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


努爾點頭:「找到了,是朝陽分局的丁一同志,他這些年來一直都在處理古玩市場的案件,是個不錯的老手!」
我摸了摸下巴,感覺這個名字,當真有些熟悉。
我帶著張勵耘出去,這辦公室門一打開,趙承風那張有些發膩的笑臉就擠了進來,一臉謙遜地說道:「陳組長,忙著呢?我也是剛剛接到了宋副司長的命令,匆匆趕過來的,哎呀,沒想到這大過年的,盡出這些麻煩的狗屁事兒,這鬧心啊。我本來都打算過兩天回老家探親的,結果這會兒又耽誤了,唉,我來跟誰交接啊?聽說國賓館那兒沒有人盯著,我是不是先派兩個兄弟過去瞧瞧?」
趙承風這個傢伙就是個笑面虎,表面上春風和煦,背地裡的心眼就跟篩子一樣多,相處這麼多天,我早就瞭解,也沒有跟他再多言,對他說道:「一切相關事宜,讓梁努爾跟你交接吧,希望趙組長不要辜負了宋副司長的囑托,趕快將案情給查明清楚,水落石出!」
趙承風點頭,謙虛地說道:「哪裡哪裡,我們三組過來,不過是跟您打一個下手而已。」
應付完了趙承風,我和張勵耘便出了門,開車來到了潘家園附近的一家茶樓,走進去一看,瞧見最裡面有一個戴著鴨舌帽的文化人,正低頭看報紙呢。
我們奔波一天,此時的天色已黑,那人卻拿著一張晨報看得仔細,我走到他的面前,雙手放在八仙桌上,問道:「丁一?」
那人抬起頭來,整了整眼鏡,然後笑著伸出了手來:「您是總局的特勤陳組長吧,幸會幸會,我是丁一。」
我和張勵耘相繼坐了下來,寒暄兩句,然後由張勵耘給丁一同志通報了案情,在得知老鼠會動了白雲觀的鎮館之寶,丁一大驚失色,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事兒,是不是有誤會啊,就算是俞麟,只怕也沒有膽兒惹上白雲觀吧?」
俞麟是老鼠會的大檔頭,這事兒早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從老鼠會的劉元昊和馬韓九口中得知了,聽到丁一說出這麼一個名字來,我便曉得努爾幫我找的人,確實是一個對這個行當有著很深研究的專家。張勵耘瞧見丁一不信,特地將我們在紫東閣下面發現的暗道說出,普天之下,能夠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挖出這麼一個盜洞來,非老鼠會莫屬了。
聽到這兒,丁一深吸了一口氣,徐徐吐出,這才說道:「近來一直聽聞老鼠會攀上了一高枝,膽氣越發旺盛起來,現在一看,果然如此,連白雲觀都不怕了。」
我心一動,連忙問道:「哦,怎麼回事,你說來聽聽?」
丁一回答:「我也只是聽江湖朋友說起,講到最近老鼠會內部有變動,聽說攀上了個一流的高手,幫著解決了許多問題。不過這事兒有點玄乎,有人說老鼠會最近準備歸附於另外一個組織門下,也有人說俞麟失勢了,總是風言風語,說什麼的都有,老鼠會擴展得太迅速了,現在內部有點兒亂,說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我點頭,問他道:「能不能盡快幫我們找到老鼠會的人,現在上面逼得緊,我們這邊壓力很大。」
丁一說:「這些土裡面刨食的地老鼠,最是謹慎得很,我也沒有這些人的消息,不過我在潘家園裡認識兩個人,卻是這兒的地頭蛇,有什麼事情,找他們,準是沒錯兒的。」說完這話,他起身結賬,帶著我們離開茶樓,出了門,我與他閒聊道:「丁同志,我看著你面善啊,不知道你是哪裡人?」
丁一一邊走,一邊回答道:「祖籍淮揚,我是調配工作到的京都,不過卻好像沒有跟您有過交集吧?」
他這麼一說,我便笑了,說道:「我們兩個之間,倒是沒有什麼交往,不過我說一個人,金陵丁三,不知道你可曾認得?」
丁一頓時停住了,扭頭過來,驚訝地看著我說道:「怎地不認識,那是我家老三啊?」我哈哈大笑,說這就是了,我曾經跟你家老三在金陵一起共過事,你若問他,自然曉得我。
我和丁一都沒想到,兩人之間,竟然還有著這層關係,順著彼此一攀談,頓時就熱絡不少,說起當年我和丁三一同前往神農架執行任務,頗多感慨,而旁邊的張勵耘得知我十五歲便入了宗教局,也是驚歎連連。這七拐八拐的關係將我和丁一的關係拉近,少了幾許工作上的刻板,多了些朋友之間的熱情,三人邊說,邊走到了街尾處的一家小店子來。
天色已晚,這店門已經上了板,關張歇業,丁一上前叫門:「胡老闆,王胖子,我是丁一,快開開門,有事找您呢……」
叫了好久,這時側門吱呀一聲響,探出了一個胖子的腦袋來,滿嘴酒氣地喊道:「幹啥呢,胖爺正吃酒那,有事明個兒說!」
第十章潘家園鬼市
這胖子油頭粉面,一對小眼睛,迷迷瞪瞪,滿嘴的酒氣,不過低垂的眼簾之中,卻有一股凶悍之氣散發出來,我吸了吸鼻子,感覺這個傢伙身上,有一些土腥味。
什麼人身上會有土腥味?
整天跟泥巴打交道的農家漢子,光著脊樑,那汗珠摔落在田里面,生出來的是稻花香,唯有那總是鑽洞子,而且還沾染死氣的傢伙,那才會有這種隱隱之間的味道,這是陰氣,洗都洗脫不得的。很明顯,這胖子估計就跟老鼠會的那一幫子一般,都是土夫子的幹活。我不明白丁一帶著我們來找這麼一位角色用意何在,不過卻也是謹守著規矩,在旁邊默然不語。
丁三瞧見醉醺醺的王胖子,皺著眉頭說道:「正有事情找你和胡老闆呢,快讓我們進去。」
王胖子攔在門口,他這身板往門前一站,立刻將整扇門都給堵得滿滿當當,夷然不懼地說道:「姓丁的,我們哥倆最近可沒有犯什麼事兒啊,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想要找胖爺什麼麻煩,還請自回,我可沒有什麼心思伺候你。」
這傢伙耍橫,丁一也沒有辦法,苦笑著說道:「這回不是找你們麻煩,上門求你呢,胖爺,你給老丁我一面子,沒看我後面還有朋友麼?」
他說著這話,門後又站出了一個男人來,三十多歲,留著點唏噓的鬍鬚,一臉滄桑的模樣,看了我們一眼,然後說道:「胖子,讓老丁和他的朋友進來。」這胖子對丁一渾然不客氣,而對那個男人卻是言聽計從,聞言便讓開了門,朝著房裡頭走去。丁一率先走進了店子裡,而我和張勵耘魚貫而入。看得出來,丁一跟這家小店的老闆算不上是朋友,不過彼此之間也有過一些交情,此番也是不得已,才求上了門來。
進了店子裡,正屋支著一小桌,上面是冒泡的清水火鍋,旁邊涼菜花生,擺滿一桌,兩個人正在小酌呢,頗為自在,丁一給我介紹:「這哥們是這家店子的老闆,胡老闆,潘家園少數幾個門兒最清的人物,旁邊這個是王胖子,胡老闆的搭檔。」
既然走的是旁門左道,那就沒有幾個人願意透露真名,而丁一介紹我,則告訴兩人,這是他的上級領導,陳領導和他的助手小張。
介紹完畢之後,胡老闆和王胖子一副疏離戒備的模樣,那胡老闆是個沉默的性子,低眉垂目,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而王胖子的性子則隨性很多,渾然不顧我們在旁邊,不滿地朝丁一嚷嚷道:「這是咋了,再大的領導,關我們兩個正正經經的小生意人啥事,你做你的領導,我賣我的古玩,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回見了您。」
我不知道丁一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惹得王胖子對他這麼多敵意,不過丁一既然敢領著我和張勵耘過來,那就是有一定把握的,便自顧自地坐了下來,開始給兩人講起我剛才說的事情。
凡事都需要變通,這事兒到了丁一口中,就完全是變了模樣,在他的講述中,穿插了白雲觀百年來的堅持和傳統,還有民族氣節的弘揚,而至於老鼠會,則是勾結日本人的漢奸叛徒。關於日本人的事情,我也只是將前因後果稍微講了一遍,卻被他演繹得栩栩如生,這氣氛渲染得那叫一個生動,聽得王胖子臉上立刻就露出了憤慨的怒意來,而坐在桌子邊小酌的胡老闆也頗為動容。
說到最後,丁一鏗鏘說道:「到現在,國寶失落無蹤,老鼠會得意洋洋,你說說,倘若讓那些傢伙逍遙法外下去,那還怎麼得了?」
王胖子一拍大腿,憤慨而起:「媽了個巴子,胖爺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那勾結小日本子的漢奸了,老鼠會平日裡四處出擊,做事一點兒規矩都不講,這我也就忍了,但是他們竟然做出這種噁心的事情,當真是生兒子沒有屁眼了。胡司令,你說怎麼辦?」
王胖子熱血激昂,然而旁邊的胡老闆卻是不動聲色,掏出一根煙點燃,抽了兩口,這才不動聲色地說道:「老丁,我曉得你的意思了,你是要從我這兒得到老鼠會的消息,是不是這個理?」
丁一平靜地說道:「胡老闆,你和王胖子是江湖人士,牽扯很多,讓你們捲進來,的確不合適,動手這事兒,我們自然有組織來做主,不過你也曉得,老鼠會雖說名氣在外,但是素來謹慎,行蹤神秘得很,非常人不能得尋。上面催得緊,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了,所以才找到你這地頭蛇的身上來。你放心,這件事情,天知地知,就咱們幾個人知道,我拿老丁的招牌來保證,至於以後的其他事情,只要兩位做得光明磊落,我老丁便當做渾然不知,你看可好?」
王胖子聽到,渾身一挺,拿眼睛去瞅胡老闆,顯得十分焦急,而胡老闆卻並沒有立刻答應,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抬頭看向了我,拱手說道:「還未請教這位領導高姓大名?」
我拱手回道:「陳志程。」
「陳志程?」胡老闆呢喃兩句,突然眼睛一亮,繼而很快掩飾住了,站起很來,朗聲說道:「都是生在紅旗下,聽著毛主席的教導長大的一代人,這事兒既然發生了,哪裡能有不助之理?老丁你別說這麼多了,老鼠會的具體地址呢,咱也沒有,不過我這裡有一個消息,今天福瑞祥的老金那兒來了兩個操洛陽口音的土夫子,談得不如意,說不定明個兒的鬼市,這兩人還會出現,若是真來,說不定就能夠找到些線索。」
這消息實在重要,丁一和我們都拱手稱謝,而對方也不再留人,將我們送別,臨走的時候,那胡老闆又悠悠地說了一句話:「拿人的時候,領導可注意了,有些土夫子後槽牙那兒可藏著東西,一咬碎,倒手的鴨子就全飛了……」
這話兒又是賣了一個人情,我們再次道謝,接著這小店便將門一關,重新陷入了一片冰冷漆黑之中。
丁一帶著我們走出了潘家園,往後回看一眼,這才對我解釋道:「陳組長,剛才我答應那兩人的話兒,你可別在意,潘家園的古玩,來路複雜,有的是敗家子變現的玩意;有的是去各地老鄉家收來的,講究一個眼力勁兒;有的則是明器,走的是各地土夫子手中的貨——現在的市場就是這樣,大勢如此,我也主導不得什麼,不過相比其他奸商,這兩個人,向來倒是不錯的……」
他解釋一通,略微有些緊張,我曉得他的顧慮,笑著說道:「老丁,我明白,先別說這些,這件案子倘若是能夠瞭解了,我一定跟上面給你請功。」
所謂鬼市,即夜間集市,至曉而散,又稱「鬼市子」。往昔的鬼市以售賣估衣為主,其他貨物魚目混珠,既有來路不正,也有珍奇物品,更有假貨蒙人,京都城清朝末年「鬼市」極盛,一些皇室貴族的紈褲子弟,將家藏古玩珍寶偷出換錢,亦有一些雞鳴狗盜之徒,把竊來之物趁天黑賣出,古玩行家經常揀漏買些便宜,時至今日,這鬼市便一直作為一項傳統流傳下來,潘家園鬼市開張的時間,一般都在凌晨兩點到三點,我們也不便回去,便去掛了一個電話,給努爾將情況說明,然後回到車子裡睡覺。
我們這公車是輛老吉普,並不舒適,不過好在就停在不遠的街邊,能夠時刻觀察,緊要關頭,也可以開起來追人,我們三人輪流值守,倒也不會有什麼差池。
我最先值守,到了夜裡,睡得半熟,被張勵耘給推醒過來,睜開眼睛,瞧見前面的大街上面已然繁華,好多攤販不知何時就出現了,挑著一盞燈,朦朦朧朧,接著地上鋪著,板兒上墊著,那些瓶瓶罐罐、古器珍玩、玉珮玩物,琳琅滿目。不過這攤販兒雖多,但是卻並不熱鬧,無論是攤販,還是買東西的人,都是靜默不語,偶爾有瞧對了眼兒的,便將袖子裡面的手勾連著,一邊在袖子裡面拉扯,一邊侃價。
整條長街上面,燈光朦朧,人影走來走去,晃晃蕩蕩,再加上凌晨的霧氣挺重,朦朦朧朧之間,頗有些陰間鬼市的那種恐怖感。
丁一是這潘家園的常客,臉熟,容易被人認出來,所以他便留在了車上,我和張勵耘下車離開,走進了鬼市。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