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節


然而這激動僅僅維持了不到一分鐘,緊接著他往前走了一步,猛然將手上的玉簡給摔在了地上去。
這玉簡堅硬,不過終究還是玉質,像他這麼往地上一摔,頓時就碎成了好幾大塊,而鐵面人則渾身顫抖,指著一臉難以置信的程楊教授厲喝道:「不對,不對,這不過就是一塊毫無用處的破玉而已,臨仙遣策根本就不在裡面,能夠推演天機奧妙的臨仙遣策,在哪裡?」
程楊教授守著這玉簡研究了十幾年,一直沒有收穫,其實心中早就已經絕望了,而此刻聽到鐵面人這般憤怒罵起,頓時便曉得自己這些年的怒氣,其實都是白費的,本以為玉簡之中有寶藏,只不過是自己一直沒有找到鑰匙而已,如今方才曉得自己的可笑。面臨著鐵面人的怒火,他搖了搖頭,悲哀地喊道:「這怎麼可能,那誰奪走了臨仙遣策?」
鐵面人見程楊教授的困惑和驚慌並非虛假,立刻明白過來,寒聲說道:「玉簡之上,沒有臨仙遣策,那麼必然是進駐到了某人體內——那個人不是你,不是別人,那麼一定就是那個叫做陳志程的小子了,對吧?」
鐵面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朝著穀倉這邊望來,伸手一指道:「他在這裡!」
第十六章螳螂捕蟬
被利蒼一語道破了我的位置,而瞧見法螺道場的一眾人等皆有朝著穀倉掩殺過去的趨勢,那程楊教授卻陡然厲聲尖叫起來:「都住手,不然我讓人先殺了他!」
程楊教授的威脅很明顯起來效果,但見以鐵面人為首的一眾人等都停住了腳步,而瞧見程楊教授夷然不懼的模樣,那鐵面人則顯得很平靜,拄著枴杖,用枴杖尖端撥動了一下地上被砸成好幾塊的碎片,然後說道:「程楊,你的確很謹慎,說吧,你到底想要如何交易,才能夠將那個傢伙交到我的手上來?」
面對著鐵面人的質疑,程楊教授的情緒顯得十分激動,厲聲說道:「你告訴我,你這臨仙遣策,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
世間流傳,說西漢長沙國丞相軑侯利蒼獲見天外飛仙,得傳《臨仙遣策》一卷,而後成就至道,方能活得千年,後來的邪靈教也獲得一部分殘本,還引為聖典,當真是十分珍貴之物,然而在這當事人的口中,那玩意卻並非是什麼文字記錄,也不是什麼修魔秘籍,更多的則像是一種靈物,或者說是某種珍稀物品,作為一個在考古界有著相當地位的學者,怎麼可以忍受自己的研究方向,足足走偏了數十年呢?
似乎感受到了程楊教授的頹喪,鐵面人那面具之下則發出了嘿嘿的笑聲來:「實話告訴你吧,那臨仙遣策,其實是一股輕靈之氣,當然,它並不僅僅只是一股氣息那麼簡單,它由一股古代神符所構成,那神符的誕生上溯甚至可以推演到偉大的封神時代,它所蘊含的信息,足以讓人終身受益,我當年其實也只解開了一部分,便能夠有了並肩頂尖高手之林的資格……」
聽到鐵面人說出了真相,程楊教授眼睛睜得碩大,吃吃地說道:「這怎麼可能,那流傳於世的臨仙遣策殘本,到底是怎麼回事?」
鐵面人說道:「那些殘本,不過是我從神秘符文之上破解出來的一些法門而已。我守著一個寶藏,然而唯一遺憾的事情是修行知識的斷層,使得很多東西沒有從封神時代傳承下來,我窮盡畢生之力,都難以破解其中真正的奧義,唯有借助遺屍地藏之法,將自己靈魂留存,永不墜落幽府,期待來日重修。然而讓我難過的事情是,你們雖然將我給喚醒了,但是卻把我藏在玉簡之中的臨仙遣策也奪走了——這就是我找尋你們的理由,明白了麼?」
「臨仙遣策居然是一道輕靈之氣,天啊,它居然只是一股氣息,」程楊教授飽受打擊,喃喃自語道:「我居然幹出了買櫝還珠的傻事,而且還空守著這破盒子,洋洋得意十幾年——真傻比啊!」
程楊教授極為懊惱,而鐵面人則是顯得十分焦急,催促他道:「你身上的詛咒,來自於我的意志,我隨時都可以幫你解開,還你正常的生活。那麼,我們開始交易吧,如何?」
鐵面人說得如此懇切,已然沒有了那陳年老鬼的森嚴恐怖,然而程楊教授卻低下了頭去,似乎在喃喃自語,又似乎受不住這打擊。過了好幾秒鐘之後,他終於抬起了頭來,然而在抬頭的這一霎那,即便是在穀倉房梁之上,角度完全處於一個偏移位置的我,都能夠感受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那種侵略性,以及宛如潮水一般的憤懣。
接著程楊教授開始緩步後退了,他一邊自嘲地笑,一邊說道:「我真是個傻比啊,空入寶山而不自知,曾經擁有而不得,世界為什麼會這麼不公平?正常的生活,呵呵,我還能夠過正常的生活麼?我將自己的親外孫女給活活吃掉了,這事兒可是被我女兒看到了的,她雖然礙於情面沒有舉報我,但是我後來假死之時,一對兒女,沒有一個能夠回來看過我一眼,人世間如此薄涼,哪裡還能回得去……」
他的話語讓法螺道場的人感覺到一陣不安,那鐵面人沉聲喝問道:「程楊,時至如今,你以為你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嗎?實話告訴你,只要那股輕靈之氣還在陳志程那小子體內,我就能夠在他屍骨未寒之時,就將其剝離下來,所以你以為讓人殺死了他,我就能夠受到威脅麼?」
被如此一喝問,程楊教授的臉陡然就是一陣扭曲,這並不屬於正常人的肌肉抽動,而像是殭屍或者死人一般的僵硬,讓人覺得無比詭異,接著他瘋狂地大笑了起來:「你厲害,你牛逼,那麼我想問你,法螺道場是以法陣起家的,我倒要用你們最擅長的東西,來跟您們討教一番,看看法陣技術,到底哪家強!」
他這話兒一說出口,早已等待多時的黑寡婦陡然從黑暗中衝了出來,手中一面齊人高的大旗,上面繪滿了千八百種密密麻麻的毒蟲,而這些毒蟲有蜈蚣毒蛇,也有千奇百怪、人間難見的毒物,大旗招展,從院子的角落立刻躥出了一大股的黑色霧氣來,這些黑色霧氣但凡沾染到了人體的一點區域,立刻就會瘋狂地往裡面鑽,接著附著在這血肉裡,瘋狂孽生,那人便肉眼可見地消融了去,十分恐怖。
一瞬間,那些由微末蟲蠱組成的黑霧將整個院子都填滿,而法螺道場之中也有兩人帶著淒厲至極的慘叫聲,化作了烏有。
這手段當真是讓人心驚膽寒,看來老孫說他師父那老頭兒有著神秘之地苗疆萬毒窟的一支傳承,此言並不似假的,然而法螺道場卻也不是吃素的,在反應過來的那一剎那,剩餘的人立刻結陣以待,接著紛紛射出符菉、陣旗以及排簽,將陣腳穩住,不讓那些細小蟲子圍上來,而那鐵面人則顯得格外憤怒,手一揮,那些圍繞在他面前的所有蟲蠹皆潰散而去,他怒吼道:「在我面前玩小手段,你真的是活膩了。」
鐵面人之下的靈魂是利蒼,而那一位大拿早在幾千年前,就是一代頂尖高手,而去那還是術法最鼎盛的時代之一,方士群出,儘管這千年過後,無論是靈魂,還是別的,都已經虛弱到了極點,但強者的尊嚴也不是這般被踐踏的,當下也是腳尖一點,便衝著程楊教授殺了過去。
鐵面人利蒼有著強者尊嚴,自信滿滿,然而他面對的卻並非一個冒冒失失的弱者,這位程楊教授是一個心思極為縝密的傢伙,他當初算計我的時候,環環相扣,層層相連,僅僅只是簡單的兩記飛針加麻象散,便能夠將我給生擒活捉,而對於利蒼這老鬼,他可是籌謀了十多年,哪裡只是表面上的那般簡單,但見利蒼衝到一半,地上卻浮現出了一個邋遢老頭來,面無表情地攔住了身著黑袍的鐵面人。
那邋遢老頭容貌十分醜陋,不過在與鐵面人交手兩招之後,身形一扭,竟然擠進了鐵面人的身軀裡去,那面具之下,有一個憤怒的聲音喊道:「一個區區幾年煉製的小鬼,居然敢跟我搶奪身體,真的是活膩了!」
利蒼驕狂,然而他卻著實被這邋遢老頭的鬼魂給牽絆了,我有一種莫名的猜測,那邋遢老頭恐怕是老孫的師父,這兩個畜生不但將其殺害了,而且還將老頭煉製成了鬼靈,當真是讓人不齒——老孫師父是正是邪,為人如何,這個我無從得知,但是瞧見他剛才那面無表情的臉孔,我的心中不由多出幾分悲涼來,要曉得,我也是有師父的,對於這種情感也有理解,卻沒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會有這般無恥之人。
不過這邋遢老頭鑽入鐵面人體內,卻是將利蒼的身形給為之一停滯,接著程楊教授則桀桀笑了起來:「它自然是拿捏不住你的,但是你以為憑藉著你這壞了幾千年的腦子,就能夠跟現如今的我們相鬥麼?幼稚!」
程楊教授揚起了右手,話音一落,黑寡婦從角落掏出一個奇怪的大鼓來,在上面猛然敲動了類似於「將軍令」的鼓點,而隨著這鼓點的出現,院子裡頓時浮現出一種古怪的共振,咚、咚、咚,彷彿某種波瀾驟起,那鐵面人的身子變得僵硬,突然大聲喊道:「啊,不好,費陽、馬軍,快幫我殺了那個女人,要不然我們就完了!」
鐵面人如此絕望,然而黑寡婦的鼓點卻敲得更加瘋狂,程楊教授攔在了黑寡婦旁邊,以作戒備,而目光則投向了穀倉這一邊來,催促黑寡婦道:「那個利蒼的神魂當真強大,居然在這樣的震動共鳴之中,還能夠保持一絲意志,小蘇,什麼時候能夠將它鎮住?」
黑寡婦揮汗如雨地打著鼓,搖頭說道:「這一曲鼓點敲完,倘若再不能扼殺的話,我們恐怕就只有跑路了。」
程楊教授點了點頭,朝著穀倉這邊喊道:「老孫,走,帶那小子上車,我們趕緊離開。」
他喊了幾聲沒有回應,眉頭突然一皺,詫異地喊道:「不對,老孫出事了!」
第十七章虎穴之說
老孫能夠協同程楊教授一起,將養育自己十數年的師父都給殺害了,這兩人的關係可不是一般的強,彼此的脾氣秉性也是相當熟悉,所以叫了幾聲沒動靜之後,程楊教授頓時就覺察出不妥來,然而他這話兒一出口,那黑寡婦卻不樂意了:「能出什麼事?那個陳志程你之前也是檢查過了的,十三根鬼針,除了我,沒人能解,化功散,冰蠶索,每一樣都能將他制得死死,怎麼可能出現問題呢?」
黑寡婦鼓點不停,而程楊教授則黑著臉說道:「那他為何會沒有回應?」
那女人眉頭一皺,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大驚失色地問道:「糟了,莫不是老孫那狗日的聽到了利蒼老魔的話語,得知陳志程身上隱藏著臨仙遣策的最終秘密,所以帶著那小子,和所有的東西,卷款潛逃了?要是如此,程教授我告訴你,敲完這頓鼓點,老娘立馬轉身就走,剩下的事情,你自己一個人擔待著吧!」
程楊教授被黑寡婦挑起了疑心,不過心中卻依舊有些不信,轉身朝著穀倉走去:「不對,老孫與我情同兄弟,他不可能背叛我的,一定是利蒼老魔後面還有手段,暗中派人潛入了穀倉裡面去,才會如此。你且在這裡等著,我進去看看……」
他這剛要離開,黑寡婦就厲聲慘叫道:「連自己的師父都給煉製成了鬼靈,兄弟又算個屁?程教授,你這時若是要脫身離開,我可不管這利蒼老魔是否有被這法陣共振而死,老娘拔腿跑開了先!」
她話音一落,黑霧中便衝出了一個紅臉關公和白臉馬謖來。
這兩人一人持刀,一人耍棍,身上隱隱散發金光,那些蟲蠹的黑霧似乎對於這些有著深深的畏懼,故而不能阻攔,使得他們兩人能夠衝上前來,試圖將敲鼓擺陣的黑寡婦斬殺當下。此時此刻,消滅了利蒼魔頭這件事情更加重要,要不然大家都得死,程楊教授也有這樣的覺悟,當下也是迎了上去,與這二人交手,而穀倉這邊,他則甩了一支利箭,釘在了正門之上。
我不知道他這利箭是何用意,還待仔細打量那程楊教授的手段到底有多厲害,卻不料身後陰風一陣,回頭一望,卻見到一個缺了半邊臉的女童,出現在我跟前。
這女童只有五六歲的模樣,披頭散髮,渾身髒兮兮,全部都是血痕,一對手掌之上指甲尖利而修長,半邊臉血肉模糊,露出裡面粉紅色的肌腱來,唯有一雙眼睛透亮,裡面充斥著憤恨、怨毒、瘋狂以及痛苦等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
驟然瞧見此物,我也嚇了一小跳,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既然老孫能夠將他師父煉製成鬼,人面獸心的程楊教授,自然也會不甘示弱,那麼這醜陋猙獰的鬼娃娃,恐怕就是程楊教授的親外孫女了吧?
想到面前這鬼娃娃悲慘的遭遇,我心中的那種恐懼便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滿滿的同情,瞧見它揮手朝著脖子抓來,我凝練氣勁,收斂雷意,伸手一把便抓住了這鬼娃娃的小胳膊。
人鬼陌路,按理說平日裡是不能實體相交的,因為我們身處的並不是一個空間,不過這些事情在修行者面前卻並不成問題,厲害的練鬼者能夠將鬼凝練得宛如實質,而修行者則能夠將虛無飄渺的鬼魂掌握於手,這些都關乎於氣的變化。那鬼娃娃想要取我首級,卻不料被我一把抓住胳膊,動彈不得,心中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浮現出幾分狠厲來,勃然變色,竟然化作一條細線,準備朝著我的體內鑽去。
這小鬼的性子已經被程楊教授給煉製得格外兇惡了,我曉得倘若心存良善,只怕會陰溝裡面翻船,當下也是手中雷勁一起,那掌心雷便擊在了鬼娃娃的身上,這孩子猛然一震,渾身一陣潰散,而後我更是馬不停蹄地念起了超度亡魂的經訣,一指點在了鬼娃娃的額頭之上。
一指點破清明,回歸本我,洗滌一切罪惡,超度往生。
超度亡魂,這是茅山道士最基本的功底,我身為茅山新生代的大師兄,自然是熟悉無比,當下全力施為,一指過後,卻見那鬼娃娃醜陋無比的軀體開始化作了虛無,而一縷被洗刷乾淨的意識則從這殘軀之中昇華出來,我仰頭望去,卻見一個滿臉童真的小女孩在我的頭頂上浮現,朝著我揮了揮手,一臉的感激,接著上方彷彿出現了巨大吸力使得她不能再久留,倏然朝著上空消融而去。
超度,便是將人的意識和本我,度到彼岸去。
何為彼岸,或許是幽府,或許是遠方,無人知曉,因為知曉的人,從來都沒有能夠回來過。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