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一個與之朝夕相處了八年之久的人,我曾經認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在這突然之間,我又覺得他完全陌生了。
  我原以為師傅是個很老實巴交的人,也是個懦弱窩囊的人,我以為他孱弱到連雞都不敢殺,可是回想起來,那天夜裡,他用了個勺子就熟練的把死貓的眼珠子給挖了出來!我提著死貓嚇得瑟瑟發抖的時候,他連眼睛都不眨!我被死靈咒噁心的胃裡翻江倒海的時候,他鎮定自若!馬乂星是個老狐狸,可是馬乂星的所作所為,馬乂星的每一步,幾乎都逃不出師傅的掌控和揣度!
  師傅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這一汪水究竟有多深,我不知道,我想知道,可又害怕知道!
  我甚至開始猜測,師傅當初教我們師兄弟三個人學習厭勝術,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
  這些事情不能深究,想的多了,我的頭皮都變麻了。
  師傅見我表情怪異,說:「木郎,你咋了?」
  我搖搖頭,說:「沒什麼,就是有點後悔。」
  師傅說:「後悔啥?」
  我說:「如果那天半夜,我沒跟著你起來,沒跟著你去找那死貓……如果一切都能回到從前,我不知道這行當裡有這麼多下作的東西,我不知道厭勝術是什麼,不知道厭勝門是什麼,那該多好啊。」
  「唉!」師傅歎了一口氣,說:「後悔這個幹嗎?這都是命啊!」
  「都是命……」
  我突然想起來那天夜裡,嬌嬌莫名的恐慌。我又想起來,馬乂星和萬建魁被警察帶走時滿臉的怨毒表情,我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說:「師傅,馬乂星和萬建魁會被判多少年刑?馬乂星真的會被關到死嗎?」
  「詐騙、敲詐五十萬,這不是一個小數目。」師傅說:「說不定還能夠得著死刑呢。李海也不想讓他們倆出來吧。」
  我憂心忡忡的說:「可是我總覺得他們還會出來,出來以後繼續禍害咱們。還有那個厭勝門,厭勝門會不聞不問這件事嗎?」
  師傅說:「公安局會沿著馬乂星這條線,順籐摸瓜,把厭勝門給打掉吧。」
  「但願是這樣。」
  我這麼說著,強迫自己心安理得,卻又不由自主的頻頻想起馬乂星說的那句話——鄭國彬,你活不到過年了!還有萬建魁的那句話——老三,你等著我出來。你和嬌嬌一起等著啊!
  我不寒而慄。
  家門到了跟前,我邁著很艱難的步子,走了進去。
  一進院子,我就覺得氣氛不對。
  大師兄似乎正在跟人說話,聲音從堂屋裡傳出來,低聲下氣的。我正想看看是誰在屋裡,一句刺耳難聽的罵聲就傳了出來:「去你媽了個巴子!少跟我叨叨,煩死老子了,老子不跟你說,老子等著那個老東西回來!聽他說!」
  不用看,只聽聲音,我就知道是誰。
  那個胖子。
  那個因為一泡尿,剋扣了我們兩個人工錢的胖子!
  如果說一切事情都有因果的話,那麼這個胖子就是造成今天這個在我看來已經無法收場的局面的因!
  內因在我們,而他就是最大的外因!
  剎那間,我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我把自行車往院牆上一靠,罵道:「哪個鱉孫在撒潑呢?!滾出來!」
  「喲!」
  那胖子訝然一聲,還真從屋裡滾出來了——他長得太胖,太圓了,從屋裡躥出來,就像是一個球滾了出來。
  「老東西回來了啊?」胖子看見師傅,就滿嘴噴吐沫星子,罵了起來:「你個老不死的!往我們家臥室的牆裡塞死貓眼,想讓我天天黑了做噩夢,挺能耐啊你!老子給你工錢,讓你好好幹活兒,你居然還敢玩陰的,你媽的!」
  「閉上你的鳥嘴!」我撿起一把鐵掀,往空中一掄,嚇唬他道:「再敢罵一聲,信不信我拍死你?!」
  「你敢?!」胖子色厲內荏,看我發狠,也怵了,聲音都小了很多。
  「老三,老三!別衝動!」大師兄從屋裡跑出來,看見這陣勢,嚇得臉色發白,趕緊過來勸,要我把鐵掀給放下。
  嬌嬌也出來了,嬌嬌是個潑辣的主,跟大師兄息事寧人、膽小怕事的態度不一樣,她一見自己的老子和男人都回來了,立刻就有勁兒了:「木郎,拍死他!罵了半晌了!一個大男人跟個娘兒們似的!煩死我了!」
  「你們是一窩無賴!」胖子嚷道:「你們往我牆裡面砌進去死貓眼,還有理了?」
  「你要講道理啊,老闆?」師傅說:「那咱們就講講。一泡尿,還是尿到下水管子裡的尿,灑到沒有裝修的地上一星半點,擱得住扣掉兩人的工錢嗎?我們一天能掙多少錢啊?您一天能掙多少錢呢?我們住在城中村,住租來的小平房,晚上睡覺要打地鋪;您住在鬧市裡,住高檔的小區洋房,您為啥非要為難我們呢?」
  胖子沒話說了,嘴裡嘟囔著:「反正你們在我屋裡砌死貓眼,就不對!說到天王老子那裡也不對!」
  我說:「不是已經被馬乂星那老東西給弄出來了嗎?你還想怎麼樣?」
  「賠我錢。」那胖子說:「我得把牆再修修補補。」
  「你說什麼?」我揚著鐵掀,惡狠狠的說:「讓我們陪你什麼?」
  「賠錢……」那胖子的喉嚨艱難的動了動,嚥了口吐沫。
  「我賠你錢!」我一鐵掀拍在地上,「光當」一聲,震耳欲聾,塵土飛揚,嚇得那胖子猛然一躥,像是個皮球彈了彈。我罵道:「說我們砌的,有證據嗎?你去告啊!私闖民宅,我打死你都不犯法!」
  說著,我又掄鐵掀,那胖子趕緊往外跑。
  「哎,老闆!」師傅喊住了他,伸手摸了摸口袋,抽出來兩張一百的錢,朝那胖子說:「給你錢,夠修補了。」
  那胖子愣了一下,猶猶豫豫的要過來接,我一看他還真過來接,又要掄鐵掀嚇唬他,師傅卻瞥了我一眼,讓我別動,我只好不吭聲了。
  「算了。」那胖子走到了師傅跟前,卻突然說:「算我倒霉吧,不要了!」
  說完,那胖子扭頭就走。
  「老闆!」師傅又喊了他一聲:「你能找到我們,是馬乂星、萬建魁給你說的地址吧?」
  「嗯。」胖子點了點頭。
  「告訴你個事兒。」師傅說:「他們倆詐騙,敲詐勒索,要人家五十萬,已經被警察抓住了。可能要住一輩子牢了,說不準,還會是死刑。馬乂星不是你親戚嗎?你去給他找個律師吧,辯護辯護,或許會判的輕一點。」
《失落的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