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雖然放過了許多血,但是這一下,噴薄的鮮血仍然像高壓水槍一樣,激射。
  無頭的血梟陽跪在了地上,朝著祭壇的方向祭拜。
  鮮血集中在了祭壇上,巨型石鼎上面浸染了鮮血。
  血梟陽已死,強自撐著的小叔和周林精神一瀉,皆倒在地上。三叔一腳把往祭壇送血的梟陽給踹翻,大叫「小明助我」,兩人拉起手來,雜毛小道高唱著《登真隱訣》的節段,三叔提著桃木劍,從包中掏起一符,劍尖刺中,然後在空中有規律的運轉著,那黃符無火自燃,隨著這裊裊青煙的飄散,空中有惡鬼嗚咽咆哮的聲音傳來。
  淒淒慘慘,好不恐怖?
  三叔執著木劍,橫畫三行,豎畫四道,突然大聲喝罵道:「兀那妖靈,還不速速現身?」
  那無頭血梟陽渾身一震,突然浮出一股粘稠如墨的黑氣,急速旋轉,然後電射到了祭壇上的石鼎之上,在兩個金屬鼎把上盤旋。這是什麼東西?我瞇著眼睛看過去,只看一眼,就覺得心中的恐懼和憤怒一同升起,彼此交換,各種各樣邪惡的想法都統統湧出來,然後恨不得臣服在這巨鼎之下。
  「無量天尊!」
  三叔和雜毛小道共誦了一聲道號,如洪鐘大呂,直入胸懷。我幡然醒悟過來,這邪物,便是它一直在作怪。所謂陣法,所有的東西都佈置妥當,但若是沒有陣靈在,也必定像電腦沒有CPU,運轉不了的。而這邪物,便是製造此地古人留下來的墓靈——姑且稱之為墓靈吧。
  它在大鼎之上縈繞幾秒鐘之後,整個房間都在顫抖,有宏大的聲音傳來,是人言,又不似。我們仔細聽,不像是漢語,而像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這語言,是苗話,古苗語!雜毛小道朝我苦著臉,說咳咳,小毒物,幫忙翻譯一下。
  我同樣苦笑,搖頭說不會,我也不太懂苗話。
  我這回答連三叔都驚奇了,他長大嘴巴,驚訝地問你都會養蠱,不會說苗話?
  我搖頭,說到我這一代的小孩子,都是熟苗了,偶爾聽懂一些,只是日常生活中「吃飯」、「喝酒」、「挾菜」之類的,而這個墓靈,顯然沒有叫我們用餐的意思。
  他們幾個面面相覷,不忍心再說什麼打擊的話語,讓我難堪。
  溝通不了,大家便只有刀兵相見了。三叔面不改色,說小明,我記得李道子老前輩給過你三張符,一風符一驅符一驅符,後兩者對這妖物都有奇效,事情已到了危急關頭,你斟酌一下,該用哪個?
  雜毛小道哭著臉回應,說師叔公給的符菉,風符早在八年前的黃山龍蟒一事,我脫身已用,驅符、驅符最近我也已經用光了,沒有了……三叔大怒,說你這個敗家子,李道子是近代茅山第一符師,他的每一張符都價值萬金,你、你……風符用了我也就不怪你了,驅符和雷符,你倒是用哪兒了?
  雜毛小道不敢看他叔,瞥了我一眼。
  我低下頭,終於知道這臭道士當初用符的時候,為什麼總是咬牙切齒,一副死了爹娘一般的心疼神情。
  正當我們爭吵之時,那團黑霧一般的墓靈忽明忽暗,好像牆壁上的長明燈,像焰火一般變化。三叔拋開爭論,從背包中取出一袋黑狗血,二話不說就扔了過去,黑狗血破邪,然而一沾染到那石鼎,它上面彷彿塗了一層蠟,根本就沾不上,順著幾條小道就流了下來。
  突然,我聽到了有嗚嗚的小孩子哭啼聲。
  抬起頭,在我們的注視之下,那巨大的石鼎之中,緩緩升起了一個熟悉的面容來。是朵朵,留著西瓜頭,臉上嬰兒肥的朵朵,她飄了起來,然後坐在鼎沿間哭泣。她很傷心,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孤獨的哭泣著,在她的頭頂,是黑色霧氣在縈繞。
  那墓靈,沿著她的脖子,如水一般滑下,洗滌著朵朵的週身。
  三叔一看,焦急地大吼不好,這個墓靈垂涎朵朵的鬼妖之體,要奪舍了!這墓靈,非鬼非妖非仙,是所有亡靈怨氣集結而成的魔障,是魔!魔頭!走眼了,走眼了,這小魔頭若是奪得了朵朵的鬼妖之體,定能夠自我修行,吞噬日月精華,成長迅速,若此時不滅,以後定成大禍。
  只見這整個房間都在顫抖,地面在傾斜,地上的白骨嘩啦啦朝左邊移去。我大叫那怎麼辦?三叔閉上眼睛,說那妖物的主場在祭台之上,在巨石鼎中,它不肯下來,我們就拿它沒有辦法。要真奪成了,大家就都跑不了了,唯有一起組團去幽府了。不過奪舍凶險,它未必有精力主持法陣,什麼狗屁陰陽兩儀無象陣,拼了,陸左小明,你倆跟我上!
  他說罷,毫不猶豫地躍身跳上祭壇。
  三叔都這麼說了,我哪裡還有半分遲疑,一個箭步就躥上去。此身一入內,週身又是陷入了黑暗中。這並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在無盡的黑霧中,游動著鮮血的腥味,這腥味有意識,能夠在心中勾勒出漫天的鮮紅來。四周上下都在旋轉,只有自己處於整個空間的靜止中心;又或者,自己,循著萬物在旋轉。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陰陽兩儀的世界裡,有黑,也有紅。果真是奇妙的地方啊……我感歎未完,身邊就傳來了雜毛小道的呼聲:「小毒物,跟緊我!」
第十二章 黑暗深淵
  黑暗中聽到雜毛小道的聲音,特別有安全感,我忙叫,說這怎麼回事,一進來,四下就暗了?
  三叔在我不遠的地方,說這正常,天地鴻蒙,混沌初開,這陰陽兩儀無象陣,模擬的就是那時候的情形,通過奇門遁甲的神秘計算,剝奪了五感中的視覺、嗅覺、觸覺、味覺,然後模擬不了真空,故而有聽覺存在。無妨,既入陣來,我多少也能夠算計其中玄妙,我這裡有南宋陸修靜撰的《洞玄靈寶五感文》一部,且隨我念:至道清虛,法典簡素,恬寂無為,此其本也……
  我不敢怠慢,他誦念一句,我便跟著一句,旁邊還有雜毛小道的聲音唱和著。
  當念完至尾,我突然能夠感覺到腥風的存在,接著念,加速,念至最後,萬物為之一清,只見朵朵跪在石鼎之上,表情痛苦地摸著脖子。而那團黑霧的墓靈,則像一團繩結,死死地捆在她的身上,分出三個頭,圓形,像蛇一樣,想往朵朵的嘴巴、眼睛和耳朵裡鑽。
  朵朵沒有哭出聲,然而十分的難受,眼睛中流露的委屈,簡直可以讓我心中融化。
  未待迷霧消失,我便一個箭步來到了石鼎前,攀著花紋上去,伸手去拉朵朵的腳。她並非實體,我倒也不擔心她摔著,使勁拽,好沉,但是我終究把她給拽下地來,手結大金剛輪印,急念「降三世明王心咒」,從空間中攝取氣場,然後伸出我這雙變成淡藍色的「詛咒之手」,去捉這可惡的黑霧。
  這黑霧觸手即滑,像粘稠的鼻涕,或者章魚魷魚之類的軟體動物。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在八卦鎖魂陣中遇見的那白色霧靄的觸感,兩者是如此的神似,這有什麼聯繫麼?那黑霧墓靈一被我捉住,便瘋狂扭曲,不停地滾動,週身的黑霧似實體,幻化出了許多蛇頭,張大了滿是尖銳牙齒的嘴,狠狠地噬咬我的手掌和胳膊,我疼,感覺這劇烈的疼痛沿著骨髓,一直蔓延到大腦神經中樞。
  自進墓就在我體內躲著的金蠶蠱,此刻終於反抗了,我能夠感覺從臍下三寸的下丹田中,有源源不斷的熱力傳導而來,蔓延至我的雙手,將我的雙掌變得更加灼熱。
  金蠶蠱不現身,大概是被這陣法所壓制,但是它在我身體裡,卻發揮著更大的作用。
  我的雙手變成了金色,間雜紅光,黑霧墓靈被灼燒得翻滾扭曲,不成模樣。它的力道十分的大,讓我記起了小時候去田里面捉魚,有一回捉到一個「老口」(大魚的意思),那掙扎的力道,幾乎能夠讓我撅倒在泥地裡。
  雜毛小道和三叔都出現在我旁邊,默默地看著,然後念超度咒語,是《登隱真訣》。
  三叔還跳起了禹步,唯恐咒語度化不了這魔頭邪物。
  所有的黑霧都離開了朵朵的靈體,她軟軟地滑落下來,雜毛小道蹲在地上,把她扶起。我唸一聲「鏢」字作引子,又反覆地念「降三世明王心咒」,手中這黑霧墓靈掙扎的力道漸漸地減緩,變平和,雜毛小道扶著不斷顫抖的朵朵,蹲立著,心中有些不安,說這陰陽兩儀無象陣,傳說能夠顛倒黑白,轉換空間,怎麼這麼簡單的幾句《洞玄靈寶五感文》,便破了?這太奇怪了啊,以訛傳訛麼?
  若如此,這陣法哪裡來的這麼大名氣?
  他說著,從巨石鼎中又撲騰出一道黑影來,立在鼎沿上,灑落許多灰塵,把我們三人嚇了一大跳。我定睛一看,靠,原來是虎皮貓大人這只肥鸚鵡,我說怎麼進來一路都沒看到它出現,原來是鑽到了這裡來。只見它嘎嘎地笑,說小道士,你真的以為事情有這麼順利?要不是大人我早早埋伏於這陣眼,動了手腳,這墓靈定然用這陰陽兩儀無象陣,玩死你們丫的,爽翻你們!
  三叔對這只肥母雞一樣的傢伙倒是恭謹,抱拳為禮,說自進來就沒見大人,倒是擔心得很。
  虎皮貓大人叫我先別唸咒,這鬼物對我們沒用,對它倒是大補之物。然後跟三叔講,它一進來,就感覺這地方邪門得很,像是千年前的耶朗宗國祭殿的建築格局,而且還有靈體存在,往右,那是老四被困的地方,若無墓靈在,破解簡單得很,於是它便直搗龍巢,前來與這墓靈主體纏鬥。
  這墓靈也是機靈,不與它虎皮貓大人做正面交鋒,偏偏喜歡四處躲閃。它便斂息藏於陣眼之內,伺機行動。果不出其所料,緊急時刻,它終於一錘定音,收得如此神效,嘎嘎嘎,這一切,都是它的功勞,小子們,記住啦!
  本來我們還很驚喜的,可是它這一番言語之後,我們都是一臉的不信任。
  這扁毛畜牲,真能扯。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