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確實,我和在旁邊打醬油的雜毛小道就這樣站在他的床前,像是來抓奸的幹活。
  我歎了口氣,王珊情這女人是聰明,她把阿根弄醒了,別的不說,我肯定是不能毫無顧忌地打她了。我跟阿根說穿上衣服吧,他把床頭的睡衣穿上,一下子就衝上來,抓著我的衣領,憤怒地指著王珊情的臉頰問是不是我打的?王珊情「嚶嚶」地哭泣著,也不做聲,然而這聲音卻更使得阿根的情緒激化,擰我的衣領,越發的緊了。
  我淡淡地看著阿根,說這幾年的兄弟了,就不能聽我解釋一下麼?
  他喘著粗氣,使勁地推開我,說你說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以後兄弟都沒得做!
  我笑,知道他中了蠱,也不生氣,指著在床上哭得花容慘淡的王珊情說道:「阿根,我的兄弟,跟我講一講你跟她怎麼在一起的經過好麼?」阿根一愣,眼睛望下看,顯然在回憶,然而過了幾秒鐘,卻想不起來,頭痛,像是記憶斷片了一樣,一片茫然,於是不耐煩地說問這個幹嘛?有意思麼?我盯著他的眼睛,是很正常的瞳孔,是黑色,裡面有我的樣子,便說阿根,你被她下蠱了。
  阿根一愣,轉而大笑,說開玩笑了吧,小情正正經經一姑娘家,會下什麼蠱?
  我和雜毛小道一頭黑線。
  果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熱戀中人最完美,王珊情要是算正正經經的姑娘家,叫其他的失足婦女情何以堪?這女子在笑,很隱秘,但是我看見了她上翹的嘴角。顯然她以為阿根在,我們就拿她沒有辦法。我不理阿根,問王珊情,這情蠱,哪裡學的?
  她裝傻充愣,說什麼情蠱,她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雜毛小道跨上前一步,作一揖,說女居士,別浪費貧道的時間了,我們都是明眼人,一天到晚都忙得屁股冒煙,耗不起。些許把戲,你招了,便留你一條性命,若不招,蠱死人亡這慘劇,免不了。她抵死不承認,阿根擋在她面前,臉色蒼白,嘴唇顫抖,警告我們不要太過分,趕緊走,不然他就報警了。
  我搖了搖頭,歎氣——自作孽,不可活也。
  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趴在雜毛小道頭上的肥蟲子立刻飛臨王珊情的面前,發出吱吱的叫喚聲。而金蠶蠱的一出現,阿根和王珊情都大吃一驚,不知道說什麼好,接著,王珊情的臉倏然就變得潮紅,眼睛裡又是興奮、又是痛苦,流淚,然後又有壓抑不住的呻吟聲,從喉嚨深處發出來。
  隨著這高高低低的呻吟聲出口,她的睡袍由下往上一陣蠕動,那條醜陋的鼻涕蟲,就沿著她的身體爬到了敞開的領口處,吱吱地叫喚著。
  別人聽不出來,我倒是能夠感覺到這蟲子的叫喚中,有臣服、害怕和求饒的意思。
  阿根看到這麼一個東西從王珊情身體的某個地方鑽出來,嚇了一大跳,一下子跌坐在床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一下子懵了,結結巴巴地說:「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表情,好像看見了世界末日,整個世界觀都奔潰了。我死死地盯著王珊情,說還不趕快把阿根身上的子蠱給取出來?
  王珊情癱軟在床上,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肥碩的蟲子,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怎麼就這麼脆弱。
  她喃喃自語,說不行了,不行了,子蠱一旦種上,這輩子都是不能解開的。
  我冷笑,說你娘個希匹的,一輩子,你這種搞法,阿根活不過兩年,你這不但是情蠱,而且還是能夠能續命的良方——截取阿根的精元,給你這個臭娘們續命!夠狠毒的啊?到底是誰教你的?她臉色蒼白,就是不肯說,我手一揮,金蠶蠱飛臨到了她的胸前,像蜜蜂一樣跳「蜂舞」,而那鼻涕蟲則猛甩著頭,痛苦尖叫起來。
  這蟲痛苦,她便也難受,太陽穴處有青筋繃起,與那蟲子的痛覺感同身受。過了一會兒她哭了,說她說,她說,別念「緊箍咒」了。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笑,看來金蠶蠱倒也是爭氣,一下子就能夠把這傢伙弄著貼貼服服的。
  在我們三個男人的注視下,王珊情陷入了回憶中,說起她去年十一月份,跟男友分手後回家,去人家裡面做客的時候,被隔壁村子裡的一個紅眼老太婆給下了蠱。後來發作了,才知道,是那個草鬼婆下的,然後就去求她,結果就會了(這方法,通常都是草鬼婆找傳承的路子)。她學藝功成,尋思著來東官找我,後來聽說我跟一個色咪咪的道士在一起,恐怕有些困難,就跑到了江城那邊的酒吧一條街,做了段時間的皮肉生意,而後在QQ上聯絡到阿根……之後就給阿根下了蠱,便好上了。
  我凝視著她,說她還是沒說,為什麼要壞阿根的命?
  她雙手捂著臉,不說話。
  我自然不會相信她的這一番話,只是冷笑,轉而看向阿根,問他怎麼看?阿根自然是一臉的不敢相信,也不說話,青筋暴出來,生氣,也不知道生誰的氣。我們陷入了沉默,然而肥蟲子顯然並不體諒這尷尬的氣氛,一下子飛到了阿根的臉上,爬到眼睛處,吱吱叫喚了兩聲後,從阿根的眼瞼下面便流出兩道膿血來,也有肉芽,順著流下。它也不客氣,三口兩口把這些全部都嚼了,又飛到王珊情的胸口,把她乳溝處的鼻涕蟲一把叼起來,像小雞吃蟲,喀喀喀一下子就吃完了。
  整個過程,情蠱一動也不動——如此簡單!
  這情蠱一進了金蠶蠱的肚子,王珊情就哇地吐了一口血,神情萎靡,臉若金箔般黃,一下子就垮了下去,癱在床上。阿根本待習慣性地過來扶她,手伸到了一半,頓住了,如夢初醒地看著躺在自己床上的這個女人,回想起剛才的場景,哇地一下,居然將晚間吃的酒菜,一下子都吐在了王珊情的頭上。
  一時間那經過胃部黏液處理之後的湯湯水水,全部都掛在了這個惡毒女人的腦門子上,格外滑稽和可笑。
  房間裡本來有一股淡淡的苦栗子味兒,是男女歡情之後的味道,被阿根這麼一弄,倒是沖淡了不少,只是難聞得很,我摒住呼吸,後退一步,看著王珊情。情蠱與本名蠱一般,都是直接與寄主共生共榮的,金蠶蠱貪吃,一下子把這情蠱給嚼了,那麼王珊情這次不死,人也要脫一層皮吧。
  不理癱軟在床上的王珊情,我、阿根和雜毛小道來到了客廳,商量這件事情怎麼處理。
  阿根終究是老實人,雖然情蠱已解,但念及他跟王珊情這露水夫妻也做了好幾個月,有些苟且的情誼在,一時間也狠不下心來,還關心的問我那女子到底有事沒事?我說沒事,不過解情蠱,就像打了胎,得虛弱幾個月,而且還霉運纏身。要不要報警?我手機裡,倒是還有一個歐陽警官的電話。阿根說別,算了,趕走了事。
  他輕輕地歎息,不知道是在可惜這一段開始的愛情,還是在歎息一個女孩的墮落。
  「我愛你,但是你卻愛著他。」——世界上大多數淒慘的愛情多事如此。
  我說可以,但是這房子是他的積蓄,不可不要。完了之後,我再送他一張符紙,用金蠶蠱之血滴上,保百蠱不侵,以防止這種事情的再次發生。
  他說好,沒問題。
  我們當夜就把事情辦妥,逼著王珊情簽署好戶主變更協議,讓阿根明早帶她去過戶,之後便把她給打發走。第二天,由我坐鎮,幫著阿根搞定了所有的事情,在把王珊情掃地出門後,托了個朋友弄來兩張火車票,準備前往江蘇金陵,再輾轉去茅山附近,拜訪雜毛小道的家人。
  臨行前我打電話給郊區租房的尚玉琳和宋麗娜這兩位房客,沒通,只得作罷。
第五章 火車上的三個故事
  二月下旬,元宵剛過,我和雜毛小道踏上了北上的火車。
  春運票緊,那朋友也實在搞不到臥鋪,好在我倆都不是那種講究人,朋友給了兩張硬座,便拿著,提著簡單的行李和路上一些吃的,我們擠上了火車。沒人送,阿根剛醒來,很多東西要搞,被轉移的資產也要收回。而王珊情已經被掃地出門之後,消失無蹤,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我其實還是蠻好奇的,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麼學會的情蠱——未必真的是被隔壁村的人教的?這我信,便真的蠢了。只可惜,敏感時期,不太想去觸動阿根受傷的心靈,又要尊重他的意見,只有作罷,不提起。
  節後是春運的高峰期,火車上人擠人,好不容易坐下,電鈴長鳴,窗外的景物往後退去。忙碌這幾天,我和雜毛下道也很少有交流溝通的閒暇,便坐下來將最近的信息交換。當我談及剿滅矮騾子時,被那頭人種下了惡毒的憎惡印記,他有些驚異,看著我雙掌中滲入肌膚的藍色印記,眼中有些驚奇。他說他倒是知道一些類似的生靈,但是矮騾子,向來都只產於西南十萬大山之中,不出世,所以也未曾聽聞。
  世間之大,果真是千姿百態,無奇不有。
  我翻開手掌,微笑,說也罷,雖然經常招惹些邪物,但是凡事有利也有弊,換個思維,這手用來拍鬼,倒也厲害。
  我們兩個說著話,對面有兩個女孩子「噗嗤」一笑,樂不可支。她們是兩個大學生,左邊一個長得還不錯,我們過來的時候打了個招呼便不理了,只是低聲談話。而笑的是右邊的那個,長得一般,臉上有些小雀斑,眼睛瞇著像月牙,便有了些可愛。雜毛小道是個順竿子的猴,立刻與她們攀談起來,我知道了左邊的這個漂亮女孩叫做古麗麗,右邊的這個叫做秦雯,都是武漢某大學的學生。
  雜毛小道穿著一身道袍,一副高深得道之士的狗屁模樣,聊了一陣,兩個女孩子躍躍欲試地請他幫忙看手相,雜毛小道也不推辭,便樂滋滋地摸著女孩子的小手,忽悠起來。我則不理,閉目養神。
  鄰座坐著好幾個漢子,也是臨時湊成的一堆,磕著瓜子,便聊起天來。
  出門在外的人,除了國家大事,大多都喜歡聊些奇談異聞。有個操一口湖南腔的漢子,一口小酒抿著,便說起這麼一件事來。他來自湖南嶽陽洞庭庫區,那裡是洩洪區,每次「走龍」,他們那裡就遭一次災,雖離市裡比較近,但是也窮,所以他才會不得已出來,在外奔波。
  這些先不提,講一講98年「走龍」的事情。
  什麼是走龍呢?老輩人常說大河大江裡面都有龍,龍翻身,則水漲,龍走動,則發洪水。98年那場特大洪水,許多人都記憶猶新,長江、松花江、閩江、珠江各大流域都出現洪峰,其間湧現了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也湧現了一大批豆腐渣工程和貪官……這都不提,說到他們家鄉洪水退去,便聽說黃沙街鎮子外的河灘上死了一條蟒蛇,都好奇去看。哪知到了那裡一看,村子裡去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這條蟒蛇足足有二十幾米長,信子都兩米,遍體黑色,鱗片有巴掌一樣大,那蛇頭水缸大,看著慈眉善目,頂上還長有一個包,是肉包,又像角。
  附近有好多迷信的老人當場就跪拜,喊龍神爺爺,有人搬來木台鋪上紅布,香燭供奉。
  傍晚的時候來了一個扛幡子的算命先生,從東邊來,他告訴大家這條大蛇是條蛟龍,沒有褪去九層皮,便不是真龍,暴戾得很,因為莫名慘死,有陰靈在,必會為禍一方。要大家集資,湊錢修座廟,香火供奉,平息怨怒。那時節的人,看熱鬧的也有,但是迷信的不多,偶有一些年歲大的人響應,也沒有油水,於是作罷。而且那條大蛇第二天便不見了,稀奇得很。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