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直到萬建魁的身影消失很久,我都沒有挪動步子,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去哪裡了。
  劉二偉的家裡,我是打定主意不會再去了,謝麗紅的嘴就是個惹禍的源頭。至於徐冬梅那裡,我過去了又能幹什麼?萬建魁說得出就做得出,我有他的把柄,他有師傅的把柄,我毀了他,也就等於說是毀了師傅。去找師傅?師傅現在和大師兄還在工地上,那個工地裡又有一半是馬乂星的人,萬建魁說不定就要去那裡,我過去幹什麼?
  一時間,我竟然覺得自己無路可走。
  我抬頭看了看太陽,陽光分外刺眼,照的我頭腦一陣暈眩。
  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抹念頭:那天半夜,師傅摸黑把我喊起來,帶我去垃圾山上找死貓,然後我看著他挖出死貓的眼,泡進藥瓶子裡……當師傅和我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是不是就注定說,我們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很早以前,在剛開始接觸這一行的時候,沒有遇到師傅的時候,那還是在工地上,晌午吃飯,一群民工圍在一起,蹲在地上,聽一個老師傅講這個行當裡的故事。他說——以前有個木匠,懂很多害人的法兒,他有一本書藏在身上,書上記載的也滿滿都是害人的法兒。每當他去給人做活兒的時候,趁著主家不注意,就會把那本書拿出來,隨便翻到一頁,然後就在這一頁的害人法兒裡挑一個出來,偷偷陷害主家。他為什麼每一次都要做這種事兒呢?是因為他這本書是他的師父傳給他的。他師父傳給他的時候,說:你要麼別看這本書,要麼看了就不能停手,做了第一起,就會做第二起……要是哪天你不做了,那就是你的死期到了。這書,你還不能一頁一頁的翻,必須是隨便翻開一頁,然後在這一頁裡挑,做的法兒也不能重樣兒,否則也必死無疑。結果那個木匠沒忍住,就看了那本書,然後就必須一直做下去,直到有一天,他翻開了書,卻發現翻到了之前就翻過很多次的那一頁,而且頁面上寫的害人法兒他也全都用過了,這可怎麼辦呢?木匠一下子慌了,這個時候,有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起來:徒弟啊,我終於把你盼來了,我下了十八層地獄,受了好多年的苦,你來了,我就該投胎去了。木匠扭頭一看,他師父就在他身後站著,已經折磨的不成人形了!木匠當場就嚇死了!這本書,又落到了下一個人的手中……
  老師傅講的是鬼故事,當時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也沒太當真,可是許多年後的今天,我突然莫名其妙的想,或許那個故事不是什麼鬼故事,那本書裡記載的害人的法兒,不是別的法兒,而是木工厭勝術!
  我陡然打了個冷顫。
  木工厭勝術,就像是一個永不消失的詛咒,只要開啟,就永遠停不下來?
  不管我學不學,它都會像幽靈一樣在暗中跟著我,糾纏著我?
  前面的路會是怎樣?
  師傅和我的結局又會是怎麼樣的?
  我的後背突然一陣發麻。
  我是個思慮很重的人,我上過學,讀書還算多,也很雜,只是因為經濟困難,所以沒有繼續讀下去,但是我的知識面並不一定比一些大學生窄。
  師傅曾經開玩笑說木郎上到高中就不上學了,真是可惜了材料,看這孩子有時候唉聲歎氣,說話文縐縐的,要是一直讀書讀下去,說不定還能當個作家詩人啥的。大師兄也開玩笑說,這年頭,在大街上扔十塊磚頭能砸死九個作家,還有一個是詩人,那繡花枕頭,不一定有咱家老三懂得多哩……
  或許就是因為這些,才造成了我經常容易胡思亂想的性子,而此時此刻,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我突然很想見見嬌嬌,我朝著家——那個在城中村租來的小小院落——走了回去。
  嬌嬌正在院子裡洗衣服,一邊洗,一邊哼著小調,看見我回來,她又驚又喜,站起來說:「晌不晌,夜不夜的,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活兒都幹完了?」
  「嬌嬌。」我上前抱住了她,把頭深深地埋在了她的肩膀裡,那股特有的幽香,讓我剛才不安的心一下子就獲得了安寧。
  「木郎,你怎麼了?」
  女人是這世界上最敏感的動物,嬌嬌一下子就覺察出了我的異樣。
  我本來想說沒什麼的,但是一個念頭突然湧上心來,我把頭抬了起來,說:「嬌嬌,咱們去把證給領了吧?」
  「啊?」嬌嬌一下子愣住了。
  「咱們去把結婚證給領了!」我說:「今天大清早,師傅還敲打我,他都知道了我半夜偷偷鑽你的被窩。」
  嬌嬌的臉紅了:「我爸也說過我,讓我注意點。」
  我撓了撓頭,說:「那咱們就去把證給領了,到時候光明正大地睡一張床上,誰也不說咱倆的閒話了。」
  嬌嬌抬起頭,問:「那咱們什麼時候去?」
  我問她:「你知道你的戶口簿在哪裡放著嗎?」
  「知道。」嬌嬌說:「就在櫃子裡塞著。」
  「那咱們現在就去!」我說:「我的戶口簿也在屋裡。」
  「真的去呀?」嬌嬌還有些猶豫:「不跟我爸爸說一聲?」
  「你爸又不是不願意,咱們回來給他一個驚喜!」我推著嬌嬌進了屋,去拿戶口薄。
  我想起萬建魁那副嘴臉——他覬覦嬌嬌的心始終不死,我要斷了所有人對嬌嬌有所覬覦的念想!
  我和嬌嬌當天就領了證。
  回來的時候,我還特意買了點酒和肉,嬌嬌做了頓好吃的,這算是慶祝,我們倆在家樂的跟傻子似的。
  但是,嬌嬌所不知道的是,自始至終,都有一大塊石頭壓在我的胸口,壓得我有些喘不過來氣。
  我明明知道萬建魁和馬乂星在做局騙人,而且還是騙徐冬梅那樣單純、善良又可憐的人,我卻不能說破,這讓我深受良心上的譴責,也充滿無奈的憤懣。
  我記得十多年前,爺爺去世的時候,不許我再走祖上的老路,還對我說了三個字:「做好事!」
  可我現在在做什麼?
  嬌嬌說:「木郎,你有什麼心事吧,跟我說說?」
  「等師傅回來了,我再說吧。」我不想辜負爺爺的期望,也不想讓自己的良心受煎熬,我決定把事情告訴師傅。
  直到傍晚,師傅和大師兄才回來,師傅看見我,就問:「徐冬梅家的事情了了?」
  看見師傅一臉疲憊和蒼老的樣子,我突然又心疼了,我猶豫了一下,說:「了了。」
  師傅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說:「沒有要人家的錢吧?」
  我搖了搖頭:「沒有。」
  師傅「哦」了一聲,然後和大師兄都洗了洗手,坐到了桌旁。嬌嬌已經把飯菜端了上來,師傅就著菜吃了一口饃,又喝了一口湯,拿眼瞥我,說:「老三,我一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事情沒了,遇到什麼難過的坎兒了吧?說說?」
  我心中一動,到底還是師傅的眼毒!
  不過這讓我也輕鬆了,我深吸了一口氣,說:「萬建魁去攪局了。他應該是在昨天夜裡去找了馬乂星,然後和馬乂星密謀要做局騙人,今天一大早,他就守在徐冬梅家門口了。」
  「啥?」大師兄半口饃差點噴出來,吃驚不小。
  嬌嬌把筷子一放,說:「又是那壞東西、狼羔子!他是怎麼騙人的?」
  我把上午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嬌嬌早聽得是火冒三丈,把萬建魁罵了個狗血淋頭。
《失落的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