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打神鞭楊方說道:「員外爺您還真識貨,我們這紙活兒,正經是打前清福壽莊傳下來的手藝,專是伺候京城宅門裡的大戶,不知發送過多少達官顯貴,這不讓這家老太爺趕上了嗎,是老太爺有這福分,也合該咱爺們兒有緣不是。」
村長連聲稱好,還說他家裡有幾間屋子頂棚也要糊,請二人在村裡多住幾天,把這些活兒都干了,然後一併結算。
楊方一聽正中下懷,便問村長什麼時候發喪,把棺材抬到墳地下葬的時辰頗有講究,他尋思正好是個機會去看看村子附近的墳地。
村長說請陰陽先生算準了,明天下午發喪,墳地也選好了,村裡死了人,世世代代都埋到村後的山坡上。
楊方也會要簧,於是拿話套話,藉著話頭說:「陰宅大事,可得找個風水好的地方……」
村長多喝完酒話多,順嘴說:「我們草廬村是道家的一處寶地,沒有風水不好的地方,這村子打漢朝就有了,一直風調雨順,所以沒人特意挑墳地,前兩年有個外地人,偏看上了雷公嶺山裂下的一個穴,大老遠抬著一口棺材進山下葬,想必葬的是其先人,竟還偷偷摸摸,棺材外裹著草蓆,等到深更半夜才埋,卻不知被進山打獵的村民看見了,又瞞得過誰?」
村長酒後失言多說了幾句,他說者無心,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兩個卻是聽者有意,準是軍閥屠黑虎命人暗中遷墳,行事雖然隱秘,卻仍被村民看到了,也是屠黑虎作惡多端,老天爺要讓他有此報應。
打神鞭楊方心想已經答應村長把屋裡頂棚糊好,突然說要走,不免惹人疑心。兩人就在草廬村裡住了幾天,把嶺上的路徑打探一清二楚。
三天之後,動身離開村子,先在山裡兜了個圈子,再撿無人野徑,直奔雷公嶺,到得嶺前,石壁懸崖為嶂,山口裂開一半,雲霧出於其中,裂谷深處松柏蒼翠,山泉清澈,只見「千層怪石惹閒雲,一道飛泉垂素練」,時有褐馬雞、金錢豹之類的飛禽走獸出沒,倆人從裂開的山口爬壁而行,飛鳥就在身邊掠過,攀籐附葛直下谷底。
草廬村往北,群山重疊阻隔,一道接一道儘是繞不過去的大山梁,自古無路可走,又有蛇獸蹤跡,村子裡幾乎沒人往那邊去,楊方和孟奔倒不怕什麼野獸土匪,出來也沒帶槍支,那時候出城進城都要搜身,身上帶槍支反而容易惹事,楊方身上背著銅鞭,孟奔看村裡有砍柴的斧頭,順了一把插在腰間,準備砸棺材用,各揣幾塊乾糧,這就進了山,根本沒把屠黑虎的祖墳放在眼內。
來到雷公嶺山口之下,見深谷中亂石碴岈,抬頭仰望,兩側峭壁對峙,從中吐出白霧一線,宛如玉帶對穿,尋著下嶺蛇的形勢找到谷底,楊方伸手一摸巖根下的泥土,放在鼻端聞了一聞,又看那土痕草色,顯然是近年翻動過的熟土,招呼草頭太歲孟奔動手挖掘,土層深厚,底下是五色泥,兩人挖了半日,露出一口烏漆大棺,棺蓋上有些銅錢,還放了兩個玉碗,碗中積著燈油,當初埋土的時候就滅了,以往遷墳移棺,從老墳裡起出棺木,要在棺材上點長明燈,在重新入土之前,燈火不能滅掉,也是一個老例兒,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也有老例兒,賊不走空,走空則不利,有什麼是什麼,都劃拉到麻袋裡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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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奔問楊方:「六哥,你說這是屠黑虎祖上那口棺材嗎?」
楊方說:「棺木是清朝的樣式沒錯,至於裡頭棺材瓤子是不是,我可就不知道了。」
說話的工夫,山裡天都黑了,楊方點上馬燈,再次圍著棺材打量一番,看出棺木上的土沁,與此處土質不同,應該是兩三年前從來老墳中刨出,遷移到此,他瞅準了,對草頭太歲孟奔點了點頭,說道:「錯不了,準是屠家祖上那位清朝武將的棺材,那屠黑虎為了祖墳的事,可真沒少下工夫,這次咱就要他的好看。」
孟奔聞言大喜,擼胳膊挽袖子,拽出斧頭,照著棺材就砸,這將軍墳埋在山中不封不豎,既沒墳頭也沒石碑,就是怕讓人倒了鬥,可楊方那雙眼太好用了,既知是什麼形勢什麼穴,那就不可能找不著,剿滅捻軍的年頭,時值清朝末年,國力衰落,一個武官的棺材不會講究到哪去,外面也沒有套槨,只是棺材木板很厚,釘得也嚴實,卻架不住孟奔狠砸,三下五除二砸開棺蓋,隨著一股白氣,露出了裡面的死屍。
楊方孟奔退開兩步,以黑巾罩面,待到淤積在棺內的陰氣散去,放下馬燈,點了跟蠟燭捧在手裡,湊到棺材跟前觀看,那棺中僵臥一人,身材魁偉,裹在錦被當中,頜下留著黑鬚,面容如生,武將披掛,頭頂天王盔,身穿太歲甲,懷中抱著一口七星寶劍,皆是上百年的古物,棺材裡沒有多餘的東西,這也是武人本色。
孟奔道:「六哥你瞧瞧,這是寶盔、寶甲、寶劍,少了匹寶馬,反正要那死馬無用,只取他的三寶也罷。」
楊方說:「我看這死屍身上還有一寶,此人死了五六十年,又經遷墳移棺,面目依然如生,要是我沒看走眼,嘴裡一定含有寶珠。」
孟奔說:「六哥你又幾時看走眼過,我這就摳出來看看是顆什麼樣的珠子……」說著話用麻繩套住死屍脖頸,拽起頭來,左手拇指頂住屍身後腦,右手按兩頰,那死人的嘴巴登時張開,嘴裡果然含著一顆大珠,摳出來一看是顆夜光珠。
楊方見此珠光照十步,當屬罕見之物,裹好了放進麻袋裡,此時孟奔摘盔取甲,將屍身上值錢的東西盡數剝下,盔是八門金頂天王盔,甲是鎖子連環太歲甲,那口七星寶劍是鯊魚皮的劍鞘,烏黑沉重的劍身上,刻有七星北斗的圖案,再看棺中那具屍身,被取了寶物之後,突然皮塌肉陷,臉上現出腐壞之狀。
二人裹上一麻袋東西,放了把火,將棺材連同死屍一併燒掉,然後將封土挖開散在四處,徹底毀去了墳穴,天亮之後離開這片山嶺,整個過程神不知鬼不覺,一路回到洛陽城外的一處客棧,把經過跟崔老道說了,晚上在客棧裡關緊門窗,點上燈燭,把麻袋放到桌上,一件一件的細看。
崔老道笑道:「准知道我這倆兄弟出手,沒有辦不成的事。」
楊方說:「頭功還是道長的,要不是道長三言兩語誆倒了母老虎,又怎知屠黑虎的祖墳在雷公嶺,我們到那地方挖墳盜寶,只如探囊取物一般,不費吹灰之力。」
崔老道點頭道:「屠黑虎那廝怕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家的祖墳已經讓人倒了斗了。」
孟奔說:「這才解恨呢,辦他娘的屠黑虎,那廝要是知道了準得氣冒了泡兒,道長哥哥你看這些寶貨能值多少錢?」
崔老道說前清還是有些值錢的東西,可也得分什麼,這天王盔太歲甲不是年頭太古的東西,空得其名,值不得什麼,珠子還行,像是打宮裡傳出來的東西,可能是因戰功得到的賞賜,也可能是從圍剿捻軍的時候劫掠而來,雖是小小物件兒,等閒沒有第二件及得上它,其次是這口寶劍,還有那兩個放燈油的玉碗,別看這玉碗不起眼,也是漢代的物件兒,必是屠黑虎帶部隊盜挖漢代古墓時所獲賊贓,七星寶劍則是北宋年間的東西,也屬難得的古物,眼下的行市不太好,不過這一麻袋東西出了手,盡能得一大筆錢。
崔老道說到這頓了一頓,又說:「這筆錢咱們兄弟三人各取一份,老道我這輩子就是個餓不死的窮命,不能發大財,發了大財準倒霉,那是發多大財倒多大霉,因此我那一份全用來賑濟黃河災民,剩下兩份,你們哥兒倆一人一份,此乃不義之財,取之無妨。」
楊方說:「道長哥哥,小弟竊聞,從古以來,富貴如空花,榮華似泡影,能夠萬古傳名的,只有忠臣義士英雄豪傑,隨他負擔小人,也是聞之起敬,我若貪圖些許財物,天底下有的是富戶巨宅,何必去盜屠黑虎的祖墳?咱當初做這個活兒的時候,提前說好了要為善除惡替天行道,所以我那份也和兄長一樣,全部用來救濟災民。」
孟奔道:「二位別仗義過了,這年頭出門要店錢,吃飯要飯錢,咱好歹留個仨瓜倆棗兒的傍身啊。」
楊方說:「也對,要不留點兒?」
崔老道是當大哥的,不好意思上來就說分錢,他知道孟奔準得這麼說,連忙點頭道:「那就留一點兒吧,可不能留多了啊。」
三人又商量到哪出手這些東西,說到半夜才睡,第二天收拾好了東西啟程上路,崔老道腿腳不便,走不得長路,楊方就買了輛驢車讓他坐著,三個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外頭兵荒馬亂,沿途看不見幾個行人,中午時分,到路邊一個小麵館歇息,要了幾碗麵,正在那吃著,看前頭來了一夥人,用騾車拉著一口贊新的大棺材,看樣子是送亡故不久之人回鄉安葬。
楊方等人久走江湖,偷眼一瞧車轱轆印痕,知道這棺材裡裝的東西不輕,絕不是一具死屍,再看這夥人一共有四個,三男一女,為首是位五十來歲的老者,年歲也不算太老,但兩鬢已經斑白,穿著土裡土氣,卻是氣宇軒昂,神色和善,老者身邊有個大姑娘,也打扮成村姑的樣子,但怎麼看都是城裡的大小姐,長眉入鬢,一雙杏眼,神如秋水,美得讓人不敢直視,其餘那兩個,一個是個跟班模樣的鍋蓋頭,另一個是端肩膀的鄉下漢子,兩眼賊兮兮的,不像善類。
楊方等人心裡邊暗暗稱奇,以他們的眼力,竟看不出這夥人是幹什麼的,此時也不想多事,所以並不理會,只顧埋頭吃麵。
崔老道吃著半截,低聲對楊方和孟奔說:「今天黎明時分,老道我望見天幕間一線如血,徵兆極是反常,只怕是要變天了,若有狂風驟雨,那黃河水位必然暴漲,咱們要趁早趕路,千萬別遇上黃河發大水的巨災。」
孟奔說:「道長哥哥呀,您頭一天起這麼早啊,哪天不是這樣?」
崔老道說:「傻兄弟,你哥哥我看不錯,就這一兩天,准出事。」
楊方說:「黃河剛發過大水,又要連著起災,那還讓不讓老百姓活了?」
崔老道歎道:「大道即遠,天怒不斷,看著吧,大事兒還在後頭呢。」
常言道「閉口深藏舌,身安處處牢」,只因崔老道吃麵條時多說了這麼一句,一場殺身之禍可就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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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這個小麵館不大,只有這兩伙人吃飯,那位送棺材的老者,坐在崔老道身後,他和那位大小姐看見崔老道身邊兩個裱糊匠,雖然穿著破舊,卻難掩英爽之氣,不由得往這邊多打量了幾眼,聽崔老道說到要變天了,黃河還有大災,那老者忍不住轉過身來請教:「這位道長,我看這兩天天氣不錯,何以見得天氣要變?」
崔老道誇口說:「無量天尊,老道並非未卜先知,只不過占風望氣,觀天象而知徵兆。」
老者問道:「道長如此本事,不知在哪座名山洞府中修行?」
孟奔嘴快,不等崔老道答話就說:「什麼名山洞府,我家道長又無房舍又無錢,只在城南窯內眠,平日常到城門口擺攤兒算卦。」
老者聞言笑了一笑,說道:「原來是江湖手段……」隨即扭回身去,不準備再同崔老道多說了。
這事兒要在擱在平時,崔老道也不會計較,此刻卻意氣用事,心想:「看這老者頗不尋常,那些居於廟堂之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向來輕視江湖伎倆,今日我若不顯些本事,連我這倆兄弟也得笑話我。」
崔老道動了這個念頭,哈哈一笑,說道:「萍水相逢,能遇上就是緣分,老道我今天是張天師賣眼藥——捨手傳名,給老兄你測個字如何?倘若說的準了,老兄幫我傳個名,說的不准還請不要見笑。」
那位大小姐對此不感興趣,勸老者別再理會這江湖老道,免得上當受騙,老者卻是好奇心重,說道:「好啊,有意思。」當即用筷子蘸著麵湯,在桌子上寫了個路字,說道:「道長剛才說得不錯,咱們正是在半路上萍水相逢,同為路人,那麼就請教一個路字。」
《鬼不語之仙墩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