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大煙碟兒說:「唉……好似採花蜂釀蜜,甜頭到底被人收,這叫命裡無時莫強求呀。」
水蛇腰說道:「大煙碟兒你個傻鳥,真識貨啊,這叫什麼鹿首步搖冠,睜大了你的狗眼好好瞧著吧,你們幾個胡同串子這輩子能見到這等寶物,一會兒死了也不冤了。」
厚臉皮破口大罵,我卻不願意理會水蛇腰這走狗,高聲對黃佛爺說道:「佛爺,你只是個賣油炸鬼兒的出身,我看你福薄量淺,斗大的字你識不了一筐,掏兩座沒主兒的土墳也就罷了,鹿首步搖冠是從西漢傳下來的無價之寶,你命裡擔得住嗎?不怕不得好死?」
黃佛爺說:「甭想嚇唬爺爺,爺爺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耍什麼王八蛋的沒見過?要是迷信那個還能混得到現在?」
我說:「你別嘴上硬撐,擺架子繃塊兒充好漢誰不會,真有膽子你怎麼不自己去那女屍身上取寶?」
黃佛爺不再理會我的危言聳聽,說道:「啞巴成子,你快把那鹿首步搖冠給我摘下來,記住了,手底下一定要輕,千萬別碰壞了!」
啞巴成子為人木訥,天上打雷他也不為所動,只對黃佛爺的話有反應,聽得吩咐,當即挽了挽袖子,伸手去摘那女屍頭上的鹿首步搖冠,他可能也知道這是黃金打造的寶物,那許多黃金不足為貴,值錢就值在此物絕無僅有,幾千年來僅有這麼一件,不敢有所怠慢,輕手輕腳地去摘,一摘才發現,那樹皮面具與鹿首冠飾扣在一處,想拿頭頂的鹿冠,必須先把繪有彩色紋飾的面具摘掉才行,看得出這啞巴成子也是盜墓取寶的老手了,身法步法紮實,一點都不怕,他打量了一下棺中女屍,看明白樹皮面具是怎麼戴上的,三下兩下摘下來,也不知看見了什麼,嚇得他往後縮了半步。
先前揭開槨蓋棺蓋,群盜不由自主地驚呼了兩次,第一次是看到棺蓋上的圖案,第二次是見了棺中金光熠熠的鹿首步搖棺,此時摘掉樹皮面具,群盜見了女屍的臉,這一瞬間,大殿裡竟是鴉雀無聲,除了守在殿梁下的幾個人,其餘盜匪一個個錯愕無比,都是張大了嘴,好半天也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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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大殿中燈火照耀如晝,但我從高處往下看,卻看不清女屍的臉,心想:「這些盜匪全都是敢殺人的亡命徒,也做過掏墳掘墓的勾當,棺槨中那女屍的臉得是什麼樣子,才能把他們給嚇得當場呆住?」我看看身邊的大煙碟兒等人,他們三個也是一臉的迷惑。
這時,地宮大殿裡刮起一陣陰風,燈燭忽明忽暗,棺中女屍突然揪住了啞巴成子的手腕,也不知是疼還是怕,亦或兩者兼有,他舌頭被割,聲帶尚在,「嗷嗚」一聲驚叫,急忙用腳一踹棺槨,借力向後抽身。
那女屍卻不放手,臉上已呈現腐壞之狀,跟著他從棺槨中起身而出,口中發出怪叫聲,淒厲已極。
我們躲在殿頂聽到,也不由得面如土色,心驚肉跳,趕緊按住自己的耳朵,可那怪叫聲仍是鑽進耳中,讓人全身顫慄。大煙碟兒驚得手足無措,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縮,卻忘了身在殿梁之上,險些掉落下去,多虧厚臉皮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揪住。
此時殿中群盜大亂,紛紛叫道:「乍屍了!」混亂當中,有的盜匪抱頭逃竄,也有悍勇膽大的盜匪,端起槍來就打,結果沒打中女屍,一槍轟在啞巴成子身上。啞巴成子本已半死,後背又挨了一槍,登時了賬。
群盜當中真有幾個不怕死的,其中一個麻子臉握著雙管獵槍,直接對準了女屍的頭部。黃佛爺見狀,驚道:「別打壞了鹿首步搖冠!」急忙用手推開槍管,但那麻子臉已經摟下扳機,兩發槍彈都打出去了,只是槍管被推得偏離的目標,兩槍全轟在了成捆的炸藥雷管上。黃佛爺本是讓啞巴成子準備將樑柱炸塌,還沒來得及往殿柱上綁,就在地上放著,崩山用的土製炸藥極其危險,沒有任何安全保護,本身就不穩定,不碰它也有可能自己炸了,槍彈打上那還有個好,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群盜被炸得支離破碎。
霎時間大殿中血肉橫飛,柱倒梁歪,碎磚亂石不住崩塌墜落,我們四個人躲在殿樑上僥倖逃過一劫,但也讓爆炸氣浪沖撞得幾乎窒息,感覺地宮隨時要塌,再不走便被活埋在其中了,匆忙順著繩子從殿頂溜下,嗆人的煙塵中,看到大殿地面被炸出一個大窟窿,深處似乎有條洞道,殿門關閉多時,也已被倒下的石柱擋住,四下裡天搖地動,亂石崩塌,眾人慌不擇路,無暇去想大殿下怎麼會有個山洞,跨過地上炸碎的盜匪死屍,逕直跳下去,厚臉皮百忙之中還不忘撿起掉在地上的一條獵槍,倒拖著跳進洞裡,我們耳聽土石崩落之聲不絕,又擔心頭上有鹿首步搖冠的屍怪追上來,忙著往前逃,頭也顧不上回。
厚臉皮打開手電筒在頭裡開道,他後面是田慕青,再後邊是大煙碟兒,由我墊後,四個人在漆黑的洞窟中向前跑了幾步,發現大殿下面也是一個規模相似的墓室,一堆堆的屍骨散落在地,毛髮尤存,下層的大殿之後另有一段墓道,兩壁鑿有燈孔,跑到墓道口,我忽覺頭上大片碎石泥土不斷掉落,似乎這一段墓道受震動波及,也要發生崩塌,立即扯住大煙碟退後躲閃,田慕青和厚臉皮也發覺情況不對,這倆人趕緊往前逃,幾乎是就在同時,殘磚碎石帶著泥土落下來,正好將我們四個人堵在了洞道兩端,再慢上半步便被活埋在土石下邊了,對面大聲說話這邊還能隱約聽見。大煙碟兒拿著手電筒照亮,我取出正要鏟子掏土,這時一個灰頭土臉的人,慌裡慌張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那人沒有手電筒和火把,跑到我面前我才看出是水蛇腰,這傢伙也真是命大,沒在大殿中被炸死,我見水蛇腰身上挎著雙管獵槍,趁他立足未穩,一把揪住槍帶,把獵槍從他身上扯了下來,隨即輪起鏟子,要往他腦袋上打。
水蛇腰驚魂未定,此時才看見我和大煙碟兒,嚇得臉色大變,忙道:「別……別動手……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我揪住水蛇腰說:「你也算是人?」
大煙碟兒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傻鳥一肚子陰損主意,壞得冒泡兒,比黃佛爺可恨多了,該往死了揍。」
沒等我動手,水蛇腰兩腿一軟,咕咚一下跪到了地上,求告道:「二位爺爺,你們都是我親爺爺,饒孫子一命吧。」
大煙碟兒罵道:「誰他媽是你爺爺,別來拍我們的馬屁,我們可不吃你這套。」
水蛇腰一臉委屈地說:「爺爺哎,我也是五尺多高一腔熱血的漢子,真不是逮誰管誰叫爺爺,真挑人吶……」
我掄著鏟子要打,可半道突然停下,因為我想起群盜揭開樹皮面具時,所有人的臉色都顯得又是驚奇又是詫異,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讓水蛇腰說實話,當時看到了什麼怪事?烏木悶香槨中女屍的臉長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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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蛇腰聲稱自己毫不知情,揭開槨蓋時,看到內棺彩繪鮮艷,紋飾精美,這讓群盜發出一陣驚歎,而打開內棺看到那金光燦然的鹿首步搖冠,樹皮面具繪著彩紋,形似山魈,不禁又是同聲驚呼,在取掉女屍臉上的樹皮面具之時,水蛇腰正帶著幾名盜匪,守在殿梁下方,實不知那些人為什麼一見棺中女屍的臉,便全部愣在了當場,每個人臉上都顯出驚詫錯愕的神情,等到他想看的時候就出事了,他說:「多半是棺槨蓋合得嚴緊,千百年後,那死人仍是栩栩如生,可能像那女屍身上的斂袍一樣,眼瞅著呈現出朽壞之狀。」
我覺得水蛇腰沒必要隱瞞此事,這臭賊狗仗人勢,在幾分鐘之前,他還跟著黃佛爺將我們逼得走投無路,以為我們這幾條命全捏在了他手心裡,誰成想形勢急轉直下,此刻又落在了我們手中,他立刻換了一幅嘴臉,一口一個爺爺,什麼好聽說什麼,我估計連厚臉皮聽到也會覺得肉麻。
我在水蛇腰身上搜了一遍,找出十幾發彈藥和半包香煙一盒火柴,背包裡有些國外的壓縮口糧,連同雙管獵槍都交給大煙碟兒,又翻出幾張錢鈔,加起來沒二十塊錢,我斥道:「瞧你穿的也是人模狗樣的,怎麼身上就這麼點錢?」
水蛇腰苦著臉說:「黃佛爺那個傻鳥太雞賊,每次得了錢,大頭都是他拿走了,我們只不過跟著混個吃喝,小的我也是窮啊,您二位爺爺仁義英明,是活佛在世,大人不記小人過呀……」
大煙碟兒抽出支煙點上,側頭對我說道:「兄弟,你知道哥哥又想起什麼來了嗎,我想起老聖人曰過一句——以德報怨,以何報德?」
我說:「好像在哪聽過,那是說有小人憋著壞害咱們,咱們卻賤得難受,還上趕著拿熱臉去接小人的涼屁股,可是等有恩人真正對咱們好,難道咱們要用貼過小人屁股的臉,去跟恩人臉對臉?問題是除了咱這張臉,別的地方更拿不出手了。」
大煙碟兒說:「是這麼個意思,所以老聖人又曰了,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我說:「屁股對屁股,臉對臉,是不是?」
大煙碟兒說:「沒錯,話糙理不糙。」
我說:「有仇不報非君子,咱們也該跟他屁股對屁股!」說完,我一隻手揪住水蛇腰,另一隻手舉起了鏟子。
我不可能跟黃佛爺一樣拿人命不當人命,頂多是嚇唬嚇唬他,水蛇腰卻以為我真要對他下手,居然嚇尿了褲子。
我只好把手鬆開,水蛇腰如獲大赦,慌忙往後退,他退了幾步,突然站住不動了,好像發覺身後有什麼東西,哆哆嗦嗦地要轉頭往後看。
我和大煙碟兒用手電筒照著水蛇腰,忽見金光晃動,竟是那頭上有鹿首步搖冠的女屍,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水蛇腰身後,從後伸出爪子般的手指,從他後心戳了進去,水蛇腰睜著眼,兩腿蹬了幾下,當場氣絕身亡,到死都沒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
行屍發出夜梟般的叫聲,奔著我和大煙碟兒就來了,手電筒光束照到行屍的臉上,就見面容塌陷,雙眼漆黑,張著黑窟窿似的嘴。
大煙碟兒嚇得呆住了,端著槍只顧發抖。我心想:「死去千年的人怎麼會動?聽說會走的死人是行屍,讓它撲住了還能有好?」急忙搶過大煙碟兒手中的獵槍,對準撲過來的行屍頭部開火,雙管齊發,只聽「砰砰」兩聲槍響,槍彈將女屍的頭打掉了一多半,「鹿首步搖冠」也被擊得粉碎,屍身立時撲在我們面前,一動也不動了。
我剛放下槍,那只有半個腦袋的屍身中突然冒出一道黑氣,手電筒照過去,就像鬼影似的,我和大煙碟兒瞪大了眼,那感覺如同見了鬼,身上每個毛孔都張開了,那鬼影一轉眼落到了水蛇腰的死屍上,剛剛斃命的水蛇腰口中「咕噥」了幾聲,然後怪叫著爬起身來,兩個眼珠子全變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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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陰靈是死人的魄,本是無知無識,因有怨氣不化,驅屍撲人,至死不放,但這是從前迷信的說法,烏木悶香槨前端的小門,也是給陰靈出入用的,我原本不信,或許是見識不到,可那時候情況緊急,決不容我多想,眼看那死人的手要夠到大煙碟兒了,我忙端起槍摟動扳機,卻摟了個空,我意識到這是雙管槍,剛才那兩發彈藥全打在女屍頭上了,還沒再次裝填,可想裝彈藥也來不及了,正打算倒轉槍托砸過去,槍管卻已被行屍攫住,只覺對方有股子怪力,一奪之下我就握不住了,我隨手抄起鏟子,使盡全力揮過去,那鏟刃甚為鋒利,一鏟子下去,當場削斷了行屍的脖子,死人的腦袋滾落在地,身子也跟著倒下了,可我們眼看著那道黑氣,形似鬼魅,若有若無,又從無頭屍體中冒了出來。
我心說:「不好,這陰靈上了誰的身,誰就會變做行屍,要對付它只有趁此機會!」當時也是人急生智,認定陰魄擋不住活人的陽氣,於是鼓足一口氣吹過去,那道鬼影立時散去。大煙碟兒見這法子有用,也趕緊跟著我做,幾個回合下來,累得我們倆上氣不接下氣,用手電筒四處照,已然不見了那個鬼影,剛以為沒事了,忽聽身後發出聲響,驚得我們倆原地蹦起多高。
我們喘著粗氣定睛一看,來者卻是厚臉皮和田慕青,他們剛挖開洞道中塌落的泥土過來接應,兩個人看到水蛇腰橫屍就地,人頭呲牙咧嘴掉在一旁,還有那具女屍撲在地上,腦袋掉了半個,「黃金鹿首步搖冠」也給打壞了,自是驚駭莫名。
田慕青問明情況,撿起地上的鹿首步搖冠看了看,說道:「聽老人們講,人死之後,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殭屍中的陰靈也許就是形魄。」
大煙碟兒問田慕青:「形魄?你也信這個?」
田慕請沒說信與不信,只說:「這世上人所不知的怪事從來不少,井底之蛙,不過一孔之見,登山之人,方知天外有天。」
大煙碟兒對我和厚臉皮說:「你們倆聽聽,人家說出來的話多有道理,什麼叫金玉良言字字珠璣,這就叫金玉良言字字珠璣。」
《鬼不語之仙墩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