去過。」
  尹舟一挑眉毛:「不就是那野山?」
  「那是你們俗物眼中所見。」阿澈搖頭晃腦,「要先涉水穿過山中仙洞,內有夜叉惡鬼攔路,水中遍佈屍骸,但對面仙山清溪碧草,一年四季開滿桃花,宅院簷角飛翹,便生蘅蕪薜荔,爺爺說那些房子是比照一個叫長安的地方建的,我雖然不知道長安在哪,但一定沒有我們那裡漂亮。」
  尹舟愣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你真叫澈,狐小澈,小胡扯。」
  阿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繼續道:「我家鄉的山裡住著各種山精水怪,睡在樹上的花妖,水裡有長翅膀的蠃魚,長右像猴子,總抱著桃子在啃,它一出現天就要下雨,離洞口不遠住著一隻骷髏,據說是個死了七百年的泥瓦匠,一天到晚敲石頭,煩人的很。」
  「原先村子很大,一座山連著一座山,山盡頭的海上有蓬萊、瀛洲和方丈三座仙島,站在山頂一眼望不到頭,但現在越來越小,爺爺說過不了多久大伙可能就要散了。」
  「為什麼?」林言問。
  「因為沒有人相信了,沒人相信還有狐仙,也沒人相信太陽會落進山裡,沒人信女媧補了天,精衛填了海,海的那邊有女兒國,沒人信的時候,它們慢慢的就都死了,村子也快沒了。」阿澈的耳朵聳拉下去。
  「爺爺說語言是符咒,當親口說出不相信一件東西開始,它就徹底失效了,不相信的人多了,本來有的也成了沒有。」阿澈搖搖頭,「沒有傳說的世界真可怕。」
  尹舟一臉戲謔想繼續追問,被林言踢了一腳,一下子閉了嘴。阿澈的話讓大家想起一些小時候的故事和回憶,一時沒人開口,蕭郁把手放在他窄窄的肩膀上,語氣柔和:「阿澈是不是想家了?」
  「不想,反正我沒有爸媽,爺爺又凶的要命,沒人管我跑到哪。」狐狸脫口而出,手裡撥弄著一根小木棍,在泥地裡摳摳挖挖。
  畢竟是孩子,說完想起在家的生活,越想越心裡沒底,抽了兩下鼻子,委屈道:「好吧,其實有一點兒想,就一點兒,我還是第一次出遠門……」
  阿顏忍不住笑了,放下手中的刻刀:「時、時間一長就習慣了,我五歲那年父母出車禍,被送回來的時候都沒人樣了,村裡人迷信,說日子觸霉頭不肯幫忙收殮,我跟屍體住了七天才有人來,大概因為年紀太小了,現在說起那時候的事一點感覺都沒有,印象最深的就是門一打開好多人撐著門在吐,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在屋裡跟屍體待久了聞不出腐肉的味兒來。」
  「後、後來靠吃百家飯過了好幾年,我離開村子,賺錢供自己讀書,一開始也是天天想回去,時間一長早忘了想家的滋味,再一晃兒連家裡小妹都嫁人了,我也快畢業了。」
  阿顏的口吻很輕鬆,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但話音落下後很長時間都一片寂靜,抬頭一看,只見所有人都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盯著他,小道士的臉刷的紅了,結巴道:「是、是不是特、特別嚇人?」
  尹舟臉色都變了,想咬口玉米轉移注意力,一想起腐肉,猶豫了半天都沒下去嘴。
  「阿顏你也太……」林言也說不下去,有點愧疚,「要是早跟你熟起來就好了,我就住學校對面,至少週末能請你來吃頓飯什麼的,你問尹舟,我手藝特棒。」
  「那時候當班長夠不稱職的,見你被同宿舍的欺負都沒幫上忙,不行以後別住那個陰森森的地下室,搬到我家算了,還有兩間臥室空著,一間尹舟偶爾來住,一間給你留著。」林言說。
  阿顏轉頭望著他,眼神清亮,臉紅的更厲害了。
  啪的一聲脆響,對面那鬼掰斷了手裡一根樹枝,兩截合在一處投進火中,說了聲失陪,推開阿澈拂袖而去。
  「怎麼了這是?」尹舟問。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