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哼,雜毛老道,我感激是感激你,不過你把小白狐兒帶走,是什麼意思?我、胖妞和小白狐兒三個苦命孩兒在峰頂相依為命,現如今你卻又把我們給拆散了,真的是太可惡了。我心中憤憤不平,但卻也知道那小白狐兒十分不凡,身份遠比我們這一人一猴兒尊貴得多,並不能夠相比較的。我無奈,折回了神仙府裡,想著我也是有好久沒有回家了,書信雖好,但是總不及見面親切,既然沒人管我,那我便回家好了。
反正我現在還沒有那七尺身高,總不會害到我家裡人。
青衣老道走得匆忙,只是帶走了他畫符的一應物件,至於其他東西都沒有收拾,我挑了一圈,想著那張硝制好的野豬皮算一件,再加上我平日裡用來做飯切肉用的小寶劍也算一件,換洗衣物帶上,樑上兩掛臘肉提走,就這些,我陳二蛋也算是衣錦還鄉了。收拾完外間,我的眼睛不由得又瞅向了裡頭,這三年來我幾乎沒有進去過,天生就有一股畏懼感,思前想後,我最後還是邁開了步子。
神仙府的裡間是因為青衣老道而神秘,他走了,裡面便也沒有什麼稀奇的,就連門口那面銅鏡,也都沒有什麼可看的。
裡間一片狼藉,不過我卻在石案上瞧見了一個明黃色的符袋,半掩的袋口處碼著六張符菉。
這三年內我習過《太上三洞神卷》,雖然沒有氣感,但能夠認出這六張符菉分別是落幡神符、破地獄符、甘露符、風符、斗母玄靈秘符以及雷符,這六種符菉各有妙用,而且我也都知道激發之法。瞧見這符袋規整地擺放案台之上,我心中頓時一陣激動,青衣老道此番回來,一身鮮血,行色匆匆,沒想到竟然還給我留了這麼一個符袋,顯然還是在擔心我。
我心中一陣溫暖,眼淚就止不住地往外流,恭恭敬敬地往那石案之上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退出內室,小心地把符袋貼身放好,席地而眠。
此時天色已晚,我需要等到明日天亮,才能夠下山回家。
我在五姑娘山主峰之上生活了三年,並無多少防範之心,一覺睡起,卻不想到半夜裡竟然聽到胖妞「嗷嗷」的叫聲,睜開眼睛,卻瞧見一個身型雄壯的身影出現在我的面前,黑暗中,一雙眸子宛若太陽,正仔細地打量著我呢。我修習道經三年,談不上多少進步,但是卻練了一身的膽量,骨碌一下爬了起來,朝著黑暗中的這個黑影喊道:「誰,你是誰?」
一陣風響,掛在頭上的一盞油燈亮了,露出了這個黑影子的臉容來——他是一個有著一臉又黑又粗絡腮鬍的大漢,很高,足有兩米,像道經裡面的黃巾力士,或者天兵天將。
不過長得如此粗豪,但是他並不會給人魯莽的感覺,那雙眼睛光芒收斂,晶晶亮,充滿了智慧,讓我感覺他跟青衣老道一樣,是一個有很大本事的人。
「天兵天將」的臉有些白,蹲在我的面前,一手拎著不斷揮舞雙手的胖妞,一手摸了摸大鬍子,慢條斯理地問道:「你,是李道子的徒弟?」
我蹲著身子,往後縮了縮,搖頭,說:「我不認識李道子?他是誰?」
「天兵天將」哈哈笑,指著這神仙府說道:「你不認識李道子,怎麼會住在他這裡?小屁孩子,你別騙我,我用鼻子一聞,就能夠曉得你在這裡住了多久,還不快承認,再撒謊,我一巴掌打得你腦漿開花!」他說得惡聲惡氣,圓鈴大的眼睛朝我一瞪,煞氣凜然,而我則是一臉惶恐,無辜地說道:「原來那雜毛老道叫做李道子啊,我真不曉得,我只是被他抓上山來,幫著給他做飯洗衣的小雜役,什麼也不知道呢,你別殺我?」
「天兵天將」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相信,他懶得和一個小屁孩子囉嗦,直接一把將我抓過來,跟拎胖妞一樣,然後摔在地上,開始在我身上摸了起來。
小寶劍和符袋很快就被他搜出來了,然後他開始對我摸骨。
跟青衣老道的手法不一樣,「天兵天將」摸得更細緻,從頭蓋骨到腳丫子,又到我的小雀雀,足足摸了十多分鐘,他疑惑地看著我,口中喃喃自語道:「咦,奇怪了,這個小傢伙根骨雖然不錯,但沒有一點氣感,脈象滯澀,神魂郁發,比普通人還要差,難道真的跟李道子無關?」我哭著接腔,說:「我真的不曉得,我連那雜毛老道的名字都不曉得呢,他上半夜回來,收拾一下就走了,我正打算明天回家呢——我就是山那邊龍家嶺的人,叫陳二蛋,不信你去打聽?」
我哭得稀里嘩啦,那「天兵天將」反倒是笑了,朝我腦袋就是一巴掌,嘿嘿說道:「媽了個巴子的,我就曉得,依李道子那老不死的個性,向來都只擇良才,這世間有幾人能入得他眼?小老弟,你莫怕,老子雖然被人說是邪魔外道,但是從來不亂殺人——『雜毛老道』?好,罵得好,天下間敢罵他的人不多,你算一個。行了,老子也不擾你清夢,你且睡,我還有事情要辦呢?」
從冷酷寒天到朝陽升起,轉換卻只有區區一秒,我不知道怎麼的,就對這個「天兵天將」心生好感,笑著朝李道子走的相反方向指去:「他從哪兒下了山!」
「天兵天將」啥也不說,啪的一下,又給我腦袋來一巴掌,說:「你敢罵李道子,老子還敬你是條漢子,結果你他娘的又來誆騙我?小小年紀就如此腹黑,我倒是有些轉變主意了,要不然直接把你扔山下去得了?」他這話說得我靜若噓聲,不敢再言,就在我心生忐忑的時候,他竟然放開了我和胖妞,連地上的那小寶劍和符袋都沒有拿,然後轉身離開了神仙府。
這個傢伙行為詭異得很,我再也睡不著了,出去瞄了一眼,人影無蹤,於是跑回了神仙府,將東西稍微收拾了一下,看著天際有些亮光,也顧不得許多,跌跌撞撞地就跑下山去。
從五姑娘山到龍家嶺這條路,我日思夜想,整整想了三年,下了山來,一時間呼吸一聲沉過一聲,胖妞老馬識途,帶著我一陣飛奔,終於出了深山,過了螺螄林,終於到了龍家嶺,看著霧色慢起的這棟又一棟的吊腳樓,我激動得心都要炸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就嘩啦啦地往外流了出來。
第十四章學成歸家把名裝
一張野豬皮,兩掛長毛的臘肉,還有幾件不知道青衣老道從哪兒給我弄來的換洗衣服,給我全部都丟在一旁,我看著這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眼淚水止不住地就要往外面冒。不過我強忍住了,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以後的路漫漫,我要一個人走,怎麼能夠這麼脆弱呢?不過越是咬牙堅持,那情緒越是控制不住,而就在我淚眼朦朧的時候,突然肩膀被人猛地一拍,一個炸雷般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嘿,這是誰呢,二蛋啊!」
我抬頭一看,這貨膀大腰圓,臉大眼小,剃著一醜惡大光頭,可不就是我兒時一起玩尿泥的夥伴羅大屌麼?
瞧見他,我心底裡所有的傷懷情緒就立刻收斂起來,一躍而起,一拳捶在他的胸口,興奮地喊道:「大屌,好久沒見了啊?」羅大屌一把抱著我,又笑又跳:「你咋回來了咧?我聽你爹說你上了五姑娘山裡面去,跟一個老道士當徒弟去了,你咋有空回來呢?」我跟他解釋,說我不是去給人當徒弟,而是去治病——就是上次我們在小溪裡面遇到的那個水鬼,它附在我身上了。
羅大屌嚇了一大跳,連忙蹦開去,拍著胸脯大聲喊道:「我的天啊,你不說還好,一說,我就想起了那個鬼娃子,它的臉好恐怖啊,就沒有一塊好肉……我後來整宿整宿做噩夢,發高燒,要不是你爹陳醫師,說不定就死了呢!怎麼它還附在你身上沒?」
我搖頭,說:「沒在了,它被我超度走了……」
這話我只說了一半,那水鬼兒雖說是被我超度走的,但大部分卻是青衣老道在導引,不過那個時候我十一二歲,又剛剛出山,穿一身破破爛爛的,心裡面難免就有些小虛榮,羅大屌一聽這話,頓時兩眼就起了小星星,敬佩地說道:「二蛋,沒想到你進了幾年山,竟然學了這麼一番本事,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是因禍得福啊!」
羅大屌原本沒怎麼信,不過看到我帶著的這一張野豬皮,又看著我旁邊還蹲著一個人模人樣的小猴子,便信了大半,使勁兒蹦起來,去村子裡報信去了。
瞧見往昔的小夥伴這般快活的樣子,我那近鄉情怯的情緒就得到了很大的舒緩,帶著胖妞朝著我家走去,到了半路便瞧見我姐大鳳飛奔著跑了過來,摟著我就哭。我姐哭,我卻笑,瞧見幾年沒見,她真的變成了大姑娘了,圓臉變尖臉,大辮子,村裡沒有誰比她好看呢。這時村子裡的好多人都圍了過來,紛紛跟我打招呼,問我的情況。
這個時候我還沒有說話呢,羅大屌就自豪地大聲說道:「二蛋他在山裡面跟道士學法術呢,抓鬼拿妖,不在話下!」
他這話說得我一陣臉熱——我三年學道,一天的氣感都沒有,算啥子法術哦。不過這大話都說出去了,我也沒打算把這個謊言揭穿,旁邊的那些大人發出了善意的笑聲,也不知道是相信了,還是覺得小孩子吹牛。在一眾人的簇擁下,我來到了自家路口,瞧見我爹我娘正翹首以盼地站在那兒,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剛才忍住的眼淚頓時就流了出來,衝到跟前一跪,嗚咽道:「爹,娘,我回來了。」
我娘一下就哭了,而我爹則激動地無法自已,摸著我的頭,手都有些顫抖:「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呢……」
回到家,拜完爹娘,走進我家那吊腳樓,我姐一溜煙就跑到廚房裡面去,說要給我燒水洗澡,而我娘擔心我餓到了,張羅著要給我弄吃的。我把帶來的兩掛臘肉和野豬皮給了我娘之後,就跟我爹講起在山裡面的事情,因為旁邊還有羅大屌和幾個鄰居,也沒有深講,只是說原先那個老道士幫著我治病,後來他有事走了,我就回家來了。
我講得簡單,聽眾也沒有太多的耐心,只是關心我到底有沒有像羅大屌講的一樣,學得了一身的本事,我鄰居王狗子他爺爺是個最迷信的人,那個時候的條件就算是再差,他初一十五的香都不會斷,拉著我問:「那你跟那老道士學了什麼呢?」
我瞧見旁邊一眾人等都圍著,也抹不開臉皮,沉吟了一番,說:「發了蒙,三字經、千字文,這些都有學,後來學道經,哲學聖典、道門經訣都會些,不精,但是都懂。」王狗子他爺爺拍著手大笑,說:「好,好,當真是學了本事了呢,聽著就厲害,二蛋啊,你爺爺我真的沒看錯你,你從小就跟別的娃崽不一樣,看來以後我們這十里八鄉的要是有什麼事情,可要得你來掌一掌咯……」
王狗子他爺爺洋洋得意,好似我的伯樂恩師,我卻清楚記得以前就是這老頭子最愛在背後講我,說我是個討債的冤鬼,是禍害呢。
我以前蠻不待見這老頭的,不過經過青衣老道的把斷,覺得他雖然嘴臭,但是講得也有幾分道理,倒也沒有太多的厭惡了,不過瞧他轉變了態度,言語之間也多了幾分恭敬,於是不鹹不淡地說道:「王爺爺你可別抬舉我,我也只是學個皮毛,能不能派上用場呢,這個還真的要看什麼事情呢……」
家裡面來了好多人,鬧哄哄的,到了飯點就各自回家了,只留了我爹在堂屋,我才把全部的事情給他講明。
我爹仔細地聽我將我,一絲細節都不能放過,完了之後,他擺擺手說:「不要緊,你先在家住著,那老道士講的話,其實也有好多都是誆人的,做不得準。不過你說你會讀書寫字了,我倒是很欣慰。這兩年世道亂,大家都覺得讀書不好,不過它總要結束的,到了那個時候,知識能夠改變命運呢……」
我爹說話,洋洋灑灑,沒多久家裡就開飯了,煮了一小缽的糯米,其餘的都是紅薯,菜也是剛剛地裡摘的,用我帶回來的臘肉炒香,油綠綠的,透著股香氣。
看得出來,家裡面的這日子過得也緊巴巴的,我娘把那缽糯米給我,讓我吃,他們吃紅薯,而我姐則看著碗裡面那油汪汪的大肥肉只吞口水。
我再也不是幾年前什麼也不懂事的小孩兒了,挑了兩塊肥肉給胖妞後,就拿起了紅薯,一邊吃,一邊對我娘說道:「跟著那老道士,盡吃好的了——他雖是道士,但是不忌葷腥,總能弄到肉吃,養得這猴子的嘴都叼了,我卻還是喜歡吃紅薯,又香又甜。」胖妞聽我說它,也討好一樣地把肥肉遞給我姐,自己抱著一塊紅薯吃。
胖妞這幾年經常給我送信,我家裡人都熟悉,瞧見它這麼懂事,不由得都笑了,我姐把那肥肉塞它嘴裡,說你吃吧,多吃點好長個兒。
這一頓飯吃得大家都好高興,而我也終於回到了家裡來。
那個時候是七十年代中了,外面沒有太亂了,就聽說毛主席他老人家身體不太好了。麻栗山地靠深山,行政不深入,也沒有啥集體公社,大家自己種田自己吃,納糧就好,不過這裡沒有太多水田,地裡面只能種點紅薯玉米這種粗糧,村裡人忙活一年,也沒有多少嚼裹。我回家來後也沒有再玩鬧,也不上學,就是跟著家裡面做農活,挖地刨土擔大糞,一把好手。
我起先吹了牛,但很多鄉親也只是聽聽,也不在意,不過沒有多久,竟然還是有人死馬當作活馬醫,找上了門來,說要陳醫師家的二蛋,幫忙看看。
第十五章半夜枕邊鬼唱歌
其實這件事情最早跟我沒關係,人家找的是我爹,龍家嶺的赤腳醫生陳知禮。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