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蕭郁從沒對他說過想一個人待著,他早恨透了獨處。
  林言披了件長袖衣服,趿拉著鞋子,從窗台拎起剩的半瓶汾酒往祠堂走去,果不其然,溪邊的坡地上一個人靜靜的望著溪水發呆,流水潺潺,倒映一輪明晃晃的月亮。
  林言在他身邊盤腿坐下,調侃道:「半夜不睡,這是打算喂一晚上蚊子?」
  蕭郁瞥了他一眼,仔細的緊了緊林言的外套,把拉鏈拉至胸口。
  「晚上風涼,別凍著。」
  林言把胳膊肘架在蕭郁肩膀上,擰開酒瓶蓋灌了一口,咻地吐出口氣,衝他晃了晃酒瓶:「我從村長家偷的,存了十年的地道杏花村,來一口?」
  蕭郁不說話,林言討個沒趣兒,把胳膊收回來,自言自語:「不理人,不理人我自個兒喝。」
  夜風把低矮的蘆葦叢吹得呼啦直響,林言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陪你坐會兒,到十二點,十二點跟我回去,你自己在這我不放心。」
  「怕我想不開投河自盡?」蕭郁露出一絲苦笑。
  「你沒那麼大本事。」林言特爺們的往他肩上捶了一把,「我是怕放蕭公子一個人在這參禪,萬一走火入魔,明天一覺醒來全村人掛的一個不剩,那我罪過大了。」
  蕭郁淡淡道:「我分得清好歹。」
  林言喝了口酒:「想不到我這麼一優質男也曾經渣過,沒遺憾了。」
  蕭郁撿了塊石頭扔進溪水裡,驚動了一條大魚,烏黑油亮的水面露出一截背鰭,細密的水紋久久不散。
  「這裡還留著他的一丁點記憶。」林言指了指太陽穴:「就算再不願意,我跟段澤也脫不了關係,你等了他百年,我好好陪你剩下的二十天,算補償吧。」
  那鬼深深看他一眼:「你何必如此,我們只認識兩個月。」
  林言忽然轉頭:「你是不是覺得我特苦情,為了當初的一點好,落到非你不可這下場?」
  蕭郁沒說話。
  「做一件不求回報的事大概是出於善良,但日復一日做不求回報的事,絕不僅僅因為善良,而是信仰,善良沒那麼大的力量。」
  林言撥弄著手邊的野蒲公英:「一直在想我這麼隨波逐流的人會堅持什麼,你還記得周錦天麼,那個附在尹舟表妹身上等他爸的男孩,當時我氣得恨不得把他爹和後媽嚇死算了,後來想想,我這麼好脾氣的人,之所以失控,不是因為同情那孩子,而是周墨玷污了我的信仰。」
  「蕭郁,你是我見過最癡情,最溫柔,好到無法形容的人,就算你從頭到尾都只要段逸涵,我還是喜歡你,像崇拜兄長,尊重朋友,疼愛孩子那樣去喜歡你,只不過再不把你當戀人,看到你這麼想著他,就覺得這個烏七八糟的世界總還有一些美好的感情值得相信。」
  「其實所謂不離不棄的感情就像鬼,傳的神乎其神,真正見過的沒幾個,但只要相信,相信才有力量撐下去。」
  溪流遠處傳來青蛙的叫聲,月色清冷,那鬼青白的皮膚蒙著一層月光,清朗有如謫仙。
  林言審視著他,突然感到知足,因為無計可施:「我會想像在桃花開時陪你喝一罈好酒,在楓葉紅時陪你下一局好棋,在清明節買一張來你墳頭的車票,在小年夜為你多煮一盤餃子,把酒潑在地上祭你,大概會偷偷哭一次。但對我來說,那個守著我的蕭郁永遠死了,就算你轉生,我們遇見,你也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會好好過下去,比你想像的過的更好。」
  「現在事事順著你是因為信仰,七月十五過後再不管你是出於尊嚴。」林言用手撐地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土,輕鬆的對蕭郁笑笑,「蚊子太多,我回去了,蕭郎,就此別過。」
  溪水應該清澈透亮,應該長著香蒲,水底招搖青翠的荇藻,但夜晚太黑,沒有人看的見。
  進屋時座鐘又敲了一下,十二點整。
  山間天寒,林言緊緊裹著被子,半睡半醒間屋裡多了個人影,靜靜的坐在床邊看他。
  「過來睡。」林言拍了拍旁邊的空位。
  蕭郁用手覆著他的側臉,輕聲說:「你睡你的,我想看著你,一夜都看著你。」
  「想明白沒,明天到底去不去山裡見他?」林言問。
  「去,就算從頭至尾皆是妄念也要去,這大概是我信仰的東西。」
  「什麼?」
  「從一而終。」蕭郁說。
  林言撲哧一聲笑了,抿著下唇:「我要不離不棄,你要從一而終,可惜咱們沒緣分,要不咱倆傻子在一起,真他娘的合適。」
  第二天露水還沒干阿顏就扯著睡眼迷離的尹舟來敲門,右手抱一隻困得飄飄欲仙的狐狸,尹舟穿反了衣服,林言開門時系錯了扣子,幾人暈乎乎的爬到村口的車上取裝備,一直到早飯時還一個接一個的打哈欠。
  回來才發現不是阿顏起得早,而是全村人全都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夏天五點天亮,正是下地幹活的好時候。
  早飯很簡單,白粥、饅頭配搾菜,因為被提起告知山高路遠,都逼著自己使勁多吃,連阿顏都撐著喝了一碗半粥。山林深處遍佈荊棘,蛇蚊蟑蟻眾多,噴了小道士買的驅蟲藥水,每個人身上都有股敵敵畏的味兒,阿澈嫌棄的直用尾巴捂鼻子。
  正當大家換好迷彩服準備出發時,村長拄著枴杖,帶著兩個年輕人進了門。
  「你們不知道路,進了山跟著這倆娃走,他倆熟悉林子,遇上野狸子或者鼬獾也能幫忙,大川小川,你倆過來。」
  兩人長得很像,一樣矮而結實,皮膚被曬得黑紅,長相和常年在地裡幹活的人一樣顯得老相,但眼神淳樸,略帶點年少的羞澀,果然,村長介紹說倆人裡年紀大的叫段明川,只有十九歲,小的十七,叫段少川,年紀雖然不大但是跑慣了山路。
  起初林言覺得外人跟著麻煩,轉念一想有麻煩時多個人能多個幫手,看兩人話少老實,便同意了。
  短暫休整過後,一行人背上裝備,沿著小路往陵山進發。
  出門的早,七月的陽光還沒有發揮暑熱,清晨鳥叫雀兒飛,草葉尖上掛著清涼涼的露水,時不時有在麥地勞作的村民吆喝著沖幾人打招呼,頗有些郊遊的感覺。
  穿過一畦畦等待收割的麥子,山路開始緩緩向上,東麓山坡鋪陳一層層梯田,種棉花和大豆,很快周圍連梯田也看不見了,小樹林裡到處是近代和現代的墳地,有些剛剛被祭掃過,地上撒著些鞭炮皮兒。
  深處的山路逐漸變得窄而難走,樹木茂密,有些甚至是灌木叢中一條僅容側身通過的窄道,不得不用刀砍去長刺的枝條才能確保手和臉不被劃傷。
  林言他們準備的軍用匕首用處不大,反倒是段家兄弟的砍刀好使,兩人充分擔當起嚮導的職務,一邊在前面開路一邊回頭跟隊伍介紹村裡老人講的關於陵山的歷史。
  陵山指的其實不是孤零零一座山,而是由三座主峰組成的一片延綿不絕的山麓,東邊、西邊和北邊各有一座主峰,從遠處看去如同一把面朝南的椅子,北山最高為靠背,東西兩山矮些,酷似扶手。這樣的風水很適合葬人,可惜主峰稍矮,南面缺好水,否則怕也輪不到經商之家用它做祖墳。
  段家村在陵山正東方,段家兄弟說能稱為「墓」的主要集中在北山,而他們要去的段澤墓卻在西山上,也就意味著他們必須馬不停蹄,才能在天黑前連過兩座山,趕到墳塚所在的山坡。
  尹舟一聽,忍不住抹了把額上的汗:「林子,你怎麼不死在個熱鬧點的地方,也給咱幾個省點事,這還不到仨小時我的腿已經開始酸了。」
  林言哭笑不得:「下次我爭取躺屍躺到西單去,不僅通地鐵,掛了還能飄著吃火鍋,不像在這兒天天啃樹皮。」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