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節

  我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第三天他們一群人又來拆廟,剛到門口,就看到廟門站著一個和尚。那個年代什麼和尚尼姑道士,要麼被批判關牛棚,要麼還俗避禍,哪有大大咧咧冒頭的。眼前這和尚不但冒頭,看樣子還想阻擋革命小將拆廟,膽大包天至於極點。」陳居士對我說:「齊先生,你跟我來。」
  我們從佛殿裡出來,順著院子往外走。來到廟口,他指著門前兩棵蒼天古樹說:「當時和尚就是在這裡,把那些人擋住。」
  我問他,然後發生了什麼。
  「那和尚在兩棵大樹之間拉了一幅巨畫,大概能有十米長短,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這十米的大畫捲成卷兒,一個人也拿不了啊,真不知道這和尚是怎麼帶來的。」陳居士說。
  「畫上就是地獄變?」我說。
  「不錯,」他點點頭:「上面畫著牛頭馬面的鬼差。還有惡煞鬼畜,身墮無間阿鼻地獄忍受極刑凌虐的亡魂……種種地獄景象,躍然紙上,紛然眼前,據說在場所有人都驚住了,這些革命小將從來沒見過如此逼真又離奇恐怖的古畫,完全超越了他們的認知。」
  「他們被鎮住了?」我問。
  「開始是被鎮住,後來他們又開始喊口號,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起舉著鋤頭衝過去,如果這和尚執意阻攔,他們不介意把他活活打死。」陳居士說:「就在這時,發生了異象。」
  他掏出一包煙:「抽煙不?」
  我擺擺手,他自顧自點上:「畫上出現了一片嗚咽聲,越來越響,從畫裡透出來。聲音傳到外面很遠的地方。後來聽知情者描述,聲音很低沉很壓抑,有男人也有女人的,讓人毛骨悚然,全身起雞皮疙瘩。在場所有人都怔住。聲音實在太悲慘了,聲聲入心,真的像是從地獄裡發出來的一樣。」
  「把革命小將嚇住了?」我呵呵笑。
  「這還不算什麼,最離奇的在後面,」陳居士說:「這個和尚突然走進畫裡了。」
  我渾身打了激靈,莫名其妙的,我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我看向陳居士,陳居士嚴肅地點點頭:「整件事你不用去質疑真假,我這麼一說你這麼一聽,當個段子聽就行。」
  「然後呢?」我問。
  他搖搖頭:「沒然後了。那和尚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眾人眼睜睜的注視下他先是憑空寫下了四個字,然後緩緩走進地獄的畫中。畫裡是熊熊火海,他的身影在大火中飄然遠逝,最終模糊成了一個小點,消失在無數亡魂中間,從此之後,再沒有人見過他的蹤影。」
  我聽得都傻了。
  陳居士說:「這件事之後,沒人再敢動這座廟。這件事流傳甚廣,不光是大屯子鄉,你出去打聽打聽周圍幾十里。但凡上了點歲數的人大約都有耳聞。後來那段年代過去之後,氣氛緩和,不再談什麼牛鬼蛇神,廟裡漸漸起了香火。」
  「那幅畫呢?」我問。
  「那幅畫一直被一個老人收藏,八十年代的時候。他自己掏錢找工匠和畫匠,把整幅畫拓印在廟裡的牆上,便形成了你剛剛看到的地獄圖。」陳居士說。
  我沒說話,在沉思。
  陳居士說:「收藏畫作的老人就是我爺爺。」
  我抬起頭看他。
  他說:「這幅畫一直被他精心收藏,家裡人誰也沒看過。甚至不知道這件事,等到他把整幅畫拿出來要畫在廟裡的牆上時,我們才知道他原來還藏了這麼個東西。後來,爺爺把原畫燒了,說此物不應該再留人間。」
  我想了想說:「我比較好奇,那和尚走進畫裡時,他寫下了哪四個字。」
  陳居士沉默了很長時間,這才說:「他寫的是『天下無間』。」
  「什麼意思?」我問。
  陳居士道:「大概意思是,那時的天下就是無間地獄。」
  「怎麼講?」我看他。
  「那個十年裡夫妻反目,母子決裂,家破人亡,人人自危,好友之間都無法說真話。有人因為一句話獲罪,甚至丟了性命。」陳居士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用力踩了踩:「人和人之間沒有情愛,沒有真善,沒有美德。只有猜疑、嫉妒、迫害和鬥爭。這樣的環境,這樣的人間,用無間地獄來作象徵,倒也恰當。」
  我被他說得沉重起來,我第一次正視「無間地獄」的概念。一提到地獄,無非就是刀山火海各種酷刑,而無間地獄是所有地獄裡規格最高的地方,那應該是痛苦的巔峰。
  想像一個人會受到什麼頂級的酷刑,對於無間地獄來說都太過於公式化。
  那麼怎麼才能到達痛苦的巔峰呢?正是陳居士在上面說的這些。
  天下無間。


第六百五十一章 地獄殿
  我袖著手站在廟口,看著遠處群山連綿,陳居士說得這番話,讓人心頭很是沉重。
  我轉過臉問他:「廟裡每日能接待多少香客?」
  「分時候,」陳居士說:「如果遇到廟會或是佛陀菩薩誕辰,閻王爺過生日之類的法會,人就多了,十里八鄉怎麼也得好幾百上千人。現在大年剛過,又沒趕上法會,信徒也有,可少了很多,大致情況你也看到了。齊先生,你怎麼問這個了?」
  「我想知道關於壁畫地獄變的故事,你都和誰談過。」我說。
  「哦?」陳居士笑:「齊先生何有此問。」
  「只有我一個,還是逢人就說?」我看他。
  陳居士笑著搖搖頭:「目前為止我只講過三次。你是第三個人。」
  「為什麼說給我聽?」我看他。
  「因為,你是個很特別的人。」
  我搖搖頭:「這我就不明白了,此話怎講,如何特別?」
  陳居士整整衣襟,捻動佛珠說:「齊先生。請隨我來。」
  我跟著他進了廟,沒有進迎面的佛殿,而是順著長廊往後走。這裡是廟宇群,氣勢恢宏,依山而建,前後不知多少層,隨處可見各式樓閣殿台,白玉欄杆。香客大多在前面第一層大殿敬香,鮮有人逛到這裡,四周很空曠,只有院子裡的巨大香爐冒著渺渺青煙。
《我的殯葬靈異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