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沈城不動,伸出手緊緊的抓著楊弘的手指,搖著頭,「不要。」
  「乖,媽媽等下來找你。」
  「去死吧,你這個賤人!」一陣陣怒罵聲不時的從等下傳來,沈城跪在地下室入口處,頭微微的往下探,看著裡面進去了很久都沒有出來的媽媽和那個女人。
  他聽到那個女人不斷的罵著,嘴巴張張合合不肯停。
  媽媽綁在椅子上,被迫仰起頭看著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拿著凳子狠狠的朝著媽媽砸過去,一下又一下,有些奇怪的呻吟聲不斷的傳來。
  他聽見那個女人哭哭笑笑的像個惡毒的瘋子,媽媽呢?媽媽也是。兩個瘋子。
  沈城的眼皮微微眨了眨,有什麼東西掉下來滴在地板上,滴答滴答,臉上濕漉漉的一片。
  沈夏東就在他身後,看著。
  是晚上,月光明亮,照在窗口,稀疏的打在地上。
  楊弘穿著一身白裙子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沈城站在她身邊。
  楊弘牽著他的手:「爸爸好久沒來看我們了,城城想爸爸嗎?」
  沈城沒有說話,只是偏過頭看著她。
  楊弘就笑,嘴唇都蒼白:「媽媽想爸爸了。」
  「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城城不可以討厭爸爸知不知道?」沈城沉默看著楊弘。
  楊弘說:「城城一定是想問為什麼對不對?」
  她眼神溫柔的去撫摸沈城的臉龐,臉上洋溢著笑,「我和你爸爸啊……」
  說了一半,似乎不知從何說起,「城城還太小,不會懂的。等到我們城城長大了,去努力喜歡一個人,就會知道了。你只要知道媽媽很愛爸爸,很愛爸爸,願意為爸爸付出一切。這樣就好。」
  楊弘將頭轉過去,看著窗外,陷入了她的回憶裡,「你爸爸是媽媽生命
  裡出現的最好的人,給了媽媽人生中第一次溫暖。那個時候啊,爸爸靦腆又害羞,還有些弱懦。那樣的性格誰都不會喜歡吧。可感情這事就是很奇怪,說不上來,愛上就是愛上。城城啊,爸爸是媽媽唯一愛的人啊……」
  楊弘笑著,眼淚悄悄從眼角滑落。「媽媽有錯,不能跟爸爸在一起,這是媽媽最難受的事了……」
  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像是睡著了,呼吸微弱卻平穩。
  沈城看著她:「爸爸,爸爸呢?」楊弘沒有回答他,他一直看著楊弘,一直沒有得到答案。
  「你還活著,這讓我覺得很礙眼。為什麼要用這個樣子面對我,總是笑,總是笑。楊弘,應該停止了。」
  「所以呢?」
  「離開這裡,從此消失,消失在我的眼前。」
  「如果我說不呢?」
  「那我會和沈夏東離婚,收回我給他的一切,趕他出家門,讓他連條狗都不如。」陳麗面無表情的看著楊弘。
  楊弘低著頭攪著咖啡,她笑著說:「那與我何干?我有城城,我的城城需要我。你有什麼權利這樣做?」
  「你會的。」陳麗說。
  「如果我不呢?」楊弘抬起頭看著陳麗。
  陳麗嘴角扯了扯:「你會,楊弘,你會。你愛他。」
  楊弘攪著咖啡的手停了一下,她說:「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可以直接點,不如一刀殺了我來的乾脆,為什麼要糾纏這麼多年?」
  「因為我要折磨你啊,折磨的你生不如死。」陳麗說道,嘴角的那抹笑看起來很無辜,眼底卻一片陰毒。
  沉默了很久,楊弘說,「好。」
  陳麗眼裡是一副早已料到的笑。
  這時,楊弘說:「不是我在向你屈服。我只是覺得累,不想再與你這樣下去。你答應我的也要做到,好好待沈夏東。」
  一個人站在門口聽著兩人的對話,等到他轉過身,是沈城十二歲的模樣。
  沈夏東濕了整張臉,痛於楊弘一直隱藏的愛和付出,痛於陷入這場黑暗裡的沈城,痛於陳麗的陰毒,痛於自己的不知情,可是都於事無補。
  「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沈城。」楊弘笑著說道。對面坐著的是那個時候的自己,沈夏東覺得自己像個傻子,那個時候還真以為她病了,竟然會這樣傻的將讓她走。
  沈城就站在某處角落裡看著。當時的他竟然都不知情。
  「媽媽要離開一段時間,城城,到時候爸爸會來
  接你的。要聽爸爸話,好不好?」楊弘摸摸沈城的頭,沈城抬起頭說:「不要。不要媽媽走。」
  楊弘眼角有些濕潤。「媽媽是去贖罪啊,媽媽身上有很多罪孽。媽媽去了那個地方什麼都會好了,你不喜歡看到媽媽開心嗎?」
  楊弘用力的親吻著沈城的臉頰,雙手將他緊緊的抱在懷裡,最後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到底還是離開了。
  她穿著她愛的白裙子一個人離開了。
  沈城趴在窗口看著她消失在轉彎口,突然轉過頭跑出門。
  跟著楊弘繞過一條街又一條街,終於,在那個荒廢的大樓停了下來,楊弘走了進去。
  沈城也跟著走了進去,在爬了幾層樓的樓梯,到達了樓頂。
  沈城就隱在一個角落裡看著外面,從他的方向,能將樓頂處所有一眼覽盡。
  楊弘站在護欄邊,她面前還站著一個人。
  那是陳麗!
  就這這個時候沈夏東能將所有事都串聯到一起,終於解開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陳麗做的,她是罪魁禍首,是她逼死了楊弘。是她,都是她操縱的。
  「你還記得我媽是怎麼死的嗎?你害的我家破人亡不說,你還將我媽殺了。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做的嗎?我來替你說,你將我媽撞死在牆上,你記得嗎?是你殺了我媽。最後呢?你是怎麼做的?是你將我媽又從樓上扔了下去,所以後來,有人以為我媽是意外死亡的。楊弘,這些你都記得嗎?」
  陳麗向她逼近,楊弘搖搖頭。
  陳麗說:「你還想說什麼?」
  楊弘沒有開口,眼簾低垂了下去,面色蒼白。
  「你知道那時候我的感受嗎?我眼睜睜的看著你殺了我媽媽。我那時候多想啊,將你一刀一刀剁了。你知道嗎?」陳麗面色猙獰的看著她:「跳下去,什麼都解決了。你欠我的。」
  楊弘依舊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她轉過身去,背對著陳麗。
  陳麗往後面退了幾步,估計是在避免有人看到她。
  楊弘慢慢靠近護欄,最後,她跳了下去。
  跳下樓的那一秒,她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卻砸那一刻,瞳孔放大,可卻連尖叫都沒能發得出,墜落了下去。
  她看到門口旁一動不動看著自己的沈城。
  沈城的眼睛眨都沒有眨一下,陳麗這個時候轉過身去,沈城便將身子藏在門後,直到陳麗離開。
  沈城站在楊弘的屍體面前,頭
  顱已經破碎,面部全毀,看不清原本的樣子,身體完成扭曲怪異的形狀。
  血染濕了一地,溫熱的液體流到沈城的鞋底。
  沈城看著她,「媽媽。」
  那從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在此時這樣的場景中,平靜的過於詭異。
  黑夜裡有人站在角落裡,不知道是誰的嗚咽聲,在空蕩的大樓裡迴盪的,一聲聲的。
  沈夏東知道,那個人是他的兒子,沈城。
  沈城的做出了一個很恐怖的舉動,他將楊弘的屍體搬了回去。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搬著一個成年人的屍體,躲過了人們的視線,繞了那麼多條街,走了那麼遠的路,帶回了自己的家。
  沈夏東親眼看著沈城最後將楊弘的屍體一路拖到了他的房間,將楊弘放入了地下室。又爬上起來,清理著門口和房內的血跡。
  像做再平常不過的家務,只是擦擦地板而已。他跪在地板上用抹布一點一點將那些血跡清理乾淨。
  「媽媽。」十二歲的沈城坐在黑暗中,對著屍體說著話。
  他伸出手去梳理屍體髒亂的頭髮:「媽媽說話。」
  他看著眼前的屍體,像與平常人之間那樣對話。
  在這個陰暗的世界裡變的扭曲的沈城。

☆、33
自己去接沈城的時候,沈城說:「滾。」
  沈夏東後悔那天沒有多堅持一下,如果那麼堅持著,天天來,堅持不懈去哄著,強硬的將沈城帶到自己的身邊。
  會不會不一樣了?
  至少沈城不會像現在這樣,有些事情多多少少能避免。
  那天自己離開的時候沈城站在窗口默默的看著自己離開的背影。直到天黑了,沈城才拿著一塊麵包鑽進了地下室。
  在黑夜裡他熟練的跳下梯子走到楊弘的屍體身邊,他將麵包分成兩半,一半遞到楊弘的嘴邊,輕輕的喊:「媽媽,爸爸來了。」
  自然不會聽到回答。遞過去的麵包永遠也不可能會缺少一口。
  沈城保持那個動作很久,才將麵包塞進自己嘴裡,「媽媽,我好餓。」
  沈夏東能想像到那種味道,潮濕而密封的地下室裡的空氣沒有辦法流動,定是有一種腐爛的,令人作嘔的味道,永遠都散發不出去。
  「媽媽。爸爸來看你了,你起來。」手裡的麵包吃了一半,被扔到了地上。
  沈城蹲下身將楊弘的屍體扶起來,那屍體無力的癱在他的手上,沈城說什麼她都不肯回答。
  「媽媽,爸爸來看你了。爸爸來看你了……」
  沈城固執的將屍體拉起來,那屍體卻怎麼也站不直,沈城的手稍微鬆一下,它就軟軟的往下滑。
  有一段時間,陳麗都沒有出現。
  沈城的生活一如平常,除了有保姆定時來做飯清理下家務,就是一個人。
  看得出保姆是有些懼怕沈城的,一個孩子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多說話,一臉的陰沉。任誰也覺得瘆人。
  只是沈夏東發現,沈城開始每天守著的不再是楊弘,他總是坐在窗戶前,沉默的等著自己到來。
《養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