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節


老孫說這話,手上提了一個布袋子,朝著穀倉這邊走來,而就在這時,院子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那黑寡婦雖然火冒三丈,卻曉得倘若這一場戲倘若是演砸了,不但什麼好處都撈不著,連自己的性命都有可能丟掉,當下而是黑著臉走出了院子那邊去。
我瞧見老孫朝著這邊走來,當下也會將呼吸調整至最遲緩的狀態,人縮在一個進門無法瞧見的角落,身子宛若一個繃得緊緊的彈簧,就等著那一瞬間的綻放和舒展。所有的憤怒、屈辱、衝動和快意恩仇都在這一瞬間消失了,我的眼中只有一條線,一個點,全身的肌肉都處於一種積極備戰的狀態,突然間我意識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此刻的我,即便沒有將血勁激發,便能夠進入了那種天人合一的境界。
那是臨仙遣策所化的神秘符文帶來的作用,能夠讓我在一瞬間進入某種玄之又玄的狀態中去,能夠看清楚事物的本質和力量運行的軌跡,從而能夠在第一時間選擇最對的線路,給予敵人最狠厲的一擊。
然而此刻即便是沒有開啟那種神秘符文,我卻隱隱之間也有了這樣一種感覺。
是仇恨麼?還是屈辱之後極為強烈的渴望,又或者是對於自由的嚮往?我難以理解這樣的情緒,卻感覺到經此一劫,我整個人的境界似乎在短暫的幾天裡提升了許多,不過此時此刻,我卻也來不及多想,腦海裡、眼中和手上,都只有一個意識,那就是要將這個進門的傢伙給悄然無息地斬殺於此,不留下一點兒動靜。
這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而且如老孫這般行走江湖久矣的老傢伙,施展起手段來,平日裡或許並未輸我什麼,然而此刻我卻需要在黑寡婦以及外面院子隨時都有可能進來的一幫高手眼皮子底下,將他給幹掉,這可能麼?
在某一瞬間,我或許也存在著這樣的懷疑,然而門被推開的一霎那,我整個人卻沉浸到了一種波瀾不動的狀態,感覺自己彷彿就是我手中的魔劍一般,接著那老孫抬腳走了進來,因為我被綁著的地方在右邊的一處立柱之上,所以他一進來之後,一邊反手關門,一邊朝著右邊的那兒望了過去。
在轉頭的一瞬間,他的身子明顯僵硬了一下,因為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並沒有瞧見被捆成死豬的我。
除了光溜溜的立柱,和散落在下面的一堆天蠶絲繩索之外,別無他物。
這怎麼可能,一個被刺入了鬼針、灌入了化功散以及被綁得結結實實的傢伙,怎麼可能就不翼而飛了呢?這可能是那一瞬間老孫腦海裡面劃過的想法,也是他人生中最後所想到的事情,緊接著在他左側角落裡蹲守的我動了。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劍出,一揮,一刺。
兩式,沒有真武八卦劍的玄奧,也沒有清池宮十三劍招的意境深遠,簡單得就像小孩兒一般的兩式,卻一劍連著老孫的右胳膊和脖子一舉斬下,另外一劍,則直接刺穿了他跳動不已的心臟。
流暢無比,雙保險!
飲夠了高手精血的魔劍在這一刻展露出了深藏不露的凜然陰寒,而剛才那簡單的兩招,卻是我憋了這麼多天的意志陡然之間的爆發和傾瀉,也是我學道近二十年來的突破,在那一刻,我的精神和意志已經隱隱之間觸摸到了某一個我前所未見的領域和高度,儘管那只是一剎那,靈光一現,卻足以讓我回憶終生。
兇惡如老孫者,平日裡若是和我交手,雙方必然形成僵持和拉鋸,然而在此刻,他卻在一瞬間就喪失了性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一合之將,秒殺。
在將老孫給驟然斬殺之後,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一陣虛弱,曉得恐怕是我剛才高度集中的精神和意志在達到目的之後,一瞬間的低谷,不過當下也是悄無聲息地將他的身子給托著,然後將他拖到了旁邊的谷堆上去,任那谷堆將他給淹沒,同時也讓散發著陽光氣息的稻穀吸收鮮血,不至於鬧出太多的動靜來。
就在我將老孫的屍體處理妥當之時,我卻聽到院子裡傳來了一大片的腳步聲,當下也是提了氣息,縱身跳上了穀倉的房梁之上,小心翼翼地湊到了屋簷邊來,朝著場院的中間望了過去,卻見久未現身的程楊教授立於正中,黑寡婦隱身在院子的黑暗中,而在對面,則有超過十人的黑袍人。
這些黑袍人臉上都帶著京劇臉譜,有白臉紅臉黑臉,角色不一,這形象讓我想起了當年在顎北某個村子被法螺道場的人伏擊之時,似乎那些傢伙也是如此打扮,看來帶著京劇臉譜面具,這是法螺道場的招牌習慣。
我瞇著眼睛,盡量不流露出任何情緒來,卻瞧見程楊教授靜立院子裡,而十多個面具男之中,一個帶著曹操奸臣白臉譜的男人越眾而出,厲聲問道:「程教授,既然你說那附著得有臨仙遣策的玉簡在你這裡,而當初挖掘古墓時僥倖逃過一命的小子陳志程也在你手上,那麼就快點叫出來吧,別浪費爺們的時間。」
被人催促著,程楊教授卻並不焦急,而是平靜地說道:「跟我談交易,你還不配,讓老魔來,我們今天所有的賬,一筆勾銷!」
聽到這般囂張的話,這十來個傢伙頓時就狂躁不已,然而黑暗中卻傳出了一個幽幽的聲音來:「想見我啊?希望你能夠有點誠意,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第十五章空白玉簡
這聲音很明顯是一個小年輕的聲線,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卻莫名多出了幾分蒼老和恐怖的氣息,接著遠處的黑暗光線驟然扭曲,從空間之中走出了一個人來,這個人跟法螺道場的所有人有一個打扮,披著黑色袍子,戴著一張有著金屬反光的面具,身高一般,背負著雙手,每跨出一步,便有好幾米的距離,三兩下,驟然就出現在了院子之前。
法螺道場的所有人瞧見了這個鐵面人,腰桿頓時就弓了起來,朝著他齊聲喊道:「拜見尊上。」
鐵面人定住身子,停留在了程楊教授面前的五米處,手一揮,阻止了一眾手下的參拜,然後轉過身來,看著直立當場的程楊教授說道:「我在閉關,來得略晚,聽說你手上,有我的東西。既然如此,物歸原主,你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如何?」
鐵面人說話的調調怪怪的,就好像刀尖在玻璃上面摩擦出來的那種沙啞聲,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而且說話也抑揚頓挫的,跟現在的人總有些不同,聽到這裡,我大概也能夠想像得到,那個鐵面人之下的靈魂,應該就是從那千年古墓中爬出來的老鬼了。想到這裡,我腦海裡便一直回想起當初在古墓底下見到的那一張恐怖臉孔,心中不由得一陣發慌。
這種慌張是不由自主的情感體現,儘管我能夠極力控制,但它還是如潮水一般襲來,直到此刻,我方才明白為何連一字劍都屢屢讓對手逃脫,而且最終還是使得於墨晗大師死去。
這利蒼,千年之前就是修行魔道的高人,而千年之後,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手段,當真無人知曉。
我估計便是我全盛時期,分毫無傷,估計都難以拿它有任何辦法呢。
不過我這人有一個古怪,那就是越是這般緊張關鍵的時刻,心中那股不服,就越發地強烈起來,當下也是趴在穀倉的屋簷之下,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聽到那程楊教授揚聲說道:「老魔,那份玉簡,的確是在我的手上。當初陳志程從古墓之中偷出了玉簡,輾轉過後,歸於我手,然而我研究了十多年,卻一無所得;唯一獲得的是一身病痛,以及讓我懊悔一生的詛咒,此番前來找你,就是想讓你將詛咒解除了,可好?」
雙方講過了述求,而那鐵面人則顯得十分淡定,手一展,卻是從手下那兒接過一根枴杖來,撐住身子,接著說道:「這詛咒,是通過暹粒蟲加惡念神怨做的鬼咒,但凡接觸到傳承玉簡而得不到認可的人,都會被下詛咒,此法唯有我可以解,如果你有誠意,那麼我的回答,當然是沒有問題——所以,請展現出你的誠意來!」
程楊教授恭謹地點了點頭,然後拍了拍巴掌,揚聲說道:「老孫,讓那小子吱兩聲,給大夥兒聽聽!」
聽到這話兒,我的腦子一下就炸了,不曉得那程楊教授讓老孫留在穀倉之中,竟然還有這等的打算,當下也是有些著急,瞧見程楊教授的餘光已經朝著這邊瞥了過來,頓時就閉上了眼睛,心想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硬著頭皮叫道:「啊、啊……」
我這兩聲慘叫就好像是被人給擂在胸口兩拳之後發出來的一般,叫得惟妙惟肖,而我唯一擔心的意見,就是這聲音發出的位置,略微有些太上了,畢竟我此刻是藏在穀倉的房梁之上,卻沒想到我這聲音一發出來,卻好像是從地下、或者四面八方出現的一般,院子裡面的人根本就莫不清楚我的方向,四處搜尋,卻終究無果。
瞧見這樣的結果,我心中一陣狂喜,曉得這應該也是程楊教授等人的佈置,就怕對方黑吃黑,來硬的,所以才隱蔽了我藏身的方位。
瞧見連鐵面人在一起的所有人都左右搜尋,程楊教授則沉聲說道:「不用找了,他人就在附近,我一同伴在看著呢,很安全,而倘若你們想要靠近他的話,我同伴也許會因為心慌,手一抖,說不定就把刀子插入了那小子的脖子裡面去,到時候可就真的危險了。所以,各位千萬別試圖胡亂行動,要不然,後果真的很不堪設想的——對了,老魔閣下,剛才那聲音,你熟麼?」
鐵面人仰起了頭顱,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他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所見到的第一個人,我怎麼會忘記呢?」
程楊教授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來,點頭說道:「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鐵面人沒有給他太多言語的機會,而是再次問道:「那麼,那小子從墓中偷出的真玉簡在哪兒呢?有了那東西,再交出他,我可以饒過你一命!」
這傢伙慣於決定別人的生死,言語之間,自有一股霸氣,然而程楊教授卻不會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上去,而是打了一個響指,週遭立刻出現了宛如蟲噬般的雜聲,接著他鄭重其事地說道:「老魔閣下,您是前輩,是翻手覆雨之人,所以我在確保交易的公平性上面,其實是做出了很多努力的。我們都是明白人,所以請您約束好自己的手下,不要做出雞飛蛋打、魚死網破的這種事情來,讓大家都難堪。」
程楊教授這一番軟中帶硬的話語,讓鐵面人,以及身邊法螺道場的這些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鐵面人甕聲甕氣地說道:「這個沒問題,你想怎麼樣?」
程楊教授平靜地說道:「交換血誓吧,這是咱們這個行當裡面的規矩,你覺得意下如何?」
在我們這些修行者當中,無論是正是邪,因為對這個世界的真實面目瞭解得更加透徹一些,所以對於「信仰」二字,比尋常人更加看重,所以對自己信仰所立的誓言,那是絕對需要維持的,要不然便會因為怨咒之力倒灌入體,使得渾身的血液發燙降解,繼而血液沸騰蒸發而死,這樣的死狀格外恐怖淒慘,使得這所謂的血誓,也成為了很多人彼此交易之時,所需要立下的誓言。
以最誠摯的言語向自己的信仰祈禱,倘若是違背了,那麼就是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了,所以一般來說,很多邪道中人作交易或者承諾,都會用到這個方法。
似乎是早已有所準備,對於程楊教授的提議,鐵面人幾乎沒有多做考慮,便欣然允諾了。
這情況不但讓我詫異,便是鐵面人身後那些法螺道場的手下,以及提出要求的程楊教授都有些驚訝,實在是沒想到他竟然有這般的暢快,然而身處其外的我卻突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對於這玉簡,以及十幾年前丟失的東西,這個鐵面人,或者說是利蒼老魔,似乎有著極為急迫的期待。談妥之後,兩人彼此都起了血誓,在這一場儀式之中,彼此都觀察對方,以鑒定對方是否在這過程中有所保留,弄虛作假。
然而雙方都沒有抓到對方把柄,血誓既成,程楊教授輕輕地拍了兩下掌,手往背後輕輕一抓,竟然摸出了一個用金絲楠木製作而成的盒子,這盒子上面繪滿了符文,而且在邊角以及正面處,都有吸納陰氣的黑曜石鑲嵌其中,顯得十分貴重。
程楊教授雙手捧著這極為貴重的木盒,似乎進行了一陣祈禱儀式,這才將其緩緩地打開了來,而就在這木盒蓋子開啟的一瞬間,一道白光卻從裡面浮現而出,鐵面人平平地伸出右手,當年那能夠解開成一大排葉片的玉簡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上去。許是好久沒有見過了,鐵面人靜靜地伸著手,感受了好一會兒那玉簡之上冰寒的玉質,身子有些顫抖,似乎還是十分激動的。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