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小叔在旁邊插話,說應該是漢朝吧,有可能是西漢。看這石鼎上面的金屬,是銅器,風格應該是漢朝的。我們繼續看,都是些大件的物品,小件的幾乎沒有,不知道是不是被盜墓賊光顧過,所以才會如此。說完他感歎,剛才他們一直在右邊的那一個區域,倒是不知道這邊,還有如此的情景。
  我有些急,我們追到這裡來,可不是為了看這些塵封的歷史地,就問朵朵在哪裡?
  三叔指著祭台上的巨鼎,說若是羅盤顯示得沒錯,就是在那裡了。
  我聽到,正想上前,被他拉住了,他說你先看看這祭壇上面是什麼。我接著昏暗的燈光看去,只見祭台的地面上,邊緣突起一點兒,裡面有一層積垢的黑色,並沒有普通石材的質地。我說是漆麼?他搖搖頭,說不是,是血,是人血,這地上的白骨死人,便是這血的提供者。什麼祭壇需要這麼多活人來祭祀?定是極邪惡的神靈,或者魔鬼。這鼎,一直是最常見也是最神秘的禮器,是王權的象徵、國家的重寶,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有沒有想過這一點?
  我依然搖頭,問為什麼?
  他表情凝重,說這鼎,他們剛剛在右邊的長廊裡,也見過一個。
  一室三樽甚至是更多的鼎,這非同尋常,很耐人回味。以他個人的見解,莫不是此處有東西需要鎮壓,故而才設此三鼎。我打量著他,問他的意思是這巨型石鼎之下,可是鎮壓著什麼東西咯?他點頭,說是,或許這裡是古戰場,安撫戰死的靈魂;或許這溝子是蛟脈——龍脈興邦,厚實、積聚、藏氣,福氣之象也;蛟脈主禍,戰亂、災難、瘟疫、分崩離析,不鎮,亡也;或者說這裡是極陰之地……反正這裡很複雜!
  我不明其意,可是朵朵就在眼前,我怎麼能夠置之不理?
  我執意要去看看,他皺著眉頭,說這陣法可不得了,「易有太極,是生兩儀」。看這祭台佈置,應該是陰陽兩儀無象陣,凶險,太凶險了,非生即死,莫說是他,便是他家老頭子,或者那茅山宗掌教陶晉鴻前來,破陣都只有五五之數,你可想好了,不要胡來。
  我咧嘴一笑,說我這人,人生坎坷曲折,向來都是艱難,但是每至落魄時候,總能夠遇見貴人,時來運轉。或許,我有足夠的狗屎運吧。
  見我這麼說,三叔也不挽留,令所有人都退開至門邊,跟我說他們會盯著,一旦出現什麼變動,都會出手制止的。我點頭,移步往祭台走去。沒走出幾米,突然聽到周林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我扭頭回去看,只見大廳門口處,有一道黑影衝進來,抱著周林在地上翻滾。
  這黑影兩米多,渾身血淋淋,像被剝了皮,在地上畫出了暗紅色的濕跡,鮮血淋漓,腥風處處,還發出似哭似笑的吶吼聲,不絕於耳。
  「孽畜,住手!」
  三叔和雜毛小道齊聲吶喊,各自亮出了手中的武器,往前撲去。三叔手中是一把雷擊棗木劍,而雜毛小道則是一把尋常的獵刀。然而這裡面反應最快的,卻是小叔蕭應武,只見他一個箭步,便到了兩人之前,完好的右手上有一匕首,劃向那血淋淋的怪物脖頸處。
  然而兩人翻滾,不分敵我,哪裡有那麼好分離?周林疼得哇哇大叫,不一會兒,他們就滾到廳中的一個石釜上,是那血怪先撞上的,力氣大得出奇,一下子撞倒了石釜。這釜與鼎相似,但是小,圓底而細足,半米高,傾倒下來,倒不至於砸到人,只是那裡面不知存了多久、依然黏糊的人油,便全部覆在了兩人身上。
  啊——這淒厲的叫聲,竟然不是周林,而是那頭血怪發出。
  它痛,人油淋於身,紅色翻滾的血肉上發出黑色的煙霧,居然扭曲出一張張恐怖的人臉來。
  饒是這畜牲的神經再粗,也忍受不住,丟開周林,放肆地捶起胸前的兩個肉丘,嗷嗷叫。
  像只野猩猩一樣。
  它這一捶,我倒是看出來了,這哪裡是勞什子血獸,這分明就是我剛剛留在石門之外、被小妖朵朵用「離魂咒」控制住的那隻母梟陽,也就是贛巨人。怎麼回事?它這一身血肉模糊,莫非是忍著巨大的疼痛,從那狹窄的甬道中一路擠壓而來?——這未免也太扯了吧?
  看它那一身的剝皮和白骨,即使是野獸,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毅力吧?
  周林終於得緩了氣,被雜毛小道一把拽住,拖將出來,小叔的匕首「刷刷」兩下,挑斷了那梟陽的腳筋,結果被那廝一腳踹去,中了胯骨,慌忙急亂,談不上多大的力道,但是小叔本是個有傷之人,一下子也失去了戰鬥力。我正想衝前,三叔大叫別動,我們都看向了他,而他,則一臉凝重地看著這胡亂掙扎的梟陽,說它來了。
  三叔說完這句話,我頓時感到陰氣森森,所有的疑問頓時而解。
  「它」來了,或者說它一直都在,所以我們被困,所以這梟陽不惜週身皮肉脫離,也要鑽進這墓中。因為它在,它控制了梟陽,所以那巨大的疼痛感便被及時屏蔽,所以它會襲擊我們。甚至有一個可能,這條溝子之所以人跡罕至,之所以經常死人,之所以會有梟陽守護,都是有它在?
  是麼?它在守護著什麼?
  血梟陽的週身,黑霧縈繞,鬼臉依舊雲起雲滅,三叔看了一眼雜毛小道和地上的兩個傷者,大喝道:「危機時刻,敵死,我方可活!能喘氣的,都站起來,結『天罡四象陣』,念茅山驅鬼咒,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他這一喝,在地上悲鳴的周林,和臉上豆大冷汗的小叔都踉蹌著爬起來,動作遲緩,但是無比純熟地邁起了奇怪的步子和動作,一跬一步,一前一後,一陰一陽,初與終同步。
  四人如同一人,牽線木偶一般,神情虔誠,步罡踏鬥。
  隨著他們的舞動,空間裡彷彿發生了莫名的變化,靜謐的湖水裡被扔進了石子,波紋向四周擴散開去。「氣」之場域,在動盪,在轟鳴,在與頭頂上的某個距離遙遠的存在,互為呼應。
  與此同時,被淋了人油的血梟陽終於停止了暴躁失控的自我擂胸,平靜下來。
  它掙開眼,血得似海,黑得如獄。
第十一章 陰陽兩儀無象
  「哈哈哈……」
  血梟陽仰天一陣大笑,似夜梟,似咆哮的狒狒,它的上嘴唇高高翻起,覆在了自己的鼻孔,凶光畢露,一縱身就撲了出來。它的目標不是結了「天罡四象陣」的三叔、雜毛小道等人,而是最靠近祭壇的我。
  我的右手已緊緊握住了那把來自保康縣城的獵刀,早有準備。見它一陣怪風撲來,我也不怯,避其鋒芒,往旁邊一跳,那獵刀朝它揮舞過來的手掌砍去。剛才小叔將它的腳筋挑斷,但是對它卻幾乎沒有影響,也靈活,踩著腳步,移形換位,手突然像長出來一截,來抓我的天靈蓋。
  「陸左,退入陣來!」
  三叔朝我大喊一聲,本來就有退卻之意的我立刻身形一轉,往人多的這裡躥去。血梟陽在我後面跟著,揮舞的大手,幾次都差一點兒捉住我的衣衫。最後一次,它捉住了我的背包,猛一拽,我幾乎要往後飛起來。不過我也有急智,金蠶脫殼,就地一滾,終於躲入了人堆裡。
  甫一入陣,四人便往前整齊劃一地跨了兩步,三叔持著雷擊棗木劍,往前一遞,大喝一聲「破」!
  無端地,靜室中隨著他的一聲大喝,如同雷鳴一般炸響,許多灰塵簌簌掉落。
  伸手來拍劍尖的血梟陽,渾身一陣顫慄,電光閃電。
  我背後的毫毛全部都根根豎起,瞠目結舌。
  沒成想雜毛小道跟我講的這把木劍,居然是真的——據他說,這雷擊棗木劍,是取用句容某山峰間的一顆五十年樹齡以上的棗木製成。棗木屬硬木,質地堅硬,可用來翻刻碑石上的文字,抗戰時期我軍的地下軍工廠,甚至用老棗木來做機器軸承。制取時,多選在春時的驚蟄前後,綁引雷針於樹上,當春雷滾滾的時候守候,棗樹被雷劈中,雷電的能量便積蓄在樹芯之中。偌大的樹幹,只取樹芯一束,請名匠磨礪成劍。
  雷劈的次數,是決定木劍質地的好壞,一擊為一轉,越高則越強,九轉最佳。
  然而不能過十,盈滿則溢,整株樹木從裡到外全部都成焦炭,不可再用。這裡面的門道,一在人,二在天,天地相呼應,運氣使然,方能成就這麼一把「雷擊棗木劍」,一把比百年桃木更加厲害的木劍。
  三叔這一把,據說承受過六轉雷擊。
  我只以為雜毛小道在吹噓,然而今天見三叔依靠著陣法,口吐咒術,只一擊,便將我看作厲害非常的血梟陽給擊退,有雷電之威勢。我連滾帶爬地往後門退,唯恐繞亂了他們的陣型。看著四人依著我原本看作是花架子的禹步,於那兇猛的血梟陽作周旋,心中感歎:不愧是中原之地,名門正派,果然個頂個都是高手,並非我這麼個小小的苗疆養蠱人,所能夠比擬的。
  端地厲害!
  以三叔為首的四人陣進退張弛有度,如林如徐,穩紮穩打,居然將血梟陽兇猛得跟霸王龍一般的蠻勁,緩解下來,血梟陽哇哇大叫,但像是踩進了沼澤地,渾身都用不上力。每當它找對一個對象,奮力一擊,總是會迎上一把黑黃色的木劍,將它電得直叫喚,嗷嗷嗷……
  我很難去形容這種情景,我們可以想像這麼一副場景:
  一隻富含力量的小鳥,突然闖進了森林中的一處蜘蛛網中,然後奮力掙扎,試圖脫離這張粘人的網,然而它越是拚命掙扎,越是纏得緊,直到氣力衰竭,最終死亡。
  血梟陽的動作終於遲緩下來,它一停頓,便立刻遭受到了毫不客氣、致命的打擊。天罡四象陣就像一個不斷運轉的絞肉機,而體力十足的雜毛小道和三叔則是最銳利的刀片,每一分鐘,都在血梟陽身上添置一道或者數道傷口,不停歇,一直至——血梟陽喉嚨被劃破一道嬰兒嘴唇般的口子,鮮血四濺,隨後三叔跳起來猛揮一劍,頭顱高高拋起,身體轟然倒下。
《苗疆蠱事》