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我的心中,對這個認識沒幾天的女孩兒頗多牽掛,少年人的情愫總是那麼沒有由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等到真的情根深種,卻又無可奈何。然而小顏終究懵懂,我也不敢唐突佳人,此刻這大哥朋友和大師兄的身份挺好,我也不再奢求其他,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小顏要回殿中準備祈福,而我則需要趕到清池宮中去,故而兩人離散。
腳下紙甲馬,距離並不是問題,我很快就到了清池宮,偌大的殿宇,符鈞和楊坤鵬正拿著一大掃帚,在廣場上面掃地呢,瞧見我來,皆長身而立,朝我恭敬地喊道:「大師兄。」
符鈞入門,與我有部分聯繫,他自然是心存感激的,而楊坤鵬曉得師父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收我入門,也不敢有所造次,都頗為恭敬,我與他們招呼,問得師父和李師叔都在偏殿,便前身而往,到了地方,果然瞧見兩人正在偏殿的八卦池中佈置,瞧見我來了,師父笑道:「你這傢伙,這幾日都沒有見到人影,到底在忙些什麼?」
我躬身行禮,然後回應道:「師叔祖讓我尋找生命的真諦,並且要對未來充滿希望和期冀,我這幾日,都在忙這事兒呢。」
師父問:「那你忙得如何了呢?」
我點頭,說效果不錯。
師父不再言了,而是讓我矗立一旁,而他則與李道子開始在八卦池中佈置。所謂八卦池,乃偏殿中間的一處水池,正中為太極陰陽魚,周邊則為八卦,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巽代表風,震代表雷,坎代表水,離代表火,艮代表山,兌代表澤,八卦相連,皆為石材構成,囊括世間萬物。兩人身形忙碌不歇,從我到來的時候,一直到月上中天。
這偏殿為「回」字結構,中空處正好容納八卦池,月華如水落下,師父他方才抽空出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問道:「或者生,或者死,你可怕了?」
我搖頭,說不怕。
師父問道:「為何?」
我說有您和師叔祖在,別說是區區一天神降劫,就算是那老傢伙親自下來,我也是不怕的。師父笑了,說天塌下來,讓個高的頂著,你倒是好算計。他笑完,池中佈置的李道子雙手一揮,十幾張材質不同的符菉飛出,定住各處方位,接著仰首朝天,看了好一會兒,平靜地說道:「時間快到,志程,你且就位,等待做法。」
我師父走到八卦池邊,朝著李道子商量道:「師叔,志程是我的徒弟,此陣理應由我主持,還是我來吧?」
一身八卦道袍覆體,盛裝出席,手中一柄桃木劍,李道子肅然說道:「你是茅山宗掌教,此番百廢待興,振興茅山宗,還指望落在你身上,不必多言。」他話語不多,讓我走入水深過膝的八卦池正中,長劍一指,四周的符菉開始無火自燃起來,接著這水池居然自動走移,不停直轉,而李道子也在水面上不斷地變換身位,口中道訣疾出。
此番法陣,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我一陣眼花繚亂,正迷茫中,忽然聽到一聲震喝道:「陳志程,我叫你一聲,你可敢答應?」
第十七章李道子的擔當
「敢!」
我竭盡全力地大聲回應,而李道子一劍挑空,從水池之中憑空生出一條水龍來,將這桃木劍給托住,而後他長袖一抖,竟然就有九根一寸長的銀針出現在手上。
李道子手一張,我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朝著震位走去,結果他一腳踢在了我的膝蓋處,我猝不及防,一下就跪倒在地,接著他的手掌輕輕印在了我的後背上面,只聽到一陣衣帛碎裂的響聲出現,我全身一涼,渾身上下除了一條底褲,全數盡毀。
好一招「善解人衣」!
我渾身幾乎赤條條,還沒有反應過來,突然後腦一痛,很清晰地感覺到玉枕穴被刺入一根銀針,直入頭顱之中。
這種痛楚讓我下意識地叫出了聲來,然而在八卦池外旁觀的師父卻出聲制止道:「志程,莫慌,守明台,穩住心神!千萬不要驚慌,一切皆任由你師叔祖來施為。放心,有師父在呢,我們不會害你的。」
「有師父在呢」,這句話就是定海神針,我即便是痛得幾乎都要尿出來了,卻也莫名地感覺到心安,強忍著這疼痛,讓李道子在我後腦殼上面連紮了九根銀針。
還好這銀針的扎法十分奇特,一開始劇痛,而後開始變得舒緩,一針比一針淺,到了後面幾根,我根本就感受不到半分觸覺,不曉得這是為何,不過眼前的世界卻開始變得模糊起來,景色在旋轉,眼睛忍不住眨了又眨,彷彿自己就要睡著了去。
不過很快我又變得無比清醒,因為我感受到了一股又一股憑空而起的陰氣,這些陰氣沒有任何預兆地出現在我們眼前,像風,又像是掉落水池之中的墨水,濃妝淡抹,隨風飄蕩。
不過很冷,這些陰氣彷彿有著自己的意識,在空間中不斷地遊蕩,試圖闖入這八卦池中來,然而我眼前這位穿著華貴八卦道袍的老道人卻總是能夠及時出現,從水龍之上將桃木劍給接了過來,每揮出一劍,便有一道陰氣被擊潰,消失於無形,接著就是尖厲的哭嘯聲,聲聲入耳,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這寒勁讓我陡然一清醒,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從水面上懸浮而起來,往下一瞥,水中竟然有數十雙手,朝著上方伸出,大部分朝著我的腳踝處抓來,而另一部分,則朝著李道子那兒游去。
這些手,上面儘是彎曲的黑色毛髮,手掌巨大,好像猩猩的爪子,手臂上面還有許多黑色斑點,密密麻麻,然而無論如何,就是沒有露出手臂下面的內容。
我憑空而浮,九針過後,已然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而李道子在我的身周不停踏著罡步,迅速走移,他似乎並沒有時間來理會這些水池中伸出來的手,而是不停地朝著八卦池外面揮劍,只有當那手抓住了他的腳,或者我的腳時,方才會勉強揮出一劍斬去。
這一劍而過,即便是沒有斬中,凌空而起的劍氣也能夠將其直接劃到,化作一陣黑煙升騰而起。
我這師叔祖口中不停地在念著咒訣,似乎告了一個段落,那冷肅的臉上方才輕鬆了一點,瞧見我一副驚恐的表情,他勉強擠出了幾絲笑容,說道:「你不要怕,你身上有那山鬼老魅聚邪紋,能夠招惹災禍,我這是用銀針將你體內的秘素給引導出來,放在這法陣之中熔煉,免得放任以後,將你害了。」
他寬慰著我,手上劍出如電,疾風暴雨,然而外圍的那些陰氣卻呈現出了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烏央烏央的,至於我們腳下的那些手,也終於遍佈了整個池子。
瞧見這些,我終於明白為何以師父和師叔祖這樣的地位,還會如此鄭重其事,也不是沒有理由。
不過這所有的一切,都還只是開場,被無數的黑色陰氣包圍著,腳下的八卦池也開始旋轉,一切都彷彿不在清池宮的偏殿內一般,世間一片混沌,李道子越走越快,越走越疾,身似幻影,眼看著情形將好轉的時候,我頭頂突然出現了一道光。
抬起頭,上面居然裂開了一個口子,有強烈的光源從上方射入其中,照在了我的頭上。
那裂縫處傳來了一聲震天的巨吼,那所有的陰氣陡然一震,竟然直接潰散了去,而我腳下的八卦池,無數揮舞的手臂也都一陣枯萎,悉數落下。
這樣的吼聲充滿了不甘和懣恨,然而這樣的情緒居然濃烈到萬邪皆需避諱,簡直就是一種無上的威嚴。
我心中一緊,立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夜晚的場景,高高在上的魔神俯下身子來,看了我一眼。同樣的感受讓我渾身發冷,突然聽到李道子朝著我喊道:「二蛋,穩住心神,不要去想它,你越想,死得越快。你到底還想不想活,若是想活,你就得控制住自己的意志,不要讓別人來主導你的思想!」
說這話兒的時候,他的臉幾乎都已經在扭曲了,我能夠感受得到李道子的恐懼,也曉得這裂縫之後,應該就是隱藏著我這一番劫數的幕後真兇。
我將眼睛緊緊閉著,然後開始想起了往事來。
我想起了童年的快樂時光,羅大屌、龍根子,王狗子,有小夥伴兒在一起,總是沒有來由的快樂,泥地裡面滾三滾,臉樂得開花;除了他們,還有父母和我姐,還有小妮,還有山村裡面許許多多好玩兒的事情;接著我又想到了五姑娘山,與小白狐兒、胖妞相依為命的時光,嚴苛而溫和的老鬼,冷峻的青衣老道,接著許許多多的人臉走馬觀花一般地從我眼前經過,努爾、王朋,蕭大炮,楊小懶、劉老三、一字劍……
畫面最後定格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某一張宛如太陽花一般明艷可人的小臉,以及那微微顫動的睫毛。
小顏,年少的我或許還不懂愛,但是我卻曉得,倘若是可以,我願意守護你一生。
一生何其漫長,我怎麼可以死?
幾乎是在一瞬間,我彷彿被打了雞血一般,猛然睜開了眼睛來,瞧見有一個透明的人頭從那裂縫中探出來,一雙手攀在那黑色的裂縫中,然後開始尋找,接著我旁邊的師叔祖有些緊張地捏了捏手,輕輕歎了一聲:「想不到,我李道子這輩子,居然還有跟這上古神話傳說中的人物交手。屈陽,洛十八,你們若是知道,不知道是該羨慕我的運氣,還是給笑話我的倒霉呢……」
此言方罷,他朝著八卦陣上的那透明人飛去,在騰飛而起的一剎那,我卻直接跌落到了水中,仰著頭,瞧見他每上升一寸,那八卦陣中先前的佈置便有一股猛烈的力量積聚在了他的身上。
一股一股,如此交疊十八重,全數凝聚於他的一雙肉掌之上,然後李道子毫不猶豫地朝著那東西拍了一掌。
他一掌揮出,而那傢伙也正好感應到了地方,低頭看了下來。
這是一張跟人臉有著七分相同的腦袋,不過頭生四角,鼻子處還有銀環,兇惡非常,它雖然是透明之色,不過通過光暗和陰陽對比,卻也能夠大致勾勒而出,當瞧見李道子這積聚陣法之威甩出的一掌,它頓時就變得無比憤怒,碩大的鼻孔立刻噴出滾滾白霧來,隨手拍出了一掌。
兩相而對,反而是蓄謀已久的李道子有些吃虧,憑空而下,不過那傢伙的半邊身子卻也朝著裂縫之外滑落,而就在此刻,我瞧見墜落而下的李道子又甩出了一張符菉。
李道子究竟有多麼厲害,在外面闖蕩多年的我自然明瞭於心,倘若說這世間評選出頂尖的道門高手,那麼他絕對是其中的一位,然而就這麼簡單的交手,他卻驟然間落入了下風,實在讓人心生恐懼,不知道我招惹的這玩意兒,到底是誰?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