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我凝視良久,想不出這壁畫是什麼意思,委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索妮兒自言自語道:「這壁畫多像契丹女屍做的一個夢……」
我聞聽此言,不由自主地一愣,覺得索妮兒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契丹女屍罩著黃金覆面側臥在摩羯魚床上,配以身後的壁畫,正如同展現著墓主人生前的夢境,讓人感到契丹女屍並沒有死,只是在陰冷的墓穴中沉睡不醒,若說是夢,這個夢可也夠離奇了。
我對索妮兒說:「沒準真讓你說對了,古代人迷信,以為夢能通靈,且是左右吉凶的徵兆,契丹女屍生前是皇室貴族,又身具薩滿神女這重身份,生前做了這樣一個讓她念念不忘的夢,這個夢有可能很重要,以至於在她死之前,還不忘吩咐族人把夢境畫在古墓中。」
索妮兒望著壁畫中的黑月不寒而慄:「這一定是個無解的噩夢……」
張巨娃說道:「哥呀,你倆別瞅那壁畫了,死人做過的夢,跟咱有啥相干,幫我一把行不?」
我回過神來,只見張巨娃正伸著兩手,哆哆嗦嗦地托起契丹女屍的頭部,想要摘下掛在女屍脖頸上的琥珀瓔珞,可他兩手抱著契丹女屍的頭,沒法再摘那一大串琥珀瓔珞。
我對張巨娃說:「契丹女屍是薩滿神女遼國公主,你個窮光棍是什麼出身,也敢抱她?」
張巨娃顫聲道:「哎呀我哥,你可別嚇唬我了,我這都快嚇尿褲了,虧得我這趟出門帶了兩條褲子。」
我看張巨娃真是怕得狠了,只好不再看古墓裡的壁畫,先把手電筒關掉,別在腰後的皮帶上,讓索妮兒將馬燈往前提一些,然後從女屍脖頸上摘下琥珀瓔珞,感覺份量沉甸甸的,順手放進蛇皮口袋裡,心說:「便宜二老道那損賊了。」
張巨娃輕手輕腳地將女屍頭部重新放在獸形石枕上,明知這是個死人,可一看那黃金覆面上詭異的反光,就覺得稍有驚動,契丹女屍會突然坐起來,所以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
取掉琥珀瓔珞之後,接下來要摘女屍臉上的黃金覆面,我想像不出黃金面具下有怎樣一張臉,死去千年之久的契丹女屍,是和墓室三個殉葬的侍從一樣,灌注水銀變成了滿臉黑斑的乾屍?還是依然保持著生前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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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妮兒以往聽多了薩滿神女的傳說,一看我們要摘黃金面具,嚇得摀住眼不敢看女屍的臉。
張巨娃說:「姐呀,你在後頭可不能閉眼啊,萬一你那獵槍摟走了火,一槍招呼到我和我哥身上,那我倆死得也太屈了。」
我告訴索妮兒不用怕,契丹女屍的臉,不會比墓室裡三具殉葬乾屍的臉更嚇人了,按理說黃金覆面下應該僅是一具枯骨,莽古有傾國之貌,一定極愛惜自己的容顏,灌水銀是能保持屍身不朽,可乾屍和活人的樣子相差太多,以往也只有殉葬的奴僕才用水銀防腐,這古墓裡又沒有棺槨,契丹女屍已經死去千年,保存再好也只是一堆骸骨了,身上穿金罩玉裹了十幾層斂袍,又以黃金面具罩臉,撐在屍床上顯得還有人形輪廓,斂袍和覆面裡頭除了幾根枯骨可能什麼都沒有了。
索妮兒卻認為薩滿神女莽古不是常人,至少看這契丹女屍的頭髮,仍是那麼濃密烏黑,只是沒了活人才有的光澤。
事到臨頭,張巨娃也沒膽子取下女屍的黃金面具,他先伸手擼下幾樣金飾和琥珀柄銀刀,遞給我放進蛇皮口袋裡,又將契丹女屍抱住金盒的手挪開,捧下那個嵌著瑪瑙的金盒,這金盒有一尺多長。
我揭開看了一眼,盒子分為三層,頭一層只裝著幾塊刻有古符的獸骨。
索妮兒說:「我知道,這是莽古的噶啦哈。」
我聽說在東北地區,姑娘們喜歡一種獸骨製成的玩物叫「嘎拉哈」,傳到關內叫「羊拐」,關外是用豬膝蓋骨製成,關內則以羊膝蓋骨來做,但都不是這種的東西,這幾塊獸骨年代古老,表面光潤如玉,又刻著犬形符文,各面有赤黑青白幾種顏色,也許是薩滿老教預測吉凶用的東西,金盒其餘兩層,分別裝著玉璧和大如龍眼的明珠,我不知那玉璧價值幾何,只看那珠子讓馬燈照得泛出異光,只怕滅掉馬燈,憑著珠光也可以數清契丹女屍的頭髮,實再是非同小可,我想起瞎老義說過倒斗最忌諱貪心,凡事不能做絕,琥珀瓔珞玉刀金匣皆是身外之物,取之無妨,至於黃金覆面和女屍頭下的伏虎玉枕不拿也罷。
我正想叫張巨娃收手,忽聽索妮兒說:「我瞅古墓裡的壁畫好像跟剛才不一樣了!」
我掩上金盒放進蛇皮口袋,抬眼看向契丹女屍身後的壁畫,盯得久了會覺得要被那輪黑月吸進去,可要說壁畫在不知不覺間有變化,這我倒看不出來,反正那壁畫中間只是黑乎乎的一個大片。
這時地上插的那柱香也快燒到頭了,我本以為這柱香可以燒一個時辰,沒成想至多能燒二十幾分鐘,我對張巨娃說:「差不多了,你要是不敢拿契丹女屍臉上的黃金面具,咱們就趕緊從古墓裡出去了,這可不是留之地。」
張巨娃初時提心吊膽,等他接連從契丹女屍身上擼下幾件金飾,一看沒出什麼事,賊膽更壯,拿一件是拿,拿兩件是拿,全拿了也是拿,當取不取,過後莫悔,想來想去,他還是要摘契丹女屍頭上的黃金覆面。黃金覆面後頭有玉搭扣,張巨娃用手攬住契丹女屍的頭,解開纏在髮髻中的玉扣,粗手笨腳忙得滿頭是汗,解了好幾次才解開,此刻地上那柱香早也燒盡了。
我不明白二老道為何非讓我們在香滅前離開古墓,但這讓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扯著張巨娃說:「別拿黃金覆面了,快走!」
張巨娃還捨不得撒手,那黃金面具已經被他揭掉了。我和索妮兒站在張巨娃身後,僅有一盞馬燈照明,看不到契丹女屍的臉,也不知張巨娃看見了什麼,黑暗中只聽他叫了聲:「哎呀我的哥呀,嚇死我了!」驚呼聲中,他如觸蛇蠍般閃到一旁。
晃動不定的馬燈光影下,我和索妮兒看到了契丹女屍的面容,這個被人們說成有傾國之色的薩滿神女,在黃金面具下卻只有一張枯樹皮似的臉,深陷的兩眼和嘴部像三個黑窟窿,如同壁畫上的黑月一樣可怖。
契丹女屍也許在生前受到那個噩夢的糾纏,死得格外痛苦,難怪把張巨娃嚇得不輕,我看在眼裡,也感到頭髮根子直豎,口中對張巨娃說:「讓你別摘女屍臉上的面具你非要摘,把自己嚇著了不是?」可側過頭一看,剛才躲到一旁的張巨娃卻不在那,他如果逃出墓室,我不會聽不到腳步聲,活生生的人怎麼會在一瞬間突然消失?
索妮兒駭然道:「人呢?撩了?」
東北話說「撩了」,是說跑了的意思,我覺得張巨娃不可能撩得那麼快,不知怎樣作答,只好摸出手電筒照過去找人,猛然發現張巨娃讓古墓裡的壁畫吃了。
第三章 千年噩夢
張巨娃揭開契丹女屍的黃金覆面,讓臉如槁木的薩滿神女嚇破了膽,他閃身躲到墓室邊上,隨後這個人就突然不見了,直到我掏出手電筒照向牆壁,才看見張巨娃的上半截身子陷在壁畫中,剩下兩條腿還在用力踢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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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巨娃揭開契丹女屍的黃金覆面,讓臉如槁木的薩滿神女嚇破了膽,他閃身躲到墓室邊上,隨後這個人就突然不見了,直到我掏出手電筒照向牆壁,才看見張巨娃的上半截身子陷在壁畫中,剩下兩條腿還在用力踢蹬,好像是壁畫中的人在動,抓住張巨娃往壁畫裡拽,這一連串的變故,全部發生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我根本來不及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駭異之狀,更是難以言說。
我眼睜睜看著壁畫裡的人在動,可這遼代古墓在挖開之前,埋在地下長達千年,這麼久沒通過風,墓室中不該有活的東西存在,除非是古墓中的壁畫興妖作祟,那又怎麼可能?
心中聳栗之際,手電筒也拿不穩了,光束晃動中只見張巨娃在壁畫中越陷越深,我和索妮兒均想救人要緊,顧不上怕,拋下手中的獵槍、馬燈和蛇皮口袋,分別抱住張巨娃的一條腿,拚命向外拉扯。
我們咬緊牙關使出全力,總算把張巨娃的半截身子從壁畫中拽出,就看這人滿身是血,臉上的皮都沒了,面目已不可辨,說不上是死是活,看樣子凶多吉少。要說半個人陷進牆壁裡,那墓牆上有個窟窿才是,然而牆上的壁畫仍是鮮艷完整,只是隆起了一大塊,手電筒的光束照過去,能照到那壁畫中的一個宮女,在恍惚的光影下,那宮女的臉正從壁畫中凸起。
我和索妮兒大吃一驚,這是壁畫裡的人要出來了?我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停下來看個究竟了,急忙拖著死狗般的張巨娃往後退開,驚慌之餘,忘了身後有三具殉葬的乾屍,我一腳絆上,身不由己地向後仰倒,頭部重重撞到一塊硬物,眼前一陣發黑。
我這一跌,正摔在摩羯魚床上,頭下撞到的硬物是獸形石枕,幾乎與側臥了千年的契丹女屍臉對著臉,我心說這好不晦氣,急於起身,卻連跟手指也不能動,恰似被噩夢魘住了,意識陷進了女屍身後的壁畫,也忘了身在遼國古墓中,恍惚間到了那棺槨近前,看那些黃金俑就在身邊,我心想這可發財了,我和土地爺索妮兒在山裡找上半輩子金脈,怕也是比不過這個金俑,剛想伸手去摸,纏在棺槨上的鎖鏈驀然斷裂,金絲楠木槨開啟,露出其中的玉棺,一個披散頭髮的人推開玉棺從裡面匍匐而出,那人血口過腮,四肢僵硬,長髮覆面,全身血污,拖出一條肚腸,半截還在棺槨中,轉眼到了我面前,我駭異無比,喉嚨便似塞住了發不出聲,想逃又挪不開腿,只好閉上眼等死。
忽然間,有人把我從屍床上拽起,我猛地睜開眼,大口喘著粗氣,身上的冷汗都出透了,再看是索妮將我拽了起身,契丹女屍身後的壁畫並沒有什麼變化,好像剛才的感受,只是頭部撞到獸形石枕之後,意識在那一瞬間讓夢魘住了,薩滿神女莽古生前做了一個讓她到死也忘不掉的噩夢,一千年後,我在這陰森的古墓地宮裡,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夢,雖然短暫,但那恐怖無比的情形,已足夠讓我記一輩子,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重複前人做過的夢,我當時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尋思多半是契丹女屍厲鬼作祟,我們在古墓裡撞上邪了,更想不到薩滿神女的千年噩夢會一直纏著我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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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被索妮兒一拽,登時從夢魘中驚醒,胳膊腿好似灌滿了黑醋,酸痛沉重,腦袋也撞得不輕,仍在發懵,手電筒晃動不定的光束下,看到張巨娃仍四仰八叉地躺著,生死不明,墓室側面壁畫中有個宮女的輪廓凸起,好像是那片牆皮在動。
我對索妮兒說:「我不要緊,咱們快逃!」話音未落,頭頂上忽然落下一片灰土,抬頭一看,只見高處有幾個近似麻袋般的物事在動,看不清到底是什麼,但是古墓中色彩鮮艷的壁畫,全繪在它們身上,不知何故,此時竟活轉過來,自壁畫中掙脫而出,留下一個個窟窿,炕沿山老溝下的契丹古墓封土完好,在我們挖開墓道前就沒通過風,上千年的壁畫中有鬼怪不成?
這麼一怔之下,已有一片牆皮般的物事掉落在我們身前,這東西身子扁平,軟若無骨,頭大而尾窄,形似琵琶,我手中只有電筒,捏著空拳難以應對,便抓起張巨娃扔在地上的山鎬,狠狠地橫掃過去,卻似擊中了一條破麻袋,那東西身上帶著牆皮,忽然一口咬住了鎬頭,我心中駭異至極,急忙用力回奪。
這時索妮兒端起獵槍,對準那破麻袋般的物事摟下了扳機,獵槍轟擊的聲響,在墓穴深處聽來震耳欲聾,那東西被獵槍揭翻在地,我感覺手中一鬆,搶回了山鎬,看那鎬頭上沾滿了腐臭的膿水,山鎬受其腐蝕,鎬頭化掉了一半,木柄早已連接不住,我倒吸一口冷氣,躲在古墓壁畫裡千年不死的是何方神怪,竟能吐出強酸般的王水?
索妮兒驚道:「你看……好像是琵琶蛇!」
我想起聽土地爺說過此事,相傳老年間,東北原始森林和荒原大澤中有琵琶蛇,與其說像琵琶,那東西更像大得出奇的蛤蟆秧子,死後在地下化為枯芝般的乾屍,據說此物為世代同體,後身依附在前身的屍體裡,遇陽氣而活,出生的過程近似爬蟲冬眠,感受到天氣轉暖而復甦,契丹鮮卑等民族視其為神蛇,因為已經絕跡很久了,所以沒人能說清這東西究竟是不是蛇,這個名字只是山中獵人故老相傳的稱呼,也有人說它是蝘蜓。
此刻聽索妮兒這麼一說,我意識到契丹古墓裡的東西可能是琵琶蛇,說不定是契丹人將琵琶蛇的乾屍釘在墓牆中,抹以白灰面繪上壁畫,地下墓穴陰冷,不動封土也就罷了,若有有盜墓賊闖進地宮,點起火燭加上盜墓賊呼吸的熱度,足能使壁畫裡的琵琶蛇活轉過來,把驚擾契丹女屍長眠的盜墓賊一個個吃掉,二老道讓我們在一柱香的時間內離開,顯然早知契丹古墓中有神蛇,卻擔心我們不敢進來盜墓取寶,故意隱瞞不說。
炕沿子山老溝裡的痕跡,大概也是琵琶蛇所留,當年老溝裡有土鬼吃人的傳聞由此而來,我暗罵那賊老道真是個挨千刀的,眼下卻是盡快脫身要緊,古墓壁畫中的琵琶蛇紛紛爬出,這東西身子前端像張開的破麻袋,比它大得多的東西也能一口吞下,索妮兒手中是條老掉牙的獵槍,我只握著半截鎬把,絕難與之對敵,好在多數琵琶蛇剛從壁畫中爬出,行動尚不靈活,我們還有機會逃走。
《鬼不語之仙墩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