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我回過頭去,原來是朵朵。
  這小傢伙拉著我的衣角,拚命的搖頭,那老頭正從我前面過去,我不敢講話,瞪她,讓她先等等,她指著玻璃罩房的中間,雙手交錯抱胸,表示著害怕的樣子。那老頭兒終於走遠了,我便問她怎麼了,她不能說話,拉著我的衣角往外走。我不讓,說今天要給你找藥,有了那十年還魂草,你就能變聰明了,會想起很多事情來,而且說不定還可以說話了哦。
  她氣鼓鼓地看著我,咬著嘴唇。
  這時候,玻璃罩房突然發生了一聲慘叫,我抬頭望去,只見那個瘦小的黑影從草叢裡面躥了出來,他失魂地大罵了幾聲——是男人,而且根據我多年以來看電影的經歷來講,罵的好像是日語——然後掏出一把軍刀,黑色,猛地往後面揮去,拚命亂揮,彷彿見了鬼。
  藉著更遠處溫室那邊的燈光,我能看到他後面纏過來的,竟然是幾條成人大拇指粗細的青色籐條,上面有好多細密的刺,像日漫裡面的觸手怪,十分靈活,在空中舞動著。那人揮了幾刀,利落得很,斬斷了幾截,然後掏出一種噴霧劑,往前一噴,黑色的霧氣瀰漫,那四五條舞動的籐蔓就縮了回去。
  他見自己已經暴露,直接從身上取下了一個包裹來,衝到玻璃罩房的門前兩大腳,就把那個蒙鐵皮的木門給踹爛了,從包裹裡拿出幾個東西來,往裡面丟去。值夜的老頭聽到了聲音,立刻大叫起來:「來人啊,有人偷東西了,來人啊……」
  他邊喊邊往樓裡跑。
  我心中一沉,娘呢,這下壞事了,事情鬧得這麼大,今晚上都消停不了了。我想這立即撤退,但是金蠶蠱還沒回來,我心有不甘,竊想著能不能趁亂打劫一番,於是定住身子,靜觀其變。朵朵見我不理她,氣嘟嘟地在一旁,掐我大腿。
  那老頭一聲大喊,樓裡面的人立刻驚動了,好幾個房間的燈也陸續亮了起來。而玻璃罩房這邊卻發生了一件讓我至今都難以忘記的事情:黑暗裡有老鼠的吱吱叫喚聲,然後裡面一陣暗影搖曳,像鬼影。那個說日本話的黑影取出包裹的另外一個東西,像消防滅火器,比剛才那個噴霧劑大好多,往前面猛噴,這次是白色的霧氣出現,很猛,激打著前面的黑暗中。
  玻璃罩房裡面亂動的影子,發出小獸一般嗷嗷的鳴叫聲。
  突然,玻璃罩房的燈光亮了起來,如同白晝,只見到玻璃罩房裡面綠意盎然,最中間盛開了許多色澤艷麗、紅黃相間、其葉似輪一般的肉質花瓣,周圍無數籐條舞動,如同活物。植物園的主人胡金榮和他的老婆、值班老頭和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都跑了出來,胡金榮聽到這聲音,哭喊著,說快住手,你這混蛋。
  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和胡金榮都提著一根閃著電火花似的電棒,一起衝向了玻璃罩房。
  「砰!」
  一聲槍響打在了玻璃罩房的側壁立,巨大的衝擊力把周圍的玻璃震碎,也把胡金榮和旁邊那壯漢的腳步給鎮停。那個闖入者蒙著面,手上突然多了一把手槍,指著衝到近前的兩人,平靜地說道:「你們來得正好,你,到裡面去,幫我把這株笸籮竹籠花的紅色果實拿出來。」
  他指著那個壯漢,那個壯漢被嚇了一跳,舉起雙手只知道喊別開槍,別開槍。
  這個人的中國話說得字正腔圓,但是結尾的時候,總是有些翹舌音,讓人聽著怪異。我只歎這人好猛,偷不成,變成明搶了。不過那笸籮竹籠花的紅色果實,到底是什麼,值得這個日本小子這麼拚命?
  看來胡金榮這裡的好玩意還真的不少啊。
  那個壯漢丟掉了電棍,舉起手來,然後慢慢走過去,腳發抖。日本小子指著他,餘光還看著胡金榮。壯漢來到了玻璃罩房門口,突然跪下來哀求,說饒過他吧,上有老下有小,好幾張口都指望著他吃飯呢,他哭了,聲嘶力竭,那日本小子渾然不動,指著他,說你要不進去拿到,我立刻就打爆你的腦袋。
  壯漢哆嗦著爬起來,然後弓著身子進去了。
  我越發好奇,裡面到底有什麼玩意,能夠讓這日本小子鋌而走險,又讓壯漢害怕得如抖糠篩。在所有人都注意這玻璃花房的時候,金蠶蠱飛了回來。它沒有獨自而來,而是附在一株四十多公分的植物上,這肥蟲子以小博大,居然憑著一舉之力帶了回來。
  偷偷摸摸,悄無聲息。
  我拿著這株藥草,摸了摸這小東西的腦袋,它愜意地搖晃著頭,發出吱吱的細叫聲。
  我蹲下身來,仔細打量這一株植物:光滑無毛,莖軟弱,具節,有著淡淡的腥味,像魚腥草的味道,葉面大而圓,雄蕊過六,花絲粗短,草身呈紫色——跟羅婆婆給我描述的幾乎一模一樣,啊,不對,這株還魂草怎麼在紫色中雜夾著詭異的紅線白絲呢?
  我一時苦惱,不知道是變種呢,還是假貨。
  我仔細觀察,應該是變種,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那種奇特的功效。我剛把這草用袋子包好,繫在背上,突然聽到一聲巨大的慘號聲傳來,我聞聲望去,只見那個壯漢捧著一個榴蓮大的紅色果實跑出來,沒走幾步,便有十數條嬰兒胳膊大的活動籐蔓游上來,纏的纏腳,拉的拉頭,想要把他給扯回去。
  那籐蔓的力量十分大,把這麼一個壯漢拉得動彈不得,籐蔓上有許多倒刺,把他刺得哇哇的大叫,慘號。
  空氣頓時一陣滯澀,有隱隱的臭味傳來,像腐爛的動物屍體。
第十章 無盡小鬼遍地生
  日本小子立刻提起地上的噴霧桶,往那些籐蔓上噴,力道這才稍微減緩了一下。然而壯漢的慘號聲卻更加激烈,只見那白霧一沾染了他的身,就像硫酸一樣把皮肉腐蝕,皮膚黏嗒嗒地往下滴,變成了一個被腐蝕了的血人。
  日本小子猛叫,把果實丟過來,丟過來,快快的……
  壯漢不肯丟,一手抱著紅色果實,一手拉住了玻璃罩房的門框,防止被拉進去,然後倉惶地猛叫:「救我、救我……」
  聲音嘶啞而詭異,彷彿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而這個時候,玻璃罩房周圍的土地開始出現了詭異的變化,泥土緩慢崩離,浮出一些根節的樹根以及許多陶罐子,那些陶罐子就像我老家醃酸菜、酸魚的罈子,三四十公分,不一會兒,密密麻麻足有五六十個被擠了出來,還有陸續的更多,有的被擠碎,匡啷一響,掉出許多白骨來,也有顱骨。
  日本小子不管,只顧朝拉壯漢的籐蔓,噴著他的毒氣。
  玻璃罩房裡傳來了「嗷嗷」的小獸鳴叫聲,聲聲悲切,像人的啼哭一般。胡金榮的老婆和那個值班老漢早已見機跑電,而胡金榮,他則摸起地上的那根又黑又粗的電棒,悄悄地摸向了那個在抱著噴液罐的日本蒙面小子。
  十米、五米、三米。
  突然,玻璃罩房又是「匡啷」一聲,接著有讓人牙酸的鋼筋折斷聲響起,轟隆隆,整個玻璃罩房居然被裡面的物體給生生弄塌,塵煙一起,日本小子嚇了一大跳,猛地往後一躥,正好碰上了潛過來的胡金榮,兩人跌跤在一起,滾作一團。
  我看見那個壯漢被玻璃罩房垮下來的鋼筋活生生地壓到,頭像熟透的西瓜被砸,一下破碎,紅色的鮮血、白色的腦漿濺得四處都是,眼球被崩了出來,彈到了幾米遠,然後,屍體被十幾根嬰兒手臂粗細的籐蔓拖著,迅速地被拉入了玻璃鋼筋的倒塌堆裡面去。
  我心中一緊,此地不能久留,要趕緊走,猛地一站起來。
  一回頭,我的臉一下就白了。
  在我的身後草叢裡,冒出了無數個幾十公分高的小娃娃,是靈體,漂浮在離地一點兒,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白色的眼瞳直勾勾的看著我、以及其它的一切。這眼瞳讓我的心刷的一下子,就冰涼如水,腮幫子都疼。
  有風吹來,江城的冬天終於讓我感到了無比的寒冷。
  ※※※
  這些小鬼頭,全部都是赤裸著身子,頭特別大,離地飄浮著,風將他們「嚶嚶」的哭聲捲起,吹到了各處,我感覺胸中的氣息凝重得不行,想抬腳,發現好幾個小鬼抱著我的大腿,很有勁兒,不讓我走。我面前的這些小鬼並不大,看著不超過兩歲。有的會說話,一邊哭一邊叫喚:帶我走吧,帶我走吧……
  這叫聲悲切,彷彿從黃泉之中冒出來的,能夠讓人背脊骨發涼。
  朵朵咬著牙、憋紅臉使勁去推那幾個抱我推的鬼娃娃,她力氣自然比這些小傢伙大,一下就推飛一個,她並不高興,一邊推一邊哭,好像在幹什麼錯事……沒一會兒,抱住我腿的鬼娃娃都被朵朵扔飛了。然而,這才是開始,密密麻麻的鬼娃娃全部都朝我這邊湧過來。
  那時的我已經經歷過了太多的事情,害怕是定然的,但是手足無措卻自然談不上。
  只是看到這麼多詭異的大頭鬼娃娃朝我怕來,心中有些膽寒,不自在,有幾個鬼娃娃眼睛是紅的,在黑夜裡有氣清晰嚇人。我輕喝到金蠶蠱歸位,然而身體卻沒感覺,左右一瞧,這狗東西又不知道跑哪兒野去了。我本來還覺得它偷回還魂草,想要誇獎一下他,沒想到果然是爛泥糊不上牆。
  反正它目標小,我也管不上這肥蟲子了,積聚心中的信念,我暗結外縛印,念著金剛薩埵普賢法身咒(這些真言都是在十二法門中的禁咒一章的節選,是山閣佬研習佛家所得,摘錄之,後面如有不再贅敘),然後九字真言也不斷念出。真言一出,我日夜習誦也有一些「法力」,所有圍著我的鬼娃娃都如冰怕火一般散開去。
  我大踏步,朝來路退回去。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