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我說:「嫂子,你還是去買一張吧。」
  回去的路上,我心裡頭彆扭,我問師傅:「為什麼要拿李海的錢?」
  師傅說:「為啥不能拿?沒有咱們,李海就落到馬乂星的局裡了。你也聽見馬乂星說的話了,他要五十萬!這十萬跟五十萬相比,不多。」
  師傅居然這麼說,他的形象立馬在我心中坍塌,我有些慍怒:「那咱們跟馬乂星有什麼區別?!本該是他騙的五十萬塊錢,最後分了兩成給咱們!不對,是給你!」
  師傅看著我,沉默了許久,驀然一笑:「木郎,你說我還能活多長時間呢?我要這錢,又能花多少呢?」
  我呆了呆,情緒稍稍平靜了下來,我說:「爸,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肯定是要說,這錢拿回來是留給嬌嬌和我的吧?可是我不要,嬌嬌也不能要。這錢,是不義之財。要了損陰德,折福分啊。」
  「沒有偷,沒有搶,沒有騙,也不是撿來的昧了。」師傅說:「咋就成了不義之財呢?」
  「反正我還是那句話,我過不了心裡的那道坎!」我說:「你要是非要這錢,將來就算是給我和嬌嬌留下來了,我也不會要,更不會讓嬌嬌要!哪怕到時候捐出去,也不放著燙自己的手。」
  師傅歎息一聲:「等我死了以後,隨便你吧。」
  「您怎麼老說死呀死的?」我說:「您現在還不到六十歲,身體好好的,十年之內,估計連個病都不會生!」
  師傅拍拍自己的心口,說:「這裡面一直在蹦啊跳啊的,你師祖爺說過,人之大限將至,都有預感。我不是一天兩天有這預感了,誰知道能混到哪天?」
  「這都是喪氣話!」我說:「吃好睡好喝好,幹活掙錢,比什麼都實在!是不是這兩天給閒的了?要真是閒得慌,咱們下午就去找活兒。」
  師傅「嗯」了一聲。
  我們倆誰也不再說錢的事情了。多說無益,我說不動他,他也說不動我。
  我們來的時候是騎著自行車的,回去的時候,卻是一直推著的,這樣方便路上說話。
  又走了半天,師傅突然說:「木郎,你心裡是不是還埋怨我在李海那邊給你辭了?」
  「沒有。」我說:「不過我確實有點奇怪,李海那裡不好嗎?」
  「李海這個人,心眼兒太多,心思太重。」師傅說:「他別有所圖。」
  我說:「他還圖什麼?」
  師傅說:「《厭勝經》。」
  我一驚:「書已經燒了啊,他還圖什麼?再說,他一個開公司的,要《厭勝經》幹什麼?」
  「我說書燒了的時候,他信了嗎?反覆問了幾遍才算止住。」師傅說:「他要《厭勝經》幹啥?嘿嘿……你沒聽見他說的一句話嗎?一個秘方十萬都不止!你知道《厭勝經》裡有多少奇技淫巧,有多少秘方偏方嗎?」
  我搖搖頭,我又沒有看過。
  師傅說:「經裡的記載,大術一百零八,小術八百九十二,總共是滿千之數!」
  「這麼多啊!」我更是驚訝。
  「是啊。」師傅說:「所以才主貴。」
  我沉默了半天,然後說:「爸,師祖爺的死,您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的地方沒說?馬藏原處心積慮的要害死他,難道就是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純粹為了斗厭?」
  「是,是瞞了你。」師傅說:「你師祖爺曹步廊,還有那個馬藏原,都是原來厭勝門裡的台柱。你師祖爺是管經書的,新中國建立以後,他和馬藏原都住了監獄。刑滿釋放,出來以後,又都重新做了匠人,本來是相安無事的,後來,大環境寬鬆了,各種妖風邪氣又開始冒頭了,馬藏原賊心復發,又想和你師祖爺重組厭勝門,你師祖爺不肯,馬藏原就要他交出經書來,你師祖爺說,經書已經燒了,馬藏原不信,兩人反覆糾纏多次,你師祖爺始終咬住經書已經沒了,馬藏原也沒有辦法,但是兩人之間的嫌隙是有了。再後來,就到了斗厭的那次,馬藏原終於設計害死了你的師祖爺。」
  我難以理解:「師祖爺既然已經說經書沒了,馬藏原又為什麼非要害死他呢?」
  「因為你師祖爺是精通厭勝術的人,經書裡的一千個術,你師祖爺全都知道。」師傅說:「馬藏原既然要重新開張了,你師祖爺卻不肯入伙,你想想,馬藏原能讓他活嗎?」
  我明白了,師祖爺不死,馬藏原就始終覺得有人能克制住他,只有師祖爺死了,他才能安心重開厭勝門。
  人,永遠都是這麼自私!
  我說:「那厭勝門,是他開的嗎?」
  「不知道。」師傅搖了搖頭,說:「不過,在你師祖爺去世以後,馬藏原覺得這世上誰也治不了他了,也著實風光了一陣,可結果也沒逃過被活埋的下場。你知道出賣馬藏原的那個徒弟是誰嗎?」
  我的脊背猛然一陣發寒:「爸,不會是您吧?」
  「不是。」師傅笑了:「我當時躲在鄉下,根本就不敢露頭。」
  「那是誰啊?」
  「不說這個了。」我的心被吊了起來,師傅卻突然截住了,說:「你師祖爺其實沒有燒書,他去世以後,書落在了我的手裡;我其實也沒有燒書,經還在。」
  「啊?」
  「書在你師娘的墳裡埋著呢。」師傅說:「石碑下的一個鐵盒子裡,藏著這世上最全的厭勝術!」

  第五十章 夕陽下的殷紅

  我心頭一震:「爸,你不是說你已經把那書給燒了嗎?怎麼會在師娘的墳裡埋著?」
  「我沒有燒。」師傅說:「你師娘去世的時候,我把書給埋了。那書是她爹留給我的,我本來想燒來著,燒了之後,讓她帶著到地下還給她爹。可我試磨了半天,我又捨不得。我怕哪一天,我人沒了,或者我腦子老糊塗了,我記不住書裡面的東西了,那可就把老祖宗給糟蹋了。我不能燒!今天李海說的話,更讓我覺著,那書不能燒。木郎啊,那本書,是這天底下唯一的一本完整的《厭勝經》,如果你想要的話,你就去挖出來看。」
  「爸,我不想要!」我立即拒絕了。
  「哦。」師傅淡然的一笑,沒再繼續說什麼。
  可是我的心中已經波濤洶湧了!
  師傅的話,讓我陷入到了一個巨大的恐慌之中——我完全不知道師傅到底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了。
  原本我信以為真的話,突然間被推翻;原本我信以為真的事,突然間被顛倒。
《失落的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