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節


阿伊紫洛的眼睛是半開著的,我曉得她此刻應該是甦醒著的,當即來到了她的床頭,小白狐兒乖巧地拉了一把椅子給我坐下,我對著阿伊紫洛溫言說道:「阿伊嫫,案子已經基本結束了,我們奪回了裝有母蝗的袋子,抓到了邪靈教魅族一門的山門護法,還有大量的從犯,在後續的行動中又接連搗毀了好多個窩點;還有,你在華東神學院的同事陳戰南接替了你的工作,經過他的鑒定,袋子裡面的母蝗確定無疑,而灘涂地的蟲卵則出現了大面積的壞死——我們成功地阻止了一次蝗災……」
我將這些天來案子的進展給阿伊紫洛作了匯報,我講得很細,希望剛剛甦醒過來的她能夠感受到這份歡悅的情緒,從而能夠盡快地恢復起來,然而當我講完的時候,她的臉上依然沒有太多的笑容,而是顫抖著失血的嘴唇,努力了半天,這才問道:「袋子的封印,搶回來的時候是否完整?」
突然聽到阿伊紫洛這麼問,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在經過仔細地回憶之後,還是回答她道:「基本完整吧?不過好像那銀絲斷了幾根……」
聽到我的回答,阿伊紫洛藏在床單下面的手突然伸了出來,緊緊抓住了病床的邊緣,似乎想要坐起來,她這行為把我和小白狐兒都嚇了一跳,慌忙上前將她按住,勸她說道:「阿伊嫫,你可別亂動,你剛剛動過手術,胡亂動彈的話,是很容易再次感染復發的……」
被我按住了之後,阿伊紫洛的情緒方才平復了一些,接著她深呼吸,似乎感知到了頭部傳來的疼痛,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說出了一句讓我感到毛骨悚然的一句話:「陳組長,我有一個懷疑,那母蝗有可能被掉包了,現在在我們手裡的可能是個冒牌貨,而所謂的蟲卵大面積死亡,不過是敵人的緩兵之計——如果對方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那麼經過這麼久的時間,我們恐怕連阻止都來不及了……」
阿伊紫洛從來都愛聳人聽聞,這一次也不例外,我心臟沒由來地猛然一跳,不過卻還是穩住了心神,問她道:「你憑什麼這麼肯定呢?」
那躺在病床上的蒼白女子搖頭苦笑道:「我並不確定,不過不論是與不是,只要對阿厄勒蝗母蟲的確定之後,就能夠得到大概的答案了——陳戰南這個老傢伙我是認識的,大而無當,不學無術,發表的學術論文基本上都是侵佔學生的知識成果,就是個濫竽充數的傢伙,你們若是聽了他的話,世界末日來臨之前,他也一樣會告訴你,天氣晴朗,萬物生長……」
聽到阿伊紫洛對於陳戰南的評語,我頓時想起了那個禿頂老頭兒那天在辨別阿厄勒蝗母蟲時出現的那一刻猶豫,以及不確定的情緒,整個人頓時就變得猶豫起來。
當下之計,就是得讓阿伊紫洛對母蟲進行再次確認,這樣才能最終確定下來。
不過以她現在的情況,想要外出的話,別說醫生不答應,就連我也是不會贊同的,畢竟術後的感染十分危險,隨時都有可能危及生命,她能夠這麼快醒過來就已經是奇跡了,怎麼可能還帶著她四處亂走呢?至於帶過這兒來,也十分麻煩,阿厄勒蝗的母蟲被放置在市局的特殊房間裡,將其帶出來不但要冒巨大的風險,而且還有一整套的複雜手續,得讓無數人審批,包括省局的相關領導,等批文弄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阿伊紫洛瞧見我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久久不語,蒼白的臉上滿是惱怒之色,一字一句地努力說道:「陳組長,如果不確定母蝗的真假,中了敵人的計策,一旦蝗災爆發起來,必將是滔天大禍,你難道忍心眼睜睜地看著這事兒發生麼?」
她這話兒是誅心之言,平心而論,這件事即便是如同阿伊紫洛判斷的方向發展,主要的責任都是在那個妄自言語的陳戰南身上,我頂多只會負一個領導責任,而且這責任還由市局謝培龍和省局的梁瀚生一同承擔,而當今的情形又是法不責眾,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管,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然而儘管不會承擔任何責任,但是我卻曉得,這件事情,我過不了自己的內心。
倘若心有掛礙,只怕我日後的修行就會受損,再也沒有攀登更高的險峰。
因為我會內疚,會慚愧,會懊惱,會對這個世界充滿敬畏,而不是如同很多玩忽職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官員一般,心黑臉皮厚,自顧自快活。
在沉默了好久之後,我偏頭問了一下小白狐兒:「那個地方,今天是誰在值班看守?」
小白狐兒想了一下,回答我道:「應該是市局的王歆堯吧?」
我點了點頭,王歆堯是泰安龍門派的弟子,那一夜曾經與我們並肩戰鬥過,事後還跟我請教了幾次修行上面的問題,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熟人,如果是他,我相信自己應該能夠搞定得了。當下我也沒有再與阿伊紫洛多言,起身告辭,讓她好好休息,並且留下了小白狐兒保護她的周全,而我則回到車裡,一邊趕往市局,一邊跟正準備寫報告的努爾和徐淡定通知了現在的最新消息,讓他們通知特勤一組,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不要鬆懈。
完畢之後,我還打電話給了總局的宋副司長,將阿伊紫洛甦醒之後的情況給他做了匯報,並且將我想要做的事情也給他交了底。
宋副司長之前屢次三番警告過我,讓我最近行事要小心一點,千萬不要讓人抓住了痛腳,而我此刻不按規定行事,倘若真如阿伊紫洛所說,這事兒也就過去了,但是那母蝗的確是真的,那麼我可就有得好果子吃了,所以這事兒我必須找一個人來幫我一起扛,共同背這黑鍋。
不過宋副司長倒也是個不錯的領導,在得知了所有的情況之後,理論上沒有否認我的做法,並且告訴我此事他會盡快通知特別關注此案的許老,也許能夠從那兒獲得一些支持。
我趕到了市局的秘密儲藏室,找到了負責看管的王歆堯,將此事告知了他,並且提出我得將這母蝗帶給阿伊紫洛進行確認,他當即表示說要上報給謝局長知曉,他自己可做不了主,我說這事兒可以,不過時間緊迫,我必須立刻帶著母蝗離開,在經過一番言語博弈之後,他終於同意了我的做法,打開了沉重的鐵門,讓我提出了那個裝著母蝗的袋子。
我匆匆離開,路上的時候就接到了謝局長的電話,要求我立刻將母蝗給送回秘密儲藏室,不過我卻並不理會,讓林豪一路飛奔,趕到了醫院來。
再次回到了阿伊紫洛的病房,我的手機依舊響個不停,我將它交給了林豪,讓他來幫我應付上面那一幫大爺,接著將這袋子交到了阿伊紫洛的手中,半坐著的她將這袋子托在自己懷中,突然臉色一變,竟然一點兒防範措施都沒有,就直接將袋子給解了開來……
第六十一章病房爭端
瞧見阿伊紫洛這異常的舉動,我當時就給嚇了一大跳,連忙想要去阻止,結果那蟲子竟然直接給掏了出來。這小西瓜大的蟲子跟當天查看的差不多,依舊是三角形的頭部和鵝卵石的複眼,半透明的軀體顯得黯然無光,兩組半月形的薄膜軟噠噠地趴在身上,蔫得不成模樣,而就在我伸手想要去控制的時候,阿伊紫洛無力承托這玩意的重量,直接將其滾落在了遞上去。
我慌忙伸手去接,而阿伊紫洛卻冷聲笑道:「別緊張,不過就是條侍女母蟲而已。它根本沒有辦法躍遷,而且已經離死不遠了,更不要說逃什麼的了……」
「侍女母蟲?」我有點不明白這詞語到底是什麼意思,卻聽到阿伊紫洛給我解釋道:「侍女母蟲是母蝗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而特地孕育出來的一種仿生品,這玩意有著跟母蝗差不多的樣貌,只不過根本沒辦法生育,也不具備掌控蝗蟲的能力,就是個樣子貨而已,平日裡就陪著母蝗一起生活,關鍵時刻就犧牲自己,掩護母蝗逃脫——這就是侍女母蟲的由來……」
「不可能吧?」我口中喃喃說著,強忍著心中的不適,開始打量起了手上的這條軟趴趴的大蟲子來,簡單看了一下,我才發現那晚瞧見的母蝗有著一個宛如蜜蜂一般的巨大尾部,而此刻卻已然癟了許多,顯得比以前要小一些,再仔細一看,當真是有著一些細微的區別。
阿伊紫洛半坐在床上,沒辦法轉動身體,不過卻彷彿瞭解一切地說道:「你自己看一下它的尾部——那是母蝗的繁殖器官,上萬億的蟲卵就是從那兒排出來的,但是你仔細看,作為母蝗最發達的尾部,此刻是什麼模樣?如果你還不相信,可以用刀子將那尾部切開,你就會發現那不過就是一堆屎黃色的黏液,而根本就不是母蝗複雜的繁殖器官了……」
我心有不甘地將這小西瓜大的肥大蟲子放在了病房的桌子上面,從懷裡摸出了小寶劍來,在動手之前,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道:「阿伊嫫,你之前讓我留下這蟲子的性命,到底是什麼緣由?」
阿伊紫洛咬著牙,閉目苦笑道:「我先前讓你留下它的性命,是想通過控制母蝗,而將所有的蟲卵地給標注出來——母蝗的身體裡有一種生物激素,可以控制自己排下的蟲卵,使得此次蝗災能夠消滅於爆發之前,而不會自行繁衍。不過現在說這麼多都沒有用了,你們手上既然拿著傢伙,那麼真正的母蝗必然就是在那些幕後之人的手上,有了這麼多時間的準備,只怕我們現在已然阻止不了了……」
她的話語裡面充滿了絕望,然而我卻終究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當下也是將小寶劍緊緊握著,準備將這蟲的尾部給剖開。
然而就在我準備下手的時候,病房外面的走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病房的門被一腳踢了開來,而當我回過頭去的時候,有超過五把槍指向了我的額頭和心臟部位,市局的謝培龍局長氣勢洶洶地朝著我大聲吼道:「陳組長,你怎麼可以私自將那關乎全局的母蝗給偷拿出來呢,要是丟了那可怎麼辦?你這樣不合程序——你要幹嘛?放下你手中的匕首,千萬不要做傻事!」
被自己人拿槍指著,我也不敢莽撞行事,當下也是將小寶劍給放在了桌子上,舉起了手來表示清白,然後苦笑著說道:「謝局,我們都被耍了,這條蟲子,根本就不是那阿厄勒蝗的母蟲,只是一個冒牌貨……」
「怎麼可能?」謝局長瞧見我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當下也是命令他的人收起了槍來,我們畢竟是同事,而且這些天來相處得還算是愉快,可不能做得太過分了,傷了感情,當下也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從桌子上面拾起那宛如死去的肥蟲子,用五指輕輕擠壓了幾下,然後疑惑地說道:「不是說這東西能夠自由轉換實體和虛體,實現瞬間移動麼,怎麼一動不動了,難道是死了?」
他剛剛說到「死」字,那蟲子應景一般地動了動額頭的觸角,揮舞著已經蛻化了的節肢,把謝局長嚇了一跳,而我瞧見這個樣子,臉色十分難堪地再次說道:「謝局,我們被忽悠了,這東西,根本就不是母蝗……」
就在我話還沒有說完的時候,卻有一個人也跟著走進了病房,黑著臉反駁道:「這東西是經過我確定過的,它的所有特徵的表象都符合阿厄勒蝗母蟲的描述,怎麼可能有假呢?陳組長,你這麼說,難道是在懷疑我的專業能力?」
我抬起頭來,瞧見打斷我說話的卻正是後面被派來接替阿伊紫洛的蠱師顧問陳戰南,只見這個老頭子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匆匆趕來,一臉的汗水,感覺身體好像有些發虛,我瞇著眼睛,盯著這個傢伙瞧,要不是他言之鑿鑿地說這布袋封印著的蟲子,就是母蝗,我們何至於轉變審查的方向,甚至提前將案子給結束?然而還沒有待我開口,那禿頭老兒卻彷彿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一般,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謝局長手中的這條肥大蟲子,所有的特徵是如何一一對應的。
他說得頭頭是道,謝局長和後面趕來的人員都不由自主地點頭,然而就在這時,躺在床上的阿伊紫洛卻冷笑著哼聲說道:「陳老師,你確定自己的判斷,就是正確的?」
「當然!」陳戰南信心滿滿地說道,他看了一眼腦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阿伊紫洛,故作關心地說道:「小張教授,你既然受了傷,那就好好躺著養傷便是了,有什麼事情,我們這些當長輩的都操心著呢……」
阿伊紫洛一點也不理會陳戰南的話語,而是冷冷地注視著面前這個禿頂老頭說道:「那麼如果錯了,你能負全部責任麼?」
對於這鋒芒畢露的提問,陳戰南顯然有些吃不消,猶豫了幾秒鐘,這才訕訕地笑道:「世界上的事情,哪裡有可能百分之百做得准的?我作為專案組的顧問,也只是盡己所能,讓自己的知識為案件的破解服務而已,雖然我很有信心,但是如果說到負責,這個自然還是集體的事情——你這孩子,凡事都這麼絕對,那可不好……」
陳戰南是耍太極、掉書袋的老油條了,自然不會授人於柄,不過這般模稜兩可的態度卻讓周圍的人都懷疑起來,似乎感受到了這種不太和諧的氣氛,陳戰南立刻開始反唇相譏了,對著阿伊紫洛反問道:「小張教授,既然你這麼確定是假的,那麼你告訴我,如果不是,你是不是也要負上全責?不按規定、不按程序地將這重要證物隨意提出來的違法行為,你是否也需要解釋一下?」
阿伊紫洛臉色突然變得有些紅了,咬牙切齒地說道:「那是當然!」
她的斬釘截鐵卻反而引來了陳戰南的嘲諷:「你負責?你能夠負什麼責?上一次實驗室的蠱蟲洩露,死了兩名學生,這件事情你不是說自己能夠負責麼?到了最後,還不是在上面的包庇下平安無事?哼,你這樣的小姑娘啊,我看得多了,嘴巴上面說得好漂亮,背地裡做的什麼勾當,根本不是我們所能夠想像得到的……」
我聽到陳戰南似乎開始揭起了阿伊紫洛不光彩的黑歷史來,頓時就一陣惡感,正想發言,卻瞧見阿伊紫洛赫然坐直身子,舉起了手臂,拼盡全身的力氣大聲說道:「我可以負責!這條蟲子倘若是真的母蝗,我就以死謝罪!我……」
她話說到一半,早已漲得通紅的臉倏然一白,人就朝著後面倒了過去,小白狐兒和在旁邊緊張不已的醫生立刻衝到了前面來,匆匆檢查了一下之後,那頗有風骨的老醫生頓時氣得朝著我們大罵道:「都跟你們說了,病人剛剛甦醒,病情並沒有穩定,不能出現太大的情緒波動,否則很容易再次病發的——你們都給我出去,這裡是醫院,有什麼事情,你們回去再講!」
在醫院裡,醫生的意見總是最大的,我和謝局長趕緊組織大家離開病房,而那陳戰南卻還是喋喋不休地說道:「看看,又來了吧,有什麼問題,一暈了之,昏過去了,什麼責任都不用負了,對吧?我說……」
啪!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