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瞇著眼看看,隔著門簾子,能看到裡面坐了個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腰桿挺得很直,在那嗡嗡說話。東家陪坐在一邊,客客氣氣地給他倒水。這有些奇怪了,東家雖然隨和,卻也很少跟客人這樣客氣,怎麼對這個人如此慇勤?
我努了努那人,小聲問趙大瞎子:「誰?」
趙大瞎子肅然起敬:「誰?!關東姥爺!」
「啥?!」我猛然坐直了身子,冷汗一下流了下來,想著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怎麼連關東姥爺都出山了?!
關東姥爺是一個近乎傳說般的存在。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年紀,整個獵場,從上到下,都尊稱他為關東姥爺。關東姥爺是山東人,十三歲開始闖關東,在東北老墳圈子裡住了好幾十年。打獵、挖參、割鹿茸、采蘑、熟皮子,老林子裡的事情,沒有他不懂的,老林子的各種野物,也沒有他沒吃過的。老人常年住在深山裡,靠著捕獵為生,人也像野獸一樣直接,兇猛,敏銳。
他常說,這世道壞了,當年俺們闖關東,在大興安嶺。那大山上,啥玩意兒沒有?!長蟲窟、野豬溝、毒蜂窩、山魈、黑瞎子、土狼、白毛風、老樹仙……俺啥沒見過?!俺活了幾十年,就沒見過那麼壞的世道人心!
有一次,大家喝完酒,掰著指頭掐算了一下,關東姥爺怕是經歷過民國、內戰、解放、「文革」、改革開放,這人瑞,怕早已活過一百歲了。
我坐不住了,問趙大瞎子,到底是咋回事,怎麼連關東姥爺都驚動了?!
趙大瞎子撇撇嘴:「還不是你那鳥事,又他娘的死人啦!」
我吃驚了:「啊?!怎麼又死人了?」
趙大瞎子小聲說:「那事發生後,東家覺得有點不對勁,就派人去大興安嶺查了查,發現這事背後有問題:原來那人不是被蛇咬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我更加吃驚了:「被誰?」
趙大瞎子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唄!」
我緊張了:「操,你小子別他娘胡說哈!」
趙大瞎子說:「操,誰說你啦!借你小子個狗膽,你也不敢!我是說咱們獵場裡有內鬼,那話怎麼說,家賊難防!操!」
他壓低聲音說,前幾天,東家又派了一個在東北打了半輩子獵的老獵人去了大興安嶺,那人經驗很豐富,他完全按照賣皮子那人進山的路線走。結果沒走多遠,就發現了問題。那賣皮子的並不是在山裡胡走一氣,他一直跟著一個標記走。結果標記走到頭,他也死在了那兒。」
我說:「標記?什麼標記?誰的?」
趙大瞎子冷笑起來:「問題就出在這裡了,俺告訴你,那個標記是咱們獵場的。」
我忍不住小聲叫起來:「啥?!咱們獵場的?就是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鬼臉?」
趙大瞎子鬱悶地點了點頭。
前邊說過,東家有一個獵場。獵場對帶客人進山有著嚴格規定。獵人進山後,必須在沿途標記上獵場的獨特標誌,萬一出了問題,好方便搜救人員搜救。獵場的標記很獨特,是一個扭曲了的狼臉。這個狼臉很彆扭。我舉個例子,很像是一匹狼在臨死前,因為痛苦,面部完全扭曲了,但是它還在笑,顯得猙獰且詭異。
我催問著:「然後呢?派去的人發現啥問題了嗎?」
趙大瞎子神情古怪地說:「老獵人從老林子出來後,很激動,他搭了一輛運木材的車。在車上,他的手機沒電了,借了司機的手機,深更半夜給東家打了個電話。他在電話裡神叨叨的,像瘋了一樣,不停地說那裡鬧鬼,邪乎。
說到這裡,手機就沒了信號,然後就再也聯繫不上了。第二天,還是那個黃皮狗子打來電話,說那人死在了賓館裡,和賣皮子的人一樣,屍體第二天就臭了,賓館服務員搞衛生的時候聞到臭味才報的警。據說,也是被蛇咬死的!」
我忍不住說:「我操,這不是胡扯淡嘛!他娘的賓館裡還有蛇?難不成還有蛇從大山裡跟他去了賓館?!」
趙大瞎子說:「看看,連你小子都知道事情不對了,東家還能不知道?東家馬上指派了兩個老獵人,再次去那裡追查,看看到底是咋回事,結果……」
我說:「結果咋樣?」
趙大瞎子說:「為了以防萬一,東家這次讓他們隨身帶著衛星電話,24小時和我們保持聯絡。另外,還帶了血清,防止……被蛇咬。結果……結果就在大前天,後去的兩個老獵人也失蹤啦……」
我吃驚得張大了嘴巴:「我操!這……這可咋辦?那報警了嗎?」
趙大瞎子說:「能不報嗎?咱們也托了老關係,當地部隊都出動了,拉網式搜救。咱們狩獵場的人,都受過專業訓練,路上都會留下記號。搜救隊很快找到了記號,順著記號尋找了半天,發現記號有問題。那兩個人,像是在大山裡兜圈子,繞了一圈又一圈。大家都有些疑惑,這是咋回事?鬼打牆還是樹迷眼?大家跟著記號繞來繞去,最後記號就消失了,人再也找不到了……乾乾淨淨,啥也沒剩下,就像是,就像是他娘的突然消失啦!」
第8章一根手指般長的大蛇牙(2)
我有點不敢相信:「操,這兩個大活人就這麼消失了?!」
趙大瞎子啐了一口唾沫,肯定地說:「媽了個巴子的,真消失啦!」
我說:「那怎麼可能?就是給熊瞎子吃了,地下還得留下攤血呢!」
趙大瞎子神色嚴肅,緩緩搖著頭:「他們要是被啥玩意兒給吃了,也會留下東西。問題是,那裡真是乾乾淨淨,啥也沒留下!這事吧,真他媽邪乎!」
我搖著二郎腿,自作聰明地說:「那次搜救的人,都是部隊的人,他們不懂,肯定給弄錯啦!他們那一套我還不清楚,上下糊弄,搞不懂的就往靈異事件上扯,都是扯犢子!」
趙大瞎子轉過頭,定定看著我,說:「大前天,白朗專門帶著獵場的老手去了,今天剛撤回來。」
我一下子愣了,白朗那麼精細的人,肯定不會出錯,難道那山裡真出現了什麼古怪的事情?還有,他今天剛回來,怎麼就叫我過來了?難道說那人臨死前寫了我的名字,他在懷疑我?
趙大瞎子自己琢磨了一會兒,也感歎:「那疙瘩太邪,不出事才怪……」
我說:「為啥?」
趙大瞎子嚴肅地說:「俺剛才沒說嘛,第一次去的老獵人,在手機裡念叨的兩個字,像中邪了一樣。」
我記不清了,問:「他念叨的啥?」
趙大瞎子小心看了看周圍,發現沒人注意我們,才小聲說:「有鬼……」
他這麼緊張兮兮說出「有鬼」兩個字,嚇了我一跳。我趕緊轉移話題,問他:「就算人丟了,這也是咱自己家的事情,怎麼驚動了關東姥爺?」
趙大瞎子冷哼著:「誰能請動關東姥爺,還不是他看到了那根大蛇牙?」
我也有點搞不懂,不就是一根蛇牙嘛,多大點事呀?還能驚動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老傢伙?又問他那蛇牙到底多大,這狗日的趙大瞎子卻又開始玩神秘了,絮絮叨叨反覆強調東家交代過了,這個事情吧,真是一個字都不能向外說。氣得我朝他豎起中指,狠狠說了聲:「操!」
這時候,屋子傳出來一陣關東姥爺爽朗的大笑聲,連說幾個「好,好,好!」
站了起來,也不讓東家送他,自己穩穩地往外走。
我們幾個慌忙站起來,躬身送關東姥爺出門。
老人家背著雙手,穩穩當當地走過去,走過我這裡,又停下,折回來站在我面前,笑瞇瞇地說:「七小子,你老家人可好啊?」
《鬼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