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節


黝黑的當下,有凝重而遲鈍的呼吸傳來,一點一點地吸,一點一點地吐,那狀態簡直壓抑極了,我左右一看,心想此番估計哥們真的就得栽在這兒了,不過就在這時,嚶嚶又做出了將所有人都驚呆了的事情來——但見這小妞兒一步踏前,竟然冒著巨大的危險,一路走到了那黑暗的邊界去,然後開始大聲地說起了話兒來。
嚶嚶說話,向來都是結結巴巴的,然而此刻嘗試與那黑暗之中的巨目溝通的,卻是另外一種語言。
事實上我並不清楚這哼哼哈哈的話語,到底是不是一種語言,但是我聽到嚶嚶說得煞有介事,大概持續了兩分多鐘,然後停了下來,並且再次將雙手朝天舉起,用鼻腔與胸腔共鳴,發出了一種類似於呼麥的聲音來,一直持續,長長久久。我左右一看,發現週遭的人都露出了一種錯愕的表情,也都朝著我看來,不曉得我帶來的這個小女孩,竟然會有這般的本事,完全就出乎於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他們以為我心知肚明,然而我哪裡曉得自己隨手撿來的這姑娘,竟然有這等的本事,於是也只有小心防範著,不敢妄動。
嚶嚶說完了之後,黑暗中陷入了死一樣的沉默,然而時隔幾秒鐘,突然傳來了一聲不甘的怒吼,就像是那大象的咆哮,一陣腥風吹來,我們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感覺渾身黏糊糊的,難受得緊,然而嚶嚶卻並沒有示弱,而是更進一步,小手一揮,在她的背後,竟然又浮現出了三根蓬鬆而絨白的大尾巴來。
這每一根尾巴,都比她自個兒還要大上一圈,左右一陣搖晃,將這個腥風抵住,氣勢陡然而起。
嚶嚶一邊揚著自己的尾巴,一邊繼續剛才的那種語言,我在她的背後,看不到表情,然而卻能夠感受到她的憤怒,以及隱約的祈求。
然而她的交涉似乎對黑暗中的那傢伙並沒有太多的作用,我反而能夠通過一聲高過一聲的咆哮聲中,感覺到雙方似乎有談崩了的傾向,我眼中的神秘符文一直都在旋轉,我瞇著眼睛望,一點比一點深入,過了很久,我差不多能夠看到黑暗中有一條巨大的生物,這玩意跟我們在外面瞧見的魔蜥很像,但是卻有很多的不同,最明顯的,就是這東西的額頭之上,有一根長長的杈形角質物。
除了那東西,我還能夠感受到一股幼小而強大的生命,似乎還在孕育,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渴望和征服之欲。
就在我瞇著眼睛觀察的時候,在前面與其交流的嚶嚶身子陡然一弓,然後扭過頭來,朝著我們喊道:「快走,從那邊走!」
我們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此時此刻,嚶嚶必然是不會害我們的,我幾乎沒有半點兒猶豫,便朝著大家吩咐道:「張大明白帶頭,跟著我,朝著左邊離開。」
這命令一下,我便啟程朝前衝去,然而餘光之處卻還在留意著嚶嚶,卻見到黑暗中竟然伸出一條紅色的帶子,朝著嚶嚶的脖子割來,嚶嚶雙手一揮,那大尾巴立刻化作一道牆,將這攻擊阻隔。
我瞧見嚶嚶還有一拼之力,便也不再作累贅,一馬當先,衝到左邊,繞過兩道石樑子,發現前方有一個巨大的石坑,在坑底處波光粼粼,不知道有多深。
這石坑的高度足有十幾米,從上往下看十分恐怖,我們的人都擠在這兒,惶然失措,而就在這時,一直都在保護別人的徐淡定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朝著我們大聲喊道:「這是水道,離外面不到五十米,只要潛過去,我們就到了黃河之上,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能逃脫生天了。來,是生是死,就看這一下了!」
這話兒說完,他竟然毫不猶豫地一個躍身,從十幾米的高台之上跳了下去。
這過程有些長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隔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水花四濺的聲音傳來,接著徐淡定在下面喊道:「快點下來,我負責運送傷員。」
徐淡定雖然師從梅浪,但是乃父可是茅山之上的水蠆長老,當世之間水性最好的幾個修行者之一,虎父無犬子,水性自然不差,蕭大炮看了我一樣,我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他便不再猶豫,叫了手下的兄弟相繼跳下,接著就是張大明白,最後便是我,以及疾衝而來,投入我懷中的嚶嚶。
兩人從石坑上方一同躍下,撲通一聲水花,再次浮現到水面上來的時候,瞧見前面的人都已經順著水道,飄向了下游去。
然而還沒有等我回過神來,但聽上方一陣憤怒而不甘的巨吼,接著無數黑色身影出現在石坑邊緣,沒有片刻猶豫的紛紛而下。
糟糕,追了上來。
最壞的局面最終還是出現了,那些魔蜥怎麼看都不是旱鴨子,倘若到了水中,別說那些傷員,便算是我,恐怕都有難以避開它們的尾隨和撕咬,到了那個時候,恐怕除了水性最好的徐淡定之外,所有人都得遭殃了。
我一邊奮力的潛水往前游,腦海裡面一邊在想著法子,這時突然感到身後一陣湧動,回過頭去,瞧見有四五條,已然跟到了我的身後。
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裡,我幾乎是本能的將體內魔氣瞬間凝聚在一塊兒,接著陡然噴發了出去。
深淵三法之一,魔威。
此法一出在,整個水域便有肉眼可見的波紋蓬勃而起,朝著遠處擴散而去。這魔威當真是恐怖之極,也極為有效,那些被這波紋影響到的魔蜥在瞬間之內,竟然尾巴一甩,直接扭頭逃開了去,這情形當真是讓人詫異,連我自己都有些難以想像得到。不過此法一經施展,我頓時有一種全身精氣都被抽乾了的感覺,疲憊感頓時湧上全身,而旁邊卻伸出了一隻小手兒來,將我給牢牢抓住,朝著前方拽了過去。
我大概失神了好一會兒,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不再是狹窄的水道,而是寬闊奔湧的大河,漫天星光在頭頂閃爍,我的身子浮浮沉沉,下方有一個小傢伙,在將我努力的撐了起來。
我感覺到這力量越來越小,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往下墜落而去一般,曉得嚶嚶雖然讓我無數次驚奇,但是水性恐怕並沒有我想像的好。
不過嚶嚶水性不好,我卻不錯,龍家嶺第一密子王的稱號可不是白來的,當下一個翻轉,將嚶嚶給摟在懷裡,然後朝著岸邊游去。沒多久,我游到了岸邊,將灌了一肚子水的嚶嚶給拖了上來,低頭一看,這個剛才還生龍活虎的小姑娘此刻卻是灌了一肚子的水,臉色青紫,真的不知道她剛才到底是怎麼將我給帶出水道的。
我看得心中發疼,搖晃了她一下,發現已經失去了神志,連忙將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面,運勁一逼,她便吐出了好多渾濁的河水來。
我連續地將她腹中許多河水給催吐了出,嚶嚶也悠悠地醒轉了過來,睜開一雙明亮而黝黑的眼睛,打量我一番,驚喜說道:「哥哥,你沒事吧?」
我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問她道:「嚶嚶,你到底是誰?」
嚶嚶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委屈地說道:「哥哥,你當真不認識我了麼?」
第二十章嚶嚶與小白狐兒
我對嚶嚶一直以來,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和親切感,這種情感彷彿是天生的一般。
不過這世間哪裡可能會有無緣無故的愛,我盯著這小姑娘黑黝黝的眼睛,思緒不由得飄飛起來,不知不覺,飛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些個夜晚,胖妞那小猴兒笨手笨腳地拿著笤帚掃地,而另外一個小夥伴兒,嬌羞地盤在獸皮褥子上面,看著我有板有眼地練習道經。
眼神溫柔,如波光瀲灩。
偶爾,牆壁上面的那個老鬼還會出聲糾正我的錯誤,不過那別人看起來恐怖異常的石臉,上面滿是寬和的笑容……
現實和回憶交互重疊,無數的情緒湧上了心頭來,我幾乎是沒有半點兒猶豫地失聲喊道:「小白狐兒?」
是的,是的,我終於記起了嚶嚶此刻的眼睛,晶瑩剔透,跟當年在五姑娘山上,神仙府中的那個可愛淘氣的小白狐兒,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連裡面流露出來的情緒,都沒有半分差別。然而我在叫出口的瞬間又疑惑住了,不可能啊,小白狐兒就是小白狐兒,它再怎麼變化,也不可能變成現在這般七八歲的小姑娘啊,難道這裡面,又有什麼蹊蹺不成?
我心中忐忑,不知道我這一叫出口,到底是對是錯,又是期待,又是害怕,不過嚶嚶並沒有讓我的心懸得太久,而是展顏一笑,露出兩排皎潔的貝齒:「你好笨哦,想了這麼久,才曉得我便是小白狐兒啊?」
在那一瞬間,我不知道怎麼回事,眼淚頓時就迷住了雙眼,欣喜得整個心臟都差一點兒炸開了,一把抓住嚶嚶的肩膀,興奮地喊道:「你說的是真的?」
嚶嚶點了點頭,說嗯,我當然是了——你記住,我永遠都不可能對你說謊話的,因為我們是一起長大的。
儘管得到了這麼肯定的答案,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要曉得,我面前的這一位,儘管異象百出,但她真的實打實就是一個小姑娘,哪裡像是一隻小狐狸?不過我自從修道以來,見過奇異的事情並不算少,故而也能夠穩定住情緒,繼續問道:「嚶嚶,你倘若真的就是小白狐兒,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當初跟著李道子離開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又會變成這個模樣呢?」
嚶嚶又吐出了一口苦水,然後一臉無奈地說道:「哥哥,我說的事情聽起來可能有些玄,但是你會相信我麼?」
我點頭,伸出手,將嚶嚶凍得直哆嗦的小手給握得緊緊,這溫度傳遞過去,她心中稍安,帶著笑容說道:「我呢,雖然是只小狐狸,但是從小卻有著超出常人的意識,跟別人還真的有些不一樣,後來我被李道子帶走,點醒了靈識之後,才曉得我是洪荒異種,一種叫做九尾妖狐的大妖遺族,可以幻化人形。李道子點化了我,想讓我成為他們茅山的守門妖獸,不過我卻並不願意待在那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做個看守,就一直求他,結果他就是不肯,有一次我就趁著他不注意,偷偷溜下了山來,一路找尋,才回到了你我相遇的地方。」
聽到嚶嚶的講述,我點了點頭,這才曉得當初我問起李師叔祖小白狐兒的事情時,他為何會是那麼一番態度。
想來也是,這麼一尊大拿,竟然連這麼一個小孩兒都看不住,當真是有些丟臉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李師叔祖估計對她也沒有什麼防範,想來便來,想去便去,所以防範如此嚴格的茅山,才會讓她給走脫了,要是真的計較起來,阿普陀都是一臉悲催,更何況是她?
我笑著說道:「茅山挺好的啊,什麼都不用擔心,多好,你幹嘛要跑啊?」
嚶嚶盯著我的眼睛,溫柔地說道:「因為我一直都在想你,想著胖妞哥哥,我只想跟你們待在一起,才不要去給那個變態老道士守大門呢。」
她說到胖妞,我的情緒又開始低落了起來,那小猴兒一去八年,時至如今,不知道是如何模樣。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