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地宮前室面積不大,卻比墓道寬闊得多,土洞四壁砌著墓磚,一進去馬燈就變暗了,手電筒也照不遠,晦氣仍是極重,還有股難聞的土腥氣,我們怕被悶住,不敢走得太快。
迎頭是惡獸把門的壁畫,兩側和頭頂繪著仙鶴祥雲的圖案,前室中四個墓俑兩兩相對,呈半跪姿態,看起來都是侍衛模樣,個個濃眉大眼,長髮披肩,身穿圓領團花長袍,足蹬長靴,腰間束帶,手中持有長錘,團花長錘靴子上全貼著金箔。
我看張巨娃想刮下金箔帶走,對他說:「二老道交代過,取後室的五件寶物就足夠了,遼墓裡的陪葬品太多,你要是連金箔都刮,三天三夜也完不了活兒。」
張巨娃倆眼都不夠看了,點頭答應:「嗯吶,我聽你的,哥呀,你說這些瓦爺手裡怎麼不拿狼牙棒,卻握著這像錘又不是錘的東西,能好使嗎?」
我說:「你知道什麼,瓦爺手持的不是銅錘,這叫金瓜,御駕之前不准見刃兒見刺兒,因此近侍只用金瓜,皇上看誰不痛快,便喝令侍衛拉出去在殿前金瓜擊頂,那就是把罪人按到地上,輪起這長錘砸腦袋,跟砸個西瓜似的。」
張巨娃說:「還是我哥行啊,連這都知道。」
索妮兒說:「我好像聽我爺說過,這叫骨朵……」
事實上索妮兒說得沒錯,遼墓武士手裡拿的是骨朵,很久以前是契丹人的兵器,也屬衛護儀仗之器,並非金瓜擊頂用的金瓜,那會兒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物件,信口開河罷了,我告訴索妮兒骨朵和金瓜沒什麼不一樣,只是關內關外叫法不同。
說話進了中室,天圓地方穹廬頂的洞穴墓室,土洞面積有四間民房大小,壁高三四米,手電筒照不到盡頭,兩邊分別有一間耳室,牆角也有磚頭砌成的石柱,上塗紅彩打底,又用黑白顏色勾勒出的花卉圖案,四周和頭頂都是整幅的壁畫,色彩鮮艷,形象傳神。
穹窿形墓頂上,用深藍顏色繪出深沉的天空,白色星辰點綴其間,東南有赤黃色的日輪,裡面棲息著三足金烏,西南一輪明月,玉兔桂樹都在這月宮裡,星空幽遠,日昇月沉,讓人頓感兔走烏飛,深覺時光如電,人生瞬息,我抬頭仰望古墓頂部已逾千年的壁畫,看得心中怦怦直跳,索妮兒和張巨娃也是目瞪口呆。
我心說:「這契丹小娘們兒真會享受,死後還要看著如此精美的壁畫。」這麼想著,又把手電筒照向牆壁,溜邊往前走了兩步,發現古墓中的壁畫排列有序,描繪著墓主人生前的情形,有在宮殿中的飲宴歌舞,有祭神拜天的行巫儀式,也有在山林中騎馬射獵的場面,侍衛們身著甲冑,森嚴肅立,奴僕們卑躬屈膝傳酒送肉,更有侍從手牽披掛整齊的駿馬,執禮甚恭,好像在隨時等候墓主人出行,側面的耳室裡,堆滿了晶瑩剔透的瑪瑙盅水晶碗、白瓷青瓷碗盤、金壺銀罐,馬鞍馬鐙上鑲金嵌玉,別看積了一層淤土,但拂去積塵,那黃的金、白的銀、紅的瑪瑙,兀自燦然奪目,不是一般老墳裡的土雞瓦狗可比,雖然時隔千年,可一看這些壁畫和陪葬品,就能立刻想像到墓主人生前錦衣玉食,過著奴僕成群一呼百諾的奢華生活。
張巨娃道:「跟這位墓主人一比,我真是白活了,憑什麼人家能過這種日子?」
我說:「你師傅有句話說得不錯,命不好誰也別怪,要怪就怪咱家祖墳上沒長那根蒿草。」
索妮兒說:「全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要這麼多頂啥用?莽古生前有這麼多奴僕侍衛駿馬金珠,還不是年紀不大就死了?」
我問她:「你怎知契丹女屍年紀不大就死了?」
索妮兒說:「這有什麼可奇怪的,薩滿神女莽古,死的時候只有二十幾歲,要說埋在哪裡沒人清楚,提起莽古卻有不少薩滿教的老人知道,傳說莽古生前能通鬼神,明見千里以外,而且貌美傾國,舉世罕有。」
我說:「契丹女屍生前長得再如何好看,咱們也見不到活的了,可惜那年頭有沒照相機,留不下影像,不過……遼墓壁畫注重寫實,壁畫中應該是古人真容。」
我想在古墓壁畫中一睹大遼公主薩滿神女的真容,但前室和中室這麼多壁畫,其中竟沒有墓主的形象存在,可我知道,沉睡千年的契丹女屍並不在後室,她就在這個陰森的墓室中,始終注視著我們三個人的一舉一動。
7
我告訴張巨娃和索妮兒,已經離契丹女屍很近了,墓主就在這裡。
張巨娃問道:「哥呀,墓主為啥不在後室?」
我說:「你白給二老道當徒弟了,後室大多用來放墓誌石碑,墓主人當然在當中的正室。」
索妮兒聽我說契丹女屍就在這裡,不禁怕上心來,埋怨我為什麼不早說,遼國薩滿神女的傳說在東北流傳甚廣,如今的薩滿教只剩下跳大神兒了,據說古時候卻真有神通法術,可她聽那些老年間的傳說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害怕歸害怕,又忍不住想看契丹女屍的樣子。
越往古墓深處走,馬燈越暗,呼吸也愈發困難,站在牆邊,手電筒照不到墓室盡頭,我往前走了兩步,也覺得手心出汗心跳加速,舉起手電筒往前照,隱約看墓室盡頭的牆壁下,是一座石台屍床,約有半人多高,雕刻成龍首魚身的形狀,是個摩羯魚形床,只有屍床沒有棺槨,女屍側臥在屍床上,契丹葬俗和關內有別,古代薩滿講究通靈之說,下葬忌用棺槨,這一點我聽二老道提過,當即走近兩步,上前看個清楚,索妮兒躲在我和張巨娃身後,也睜大了眼去看,我們都揪著個心,在手電筒的光亮下,仔細端詳面前的一切。
摩羯怪魚形狀的屍床下部,也繪有人物圖案,那是兩女一男,無不形神兼備,畫中兩名侍女身穿青色宮裝,一持白鸚鵡立扇,一持金盆,旁邊還有一個老者,一身薩滿長袍裝束,頭戴無沿烏紗,面容削瘦,鷹鼻深目,連鬢絡腮的鬍鬚,兩手握在胸前躬身而立,相貌嚴肅,讓人望而生畏,在屍床畫像前倒著三具乾屍,也是兩女一男,服飾和壁畫上的人物一模一樣,屍身上佈滿了黑斑。
這三個死屍想必是殉葬的人,墓床彩繪中有這三人生前的樣貌,屬於墓主貼身的近侍,活人灌服水銀殉葬,死後身上才有這種發黑的水銀斑,屍身年久不朽。
再看側臥於摩羯屍床上的墓主人,契丹女屍臉罩黃金面具,兩根辮子盤於腦後,髮辮上勒有金箍,頭下是伏虎獸形枕,腰束寶帶,系如意扣,金網葬衣覆蓋下,還套著十一層斂袍,身下錦被繡著活靈活現的大孔雀,女屍戴著手套,腳踩金花雲靴,手腕上有一對龍首金鐲,寶石耳墜,金印戒指,腰佩琥珀柄玉刀,胸前掛著的一大串琥珀瓔珞,是數百顆琥珀加上龍盤珍珠浮雕飾件,通體用銀絲穿成,懷中抱著個用瑪瑙裝飾的黃金盒子。黃金面具可能是依契丹女屍生前容貌五官輪廓,使用金片打造而成,卻終究不是一張活人的臉,面具上冰冷的容顏凝固了千年,讓手電筒光束一照,黃金熠熠生輝,但在這陰森的古墓中既看不出美艷絕倫,也看不出安詳端莊,反倒顯得分外詭異。
我心想難怪將古墓裡的死屍比作「粽子」,從裡到外裹了這麼多層,原有的身形容貌哪還看得出來?
張巨娃呆望著契丹女屍半晌,對我說:「哥呀,瞅著老嚇人了,我說啥來著,這女屍不可能有我姐長得好。」
索妮兒沒聽明白,她問張巨娃:「你剛說什麼?」
張巨娃說:「姐呀,我哥說你長得和契丹女屍差不多,我說不可能,女屍咋能有你好看……」
索妮兒一聽急了,揪住我的耳朵說:「你怎麼拿我跟死人比?」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忙把索妮兒的手掰開,對她說:「別信張巨娃胡言亂語,他準是把做夢的事當真了。」說完瞪了張巨娃一眼,又說:「黃金覆面之下才是契丹女屍的真容,你們敢不敢看?」
索妮兒說:「要不……別看了,死人的臉……能有啥好看?」
我說二老道交代過,這座遼墓裡的陪葬品多不可數,不過真正的無價之寶,全在契丹女屍身上,別的不用動,只取女屍懷中所抱的瑪瑙金盒、胸前佩戴的大串琥珀瓔珞、臉上罩著的黃金覆面,這三樣東西都了不得,尤其是黃金覆面,鏨著細密精美的龍鳳紋飾,更有契丹女屍生前的容貌輪廓,沒有第二件東西比得過它。
索妮兒說:「二老道說得好聽,為什麼他自己不進古墓,從契丹女屍臉上摘這黃金覆面?」
張巨娃說:「我師傅他是真不敢來,他一進來準得死。」
8
我問張巨娃:「這是怎麼句話?賊老道一進契丹古墓就會沒命?」
張巨娃告訴我和索妮兒,二老道的祖師當年給這座遼墓看過風水,還指點了墓穴格局,但也立下過重誓,他和他的後人敢來盜挖此墓,必定死於非命。
我說你也是二老道的徒弟,你師傅怕死你就不怕?
張巨娃怔住了,驚道:「哎呀我哥,我真沒想到還有這骨節!」
我問他:「二老道都教過你什麼?」
張巨娃說:「那可多了,道長從頭教過我,盜墓起源於黃河流域,在民間發展到後來,融入了東北二人轉的技術特點,一般都是倆人幹活……」
我一聽就明白了,二老道那個損賊,根本沒把張巨娃當徒弟,這種話也只有張巨娃才會相信。
張巨娃沒開過眼,見到裹在契丹女屍身上的金珠寶玉,不由得起了貪心,怕字拋在了九霄雲外,讓我幫他照著亮,這就要動手取寶,他跪地給女屍磕了個頭,說道:「小老妹兒,你死後留這老多好東西也沒啥用,勻給我們幾件,也是陰功不小,我這多有得罪了。」
張巨娃念叨了幾句給自己壯膽的話,伸手想去取女屍身上的寶物,礙於屍床前隔著三具乾屍,他身量雖高,胳膊長腿長,卻也夠不到那麼遠,只好先把乾屍拽到旁邊,灌進水銀的死人外皮枯乾,但格外沉重,張巨娃拖得十分吃力。
索妮兒提著馬燈和獵槍,跟在我身後,我把二老道給的那柱香插到墓磚縫隙裡,撐起蛇皮口袋,舉著手電筒給張巨娃照亮,此刻古墓裡通風的時間已久,手電筒和馬燈照明範圍擴大了些許,能看見女屍身後的墓牆上,同樣繪有壁畫,內容十分怪誕,讓人難以理解。
契丹女屍身後的壁畫中,上方是天狼奪月,佔據了整幅壁畫的一多半,圓月變成了黑色,而且大得兀突,讓人毛骨悚然,好像多看一眼就會被它吸進去,左上角有一條形態凶殘貪婪的巨狼,在古代中原地區的迷信觀念中,將月蝕當做天狗吃月,遼國則認為是天狼奪月,兩者並無太大分別,指的都是一回事,壁畫下半部分卻是一座大山,山腹墓穴中有彩繪木槨,槨身有鎖鏈纏繞,木棺周圍侍立幾十個金俑,圍著這座山,躺有許多面無表情的人,男女老少均有,不知是死是活,這一切,都在無比之大的黑月之下。
張巨娃只顧著摸金取寶,我和索妮兒的目光卻讓這壁畫吸引,遼墓裡的壁畫多以寫實為主,唯有這幅壁畫的內容怪誕詭異,又繪在契丹女屍身後,顯得非常重要。
《鬼不語之仙墩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