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山上夜裡寒露深重,草地上面全部都是露水,風又大,十分潮濕,然而倒在地上的我卻感覺到自己好像一塊烙鐵,正面燙,反面更燙。
丹田之中一股火,這火焰沖天而起,將我灼燒得幾乎就要瘋掉了,我感到窒息了,使勁兒呼吸,然而卻感覺每吸進一口氣來,就有一種肺葉要被灼燒熔煉的後果。磅礡的力量橫空傳來,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雙目瞪得滾圓,使勁兒吼叫,卻根本喊不出聲音來,隨著溫度的陡然升高,世界變得一片漆黑,而不曉得過了多久,被無盡力量撐得幾乎就要爆炸的我突然瞧見了一束光亮,從天空而落,直入我的雙眼。
我抬起頭,看見一尊巨大的魔像浮於九天之上,人身牛蹄,四目六手,頭有四角,耳鬢如劍戟,一雙怒目,狠狠直刺於我的心中。
這滔天威勢,一舉壓下而來,讓我無比恐懼,心悅誠服,口中不由自主地高聲喝念道:「無上魔尊,無上魔尊……」
我狂熱的叫喊似乎引來了那魔神的注意,他從九天之上俯身看了下來,瞧見我,並沒有說話,然而那冰冷透徹的眼神卻彷彿如冰水澆下來,讓我感覺到整個靈魂都在戰慄,感覺整個世界的怒意都坍塌了下來,將我給掩埋,而就在我陷入絕望之中的時候,它似乎微微移動了一下身子,口中吐出了一滴精血,從九天垂落而下,彷彿直接要灌注進了我的靈魂之中來一般。
我渾身宛如過電,不斷地抽搐抖動,整個世界一會兒好,一會兒壞,感覺自己彷彿下一秒就要死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耳畔突然傳來了一聲稚嫩而清脆的聲音,一開始彷彿十分遙遠,而後又好似近在耳邊,我接近模糊的意識有重新凝聚起來,觀想之中,心臟那兒流出了一滴金色的鮮血,從《種魔經註解》所著的奇經八脈經過,一直聚集在了我的右眼球之上。這般一激發,黑暗無垠的世界突然便得簡單很多,我瞧見一絲一縷的光束從頭頂上垂落而下。
這光束一縷又一縷,將我全身給捆得嚴實,然而當那滴精血流過之處,卻又齊刷刷地斷開了去。
這一爭一奪,鬥得激烈無比,然而作為主戰場的我,卻感覺到了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想起了剛才那宛如山間清泉的聲音,勉強的睜開另外一隻眼睛,瞧見一個清秀溫婉的少女正蹲在我的面前,朝著我緊張地喊道:「……你怎麼了,回答我,有沒有事?」
我一開始感覺還是頗為朦朧,而當意識從痛苦之中極力掙脫而來的時候,這才瞧見那少女年紀並不算大,十三四歲的樣子,嬌美的臉蛋兒瑩白似雪,翹唇粉嫩,眉目如畫,一雙星眸如點墨,明眸流盼之間,比黃老的那塊碧綠玉珮還要勾人心魂,一襲白衣,落落大方;於此同時,我還聞到了一股似花似麝的香味,從她的身上飄散而來,讓人感覺好像是活在了天堂一般。
美人如美景,雖然說這少女年紀比我還小上幾歲,但是卻已然給予了我前所未有的衝擊感,真的感覺如天仙一般。不知不覺間,我心中那求生的意志竟然強烈到了極點,猛地一咬牙,朝著上方使勁兒一揮。
這一揮,竟然將無盡虛空中垂落的光束給全部斬斷,我耳邊傳來了一聲隱隱的輕歎聲,而後那所有沉重如山的壓力,也都消失於無形之中了。
這一刻我終於感受到了由內而外的輕鬆,再次躺倒在了地上,渾身汗出如漿,感覺口鼻處濕漉漉的,下意識地去抹了一下,手掌上面全部都是鮮血,這才曉得剛才我的身體承受不住這種巨大的壓力,已經呈現出了不同程度的破損了。然而儘管如此,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勁兒,忙不迭地爬起來,衝著那面露焦急之色的天仙少女笑道:「沒事,沒事,我剛才有點兒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天仙少女噗嗤一笑,說道:「你剛才是走火入魔呢?我以為你絆倒了門檻,自己摔到這兒來了呢。」
雖然有些不信,不過那少女卻還是很認真地扶著我路來到了附近的小院兒處,那裡有幾個大水缸子,都是九霄萬福宮的道士從山腰處的清泉打來的,那水缸子又大又高,踮著腳都夠不著,她瞧見我一臉鮮血的模樣,十分恐怖,連忙扶著我來到牆根這兒坐下,然後搬來了凳子,打水給我沖洗。
我瞧見身材窈窕的她像一隻小喜鵲一樣忙上忙下,心中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燃起了一團火,感覺自己坐在牆根下怎麼都不自在,於是也過去打水。
我比她高出一個頭兒還多,打水倒也不困難,不過月光下,看見蕩漾的水面上自己的臉容,不由得十分慚愧,慌忙將自己的臉給洗乾淨了,濕漉漉的,眼簾上面全是水,這時那天仙少女伸出柳條一般柔軟的手指來,遞給了我一方白色手帕,讓我擦一擦。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感覺那手帕柔軟,上面還有同樣味道的芬芳,有點捨不得,瞧了她一眼,做賊似的飛快搽了個乾淨。
待我擦完了,她露出了笑容,問我道:「嘿,你好一點兒沒有,剛才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沒有還她的手帕,而是下意識地緊緊拽著,然後撓著腦袋解釋道:「我也不知道,剛才一下子就感覺腦袋都要炸掉了一樣,應該是走火入魔了……」我再一次的強調,使得她認真對待起來,凝望著我好一會兒,這才落落大方地道:「這樣子啊,原來你也是修行者呢,我叫蕭應顏,家裡面的人都叫我小顏,本地人。你呢,你叫什麼?」
這女孩子年紀雖然不大,但是端莊得體,很大方的樣子,給人的感覺並像是小門小戶的出身,我也點了點頭,自我介紹道:「我叫陳……」
陳……二蛋?
好吧,在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我老爹當初給我取名字時候的惡意,他老人家到底是怎麼想的,「二蛋」這麼粗俗的名字,居然也給我取出來?
平日裡我倒是不覺得,但是在這個冰清玉潔的美麗女孩兒面前,我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來,磨蹭了好一會兒,我才說道:「我叫陳二,來自金陵,是官方的工作人員,不過我老家是苗疆的……」
彷彿竹筒倒豆子,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直接將就將自己的來歷給這個相識不過半小時的女孩子,給搗騰出來不少。
等我結結巴巴地將自己介紹清楚,天仙少女小顏有些失望地歎了一口氣,蹲在我對面說道:「啊,我還以為你也是過來參加茅山遴選的呢,原來是官方的工作人員啊?」
我瞧見她失望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自個兒的情緒也變得有些失落起來,下意識地問道:「什麼是茅山遴選呢?」
「茅山遴選啊?」說道這個話題,小顏變得頗為興奮,緊緊捏著拳頭說道:「茅山封山已經有三十多年了呢,失聯之後,除了少數機遇十分幸運的人之外,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拜入茅山門牆了,聽說這次重啟山門之後,茅山將會重新授徒傳業,將神秘的茅山道術,和對道學的感悟與修行繼續地傳承下去,很多得到消息的人都已經紛紛趕來了,就是希望能夠拜入茅山的山門之內呢,我以為你也是……」
我當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傻乎乎地說道:「拜入茅山門牆,有那麼重要麼?」
小顏堅定地點了點頭,黝黑的眸子裡面流露出了很鋒利的光芒,大聲說道:「當然,我一定要加入茅山,成為我曾祖父那樣的人,成為茅山的長老呢!」
我瞧見她一副很堅決的模樣,心中不覺多了幾分敬意,不過繼而有些疑惑,總感覺有什麼東西沒有想清楚一樣——等等,蕭應顏……本地人,那也就是句容咯,還有祖上曾經是茅山長老?
那麼,她莫非就是——我心中狂喜,大聲喊道:「天啊,難道你就是……」
我的話兒還沒有講完,突然遠處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小顏,小顏,你在哪裡?」
小顏聽到這聲音,立刻嚇了一大跳,就像被踩到尾巴的小貓咪,慌不擇路地左右看了一下,然後朝著聲音的方向跑了過去。我有點兒愣住了,直到她走遠,這才想起手中還有她的手帕,出言喊道:「哎,你的手帕……」那個小精靈一般的女孩兒扭轉過頭來,朝著我展顏一笑道:「你改天還我……」
小顏走了,我頗有些失魂落魄,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剛才跌倒在草地上的情景,不由得一陣害怕。
方才到底是因為我即將面臨十八歲,所以心脈突發,還是那黃老使出了什麼手段,讓我變得如此呢?我陷入了沉思,然而沒坐多久,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嘿喲喂,真的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二蛋,沒想到你也在這裡?」
第五章改名之說
這聲音十分熟悉,我抬起頭來,正好瞧見兩撇翹起的小鬍子,和一雙滴溜溜轉動不停的小眼睛,再看這張臉,可不正是我的老友劉老三麼?
他鄉遇故知,而且還不是債主,這種事情的確是值得讓人歡喜的,我大喜過望地上前,將他緊緊給抱住,才發現在他身後的陰影處,還站著一個抱胳膊的男人,卻是殺豬匠黃晨曲。
那個醜漢子渾身都是化散不去的濃郁殺氣,不過瞧見我倒是蠻開心的,也與我緊緊相擁,彼此都很驚喜,當聊到為何會出現在此處的時候,我講明了是上級派遣,而劉老三則一臉無奈地表示,是黃晨曲一意孤行要來的,他攔都攔不住,又怕出亂子,只有跟過來了。
經過幾次波折,如今的一字劍已經是江湖上炙手可熱的新晉大拿,突然出現在這裡,的確有些耐人尋味。
我轉頭看向了那一字劍,只見他的醜臉上面肌肉抽動,目光卻還是平靜,說道:「茅山避世不出久矣,如今重開山門,是修行界之中的大事情,我有腿有腳,怎麼著也是要過來看一看的。」
他說得淡然,而劉老三則一臉無奈,我瞧見此中似有內情,不過多加盤問也不好,於是便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予兩人聽。
一字劍是個莽夫,只會玩手中的劍,殺該殺的人,所以說不出個什麼來,而劉老三則眉頭緊皺,讓我將手伸出來,給他看一看。我照著做,結果將緊緊攥著手帕的那拳頭伸出來了,當下慌忙將其收起,劉老三猥瑣地吸了一口殘存的香味,享受地閉上了眼睛,然後說道:「好香的味道啊,此女出生之日,必是聖母娘娘開了那瑤池蟠桃會之期,沾染了仙氣,方才會如此模樣,倘若是能夠專心修行,只怕又是一白蓮聖母之尊啊……」
我不知道劉老三在說什麼,只是感覺他流著口水的這模樣,實在是有些褻瀆冰清玉潔的小顏,頓時上去就是一頓掐,弄得他哈哈大笑,也終於忘記了這一茬,接過來給我把脈,沒多久,他的眉頭一豎,雙眼就瞪了起來,一副見了鬼一般的場景。
他有些把握不住,開始問起了我病發之前的事情來,我如實相告,他一邊聽一邊抹汗,完了之後,低聲罵了一句:「那個姓黃的,果真不是好東西。」
他罵了人,還左右一看,彷彿有些心虛一般。
我不明白狀況,還待深問,卻見劉老三回頭看了一字劍一眼,那醜漢也不含糊,直接從兜裡拿出了石中劍,在空中隨手劃了幾劍。他出劍,如羚羊掛角,天馬行空,不過卻能夠將氣場之間的聯繫和變化給算上,幾劍之後,我們所處的這一空間竟然被他用劍氣給隔絕開來,兩處的氣場也停止了交流,凝固於此。
別的不說,光著簡簡單單的兩手,便已經透露出了一字劍爐火純青地領悟之力,顯然在這一段時間裡,他的進步也是讓人心驚的。
做完這一切,劉老三抿了抿嘴唇,一臉嚴肅地說道:「二蛋,我剛才幫你切脈,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指圓滑,往來之間有一種迴旋前進的感覺,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嗎?」我噗嗤一笑,說道:「三爺,您別逗了,我爹也是醫生,自然曉得你說的這脈象是什麼了,我堂堂一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能會有喜脈呢?你是在開玩笑的吧?」
劉老三十分嚴肅地說道:「這個時候,我能給你開玩笑?男人就不能有喜脈麼?當初唐僧師徒路過女兒國,還不是三個都有了喜脈?」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